第98章 叶司予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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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测的成绩你拿到了吗?”

    “拿到了。”

    “谁第一啊。”

    “还能有谁,高二那个学妹呗。”

    “啊……又是她。”

    “她可是高二出了名地拼, 听体育课跑步也一边跑一边背单词, 都学成了个机器人, 你能比得过人家?”

    “这么厉害的吗?我可做不到……”

    两个抱着竞赛课本的学姐从旁经过,教室还没有多少人,她们的声音不算,尽管克制着,言语间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还是呼之欲出。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尤其在这样的地方。

    叶司予一手托着脸,一手懒洋洋转着笔,卷长的睫毛垂下,看题目看得尤为认真。

    学姐们量他一眼, 再起话来有意无意地压低了声音。

    叶司予知道她们的是谁。

    竞赛班第一天开课, 叶司予迟到了十五分钟, 教室里只剩下她身边的位置,他自然而然成为她的同桌。

    不爱笑, 不爱讲话, 没有朋友,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

    但叶司予记住的却是线条干净的下颌, 漂亮的眼睛,讲起题来有点较真,有时候被困在思路里转不出来,也只是死磕着不会开口求助。

    叶司予最早记得她, 她还没有这么漂亮。印象中的她沉默寡言,相貌算不上出众。初中时她住在他家楼下,她爸爸是他的班主任。这么接近的联系,他几乎没有和她讲过话。在学校会时常听到她的消息,通常主持人慷慨激扬念着稿子,上台来领奖的她却是淡漠到看不出情绪,连致辞都是匆匆带过。和学一样,初中时的叶司予仍然不算太好过,或许是因为口吃,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矛盾,又或许是他天生的性格,融入不了集体环境,是被排除在外的另类。

    她也是这样的人。

    但和他不一样,她的境遇有一半是她自己主动选择的结果。就像现在。明明不用将自己的努力公之于众,明明可以圆滑点与其他人成一片,明明也可以装着“我这次考得不太好呢”……她却迎头选择了最难走最容易被嘲笑的路。

    一块锋利的石头。

    这就是叶司予对她的印象。

    *

    “数学题根本来是种美学吧。结构的美学。”她,“如果不能做到思路清晰,答案简练的话,也就只是将问题复杂化而已。”

    迟昭很少会一口气这么长的句子。

    临近放学,夏天的傍晚,六点钟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教研楼对着教学楼,整栋亮着灯,自习时间有人在其中走动,一眼就看得到。

    叶司予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只要答案正确不就可以了吗?过程简练还是复杂又不会影响分数。”

    “但这种思考方式还是会影响解题思路。”迟昭看着笔记本上抄下来的标准答案,仍旧对老师教给的方法耿耿于怀。

    叶司予将自己的过程推给她:“那你看我的。”

    迟昭瞄了一眼:“太简单也不行。”

    “你不是就要这种吗?”

    “简练又不是简单。”迟昭用笔在他的解答步骤后面画了个的×,“你分没我高就是因为你总是爱省略必要步骤。”

    “真严格。”

    “理科和文科不一样。”迟昭道,“文科是参考答案,而理科是标准答案。多一步少一步,都不可以。”

    她是那种事不关己的八卦送到门口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却对这种问题固执己见到难以理解的地步。叶司予轻轻笑了下,合起自己习题集,随手扔进书包:“直接能想到结果,干吗要在意过程。”

    迟昭摇了下头,不理他了。

    满教室都在讨论老头留下的作业,只有他们这组最安静。迟昭低头写题,他收拾好东西看着窗外,只等着下课铃响起。

    *

    新一次的竞赛班随堂验,迟昭最后一道大题失误严重,从连着五次第一降至中游位,叶司予取代她成为了第一名。

    老头在课前让人将卷子发下去,学姐在发到他们这组时微微停顿一下,才笑容满面地对着叶司予了声恭喜。

    叶司予没接话,学姐估计觉得有点尴尬,将试卷递给他就匆匆离开。叶司予向后靠在椅背上,表面是在看试卷,余光却在量着身边的人。

    没有反应。

    她从拿到试卷开始就没有话,只是低头重新解着错题。周遭却不怎么安静,偶尔有刺耳的言论没留意传过来,只言片语,在讨论着她的失利。着关心旗号的“诶不会吧”“怎么可能”一惊一乍的辞,背后是幸灾乐祸的傲慢。

    “我要是有人家的毅力,清北也能挑着选。”

