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宫清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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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王父子将王伯昭射杀在泥坑之中大感痛快解恨,正自得意之际一彪人马赶将了过来,排首一人金盔金甲,座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正是完颜宗弼。梁王父子走前拜见,道:“元帅,王伯昭已被擒杀,请问元帅还有何指示?”完颜宗弼扶鞍跳下马背,走到泥坑前凝目望着王伯昭的尸体,肩膀微微有些发抖,两滴热泪从眼中流出,众军士深惑不解,既已除去敌军主将,何以元帅还如此感伤?只见完颜宗弼抬头仰天,一声长叹,道:“一代骁将就此陨落,可惜,可惜。”叫道:“来人,将尸体挖出来,予以厚葬。”萧寒忽道:“元帅,莫将有一事恳求。”完颜宗弼道:“请讲。”萧寒道:“王伯昭与我有杀妻灭子之仇,更于九年前杀我亲弟,末将恳求元帅允许我砍下此人的首级祭奠我亲人亡灵。”完颜宗弼想了片刻,道:“萧将军,人死为大,王伯昭既然已死,你的大仇也算是报了,我既已传令要厚葬于他,可否给我一个面子留他个全尸?”萧寒愤然不乐却也不便再什么。梁王笑道:“元帅既然有令,我父子岂有不遵之理。”完颜宗弼拱道:“多谢。”

    忽然林中的阵阵马嘶惊起了完颜宗弼的注意,扭头望去,只见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头骏马四蹄翻腾,乱踢乱跳,阵阵嘶鸣高低起伏,甚是悲凉。两名金兵挽着马缰,里拿着根带刺的藤条不住狠狠地抽打着马身,嘴里兀自叫着:“你这畜生还真犟啊,还不信制服不了你。”可无论这两名金兵如何残虐它,这黑马始终不肯屈服,反而愈加性烈。

    完颜宗弼认得这是王伯昭的坐骑,他自己也是极爱马之人,不禁赞道:“果真是千里良驹。”凡是自己所爱之物必见不得它受半点委屈,这时见这两名士兵如此残害骏马,忍不住心头大怒,冲将过去抢过藤条,夹头夹脑对着两名士兵一顿狠抽,直至将藤条打折方才罢。那两名士兵不明其故,只能闷声受罚。

    完颜宗弼轻轻抚摸着马身上的伤痕,道:“马儿呀马儿,你的故主已经不在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追风驹”打了个响鼻,低着头,两行眼泪从铜铃般的马眼中流了出来。忽地仰头一个喷嚏,脖子一摆将完颜宗弼摆了个趔趄,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那两名金兵骂道:“畜生找死。”举拳便要打去。追风驹身子一趔,后蹄翻蹬,“啪”的一声两名金兵被它踢出丈远,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嗷嗷嚎叫爬不起身来。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交相议论着。

    突然“追风驹”仰起马头,朝天一声悠长的嘶鸣,前蹄离地身子直立起来,倏地一踏朝前猛冲过去,慌的众人纷纷向旁闪避。只见追风驹笔直冲奔,鬃毛猎猎,“咣咚”一声一头撞在一株水桶般粗细的大树上,枯枝扑啦啦的掉落下来,那树干被染得鲜红一片。众人大瞪着眼睛挢舌不下,此刻这林中除了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咚咚的心跳声再无半点声响。

    直过了半晌众人才回过神来,怔怔望着那头骨碎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马。完颜宗弼走过去蹲下身来抚摸着马身,不禁垂泪道:“畜生尚且如此有情何况人乎?”待了片刻起身道:“这黑马为了故主殉身,亦不失为英雄,同它也安葬了吧。”几位金兵将王伯昭的尸身从泥