    不知道谁这么了句。

    连叶司予都觉得有点过分了。他稍稍蹙了眉,抬眼看向身侧伏案写字的女生,后者却无动于衷,专注着纸上的等式,像是没有听到这些。

    不过她这么要强,多少会有点受击吧。

    叶司予扫了眼她露在外面的试卷,很快看出她最后一道大题从最开始的思路就出了错,南辕北辙。

    叶司予没开口指出这一点,这不像他的作风。陷入瓶颈的迟昭同样也没问,那也不是她的作风。

    到了上课时间,老头让把上节课的测验订正一边,半个时后讲解。叶司予都是错误,很快订正完。他无所事事起来,托着脸漫不经心看起迟昭的试卷。她还在和那道题战斗,思路来来回回在旧的框架转。

    叶司予有点忍不住了,伸手点了点她的卷面:“这里。”

    迟昭顺着看过去。

    “ABDE四点共圆,你的辅助线画错了。”

    这么一句话,就把迟昭从自己离题万丈的牛角尖中拽了回来。

    她盯着看了会儿,思路被点通,轻轻笑起来:“这样啊。”

    迟昭是个很少会笑的人。叶司予看她一眼,视线回到自己的卷子上。

    其实还挺好看的。

    *

    有关迟昭的争议很多。

    在初高中阶段,同性之间的恶意总是女生比男生更为明显。舒诗瑶和迟昭作为高二尖子班最被关注的两个人,绝大部分同级的女生都不太喜欢她们。前者是因为觉得她太装,后者是因为觉得她太不装。

    直过头的迟昭不喜欢寒暄,不擅长委婉,从来都是有一讲一的类型。这样的人锋芒毕露,在群体中向来不讨喜。同班的学生对她评价不高,认为她傲慢,班主任对她的认可同也不如第二名的顾云川,觉得不会做人的年级第一引来嫉妒是迟早的事。

    迟昭和顾云川叶司予不一样,通常学生们都把后两者视为天赋派,轻轻松松就能获得高分。迟昭不是这样的。她的努力显而易见。短视者总是对努力勤奋极尽鄙视,而又对天生得来的盲目追崇。这种好学生的鄙视链潜移默化存在着,仿佛企图心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但迟昭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外界的言语纷扰很难撼动她决心半分。她不介意被人嘲笑高分低能,不介意拿她与凡事游刃有余的万年第二作比较,也不介意被捧杀背后的恶意。

    她不排斥自己溢于言表的好胜心。

    这与叶司予最早认识的她没什么改变。

    换个角度想,能做到几年如一日,除却毅力,还需要坚硬的外壳。能把反对的不好的声音统统关在外面,也是一种能力。

    叶司予靠在后桌上,临近放学,多媒体教室乱糟糟一片。他看向窗外,窗格反光,映出的却是身边人干净的侧脸。

    和她成为一周限定两次的同桌,开始是好奇,继而是置身事外的观察,最后……

    最后是什么呢?

    *

    “你初中也是二十五中的?”开了水龙头,双手捧着水往脸上泼,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叶司予嗯了一声,洗过脸,拧开一瓶矿泉水。

    一起球的男生抬起脸来,甩了甩手上的水:“那你认不认识高二一班的迟昭?”

    叶司予停下动作。

    “高二那个年级第一。”男生道,“我有一哥们想追她,嘿,那性格真难搞。”

    叶司予没话,继续喝水。

    “你和她认识不?要认识帮忙给。”

    叶司予喝完最后一口,漫不经心回他:“认识。”

    男生看向他,还等着他回复后半句,叶司予却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拎起书包先走了。

    宁航也他最近有些怪。

    男生的关系其实不如女生之间亲密,话题翻来覆去也就那些,无非是篮球,游戏,还有女生。叶司予不喜欢讨论这些,偶尔和隔壁班的一起篮球,休息时会听到他们议论,哪个班的女生漂亮,哪个班女生腿好看。其他无所谓,每每在提到迟昭时,他就容易变得不耐烦。这样的反应放在他身上很不正常,宁航问他是不是喜欢人家,叶司予不是。

    他不觉得自己喜欢她,但有些东西确实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比如穿着一样的校服走在人群中,他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背影;比如月考发榜时,他总会习惯性地先看高二那栏;比如为了能在讨论的时候多听她讲两句,竞赛课上会的题故意装不懂。他对她的动作也烂熟于心,知道她做题遇到麻烦时会用笔末端轻磕着下巴,走路强迫症式地爱倒向左边,遇到讨厌的事情并非完全无动于衷,而是会幅度地轻轻蹙眉。

    这就算喜欢吗?

    大概不是。

    *

    学校里谣言纷纷。

    来附中上学前叶司予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事实上他固执地重返旧地,不是真的为了附中优秀的教育资源,而是堵着一口气。像做梦梦到被鬼追,一味地逃跑没有用,只有冷静下来回头去看,看清了就不害怕了。

    学那几年于他来就是这样的一场梦。即便搬了家,压迫感依旧如影随形。他曾一度以为离开了就能得到解脱,但初中三年他过得并不好,尤其唯一没放弃他的人也离开了。有段时间他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在主席上,学生们在台下冷漠地看着他,他手足无措,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宁航迟昭像他。很多人都他们性格相似。叶司予清楚不是这样。

    迟昭是天性使然,她过分有主见,这不是外界加给她的。

    而叶司予只是绝望了而已。他不是不在乎,只是早就不抱希望。真正的乐观是悲观主义。因为对人性不抱希望,所以不再害怕被人指责批判。这从本质上来是完全不同的。

    有关他身世的传言愈演愈烈,叶司予就越懒得开口话。和学时人人得而诛之的大义凛然不一样,年纪大了难以相信非黑即白的一套论断,大部分人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无论背后怎么,转头却是笑脸相迎。长大学会的不仅仅是做人的道理,还有做人的虚伪。

    当然也不是一点改变都没有。

    比如带着探究欲望的量,比如欲言又止的试探,比如自以为是的安慰。没人相信处在传闻中心的当事人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们宁愿相信他的无动于衷是对自己的保护,甚至有人表白时,会在字条最后加一句不介意他的事情,希望他也不要介意。

    叶司予像旁观者看着这一切,觉得挺可笑。但也有些可悲。时候困扰着他的东西,原来是这样的。

    那段日子就连唯一与他关系不错的宁航都有些心翼翼,生怕无心之言会戳到他伤疤,只有迟昭完全地安之若素。不知道她是没听到那些不好的言论,还是根本就觉得这种事无所谓。总之她照常与他同桌与他讨论题目,意见相左时会蹙着眉,批评他的解题过程不够简练又或者太简练。

    一切一如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改变。

    *

    竞赛结束后,不去上辅导班,他们之间的联系断了。

    是会有不习惯。

    尤其在每个周二与周四的下午。

    高二一班的教室在一楼,每次完球回去,他都会下意识地往窗前望一眼,但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她。

    课间操高一在左高二在右,一班与一班之间,隔着数不清的班级和队伍。散场后他总是从右边走,也许是希望能够装作不经意地遇到她。然而也看见过一回。她穿着蓝白校服,身形瘦削,独自往教学楼的方向去,形单影只与周遭的成双入对格格不入。他跟着上前,但人潮汹涌,转眼就将她的身影吞没。她重新消失在他的眼前。

    不习惯周二周四下午见不到她,不习惯听不到她讲题的声音,不习惯她不坐在他的旁边,不习惯从窗户里看不到她的侧脸。

    仅仅是不习惯。

    *

    迟昭上高三后变得异常忙碌,比她高一高二的努力程度还要翻一倍。整整一年,叶司予遇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是在食堂,他去时她刚好出来,手里抱着本快要翻烂的单词书。一次是元旦晚会,他回教室碰到了准备离校的她。还有一次是在教学楼前,她和顾云川站在一起,不知道在什么。

    一次比一次离得远。

    叶司予最后一次见到迟昭,是在她返校照毕业照的时候。

    他考前借了她的参考书,迟昭让他在操场等她。毕业季高三的学生大多都来了,在附中不同的“名胜地”卡拍照。叶司予站在跑道外围,迟昭看到他,朝他招了下手跑过来。她剪了头发,长度刚刚及肩,身上穿的是夏季校服,百褶裙白衬衫,着领带。叶司予注意到她领带系歪了,强忍着才没有强迫症发作替她摆正。

    “不好意思,等久了吧。”

    高考终于结束,看得出她很开心,不再一味地沉默寡言,眉梢眼角多是意气风发。

    叶司予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就有人叫她。她接过参考书先走了。最后一天大家放得比较开,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来找她拍照,她跟着不同的人对着镜头生硬地比起剪刀手。她不常笑,但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叶司予注视着她远去,旁边路过的学生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合照,叶司予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

    校队里有和顾云川关系好的人,完篮球休息,不知道谁问起上一届的风云人物,那人顾云川不喜欢舒诗瑶,他喜欢的是同班的迟昭。

    “骗人吧,人家青梅竹马诶。”

    “别不信,顾云川原本算要出国的,现在他接受H大保送名额,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因为迟昭啊,迟昭报的H大。”

    “他俩这是好上了?”

    “谁知道,反正也差不多吧。”

    话题渐渐跑到了年初的职业联赛。

    叶司予靠在台子上,刚刚运动完,发梢的汗下来,落在衣服上。

    他静静听着他们的话,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在她毕业后的暑假。

    作者有话要:  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终于把最后一块拼图拼上了,太开心~

    好的不好的都到此为止,我把他们全部留在这里。

    感谢陪伴!

    202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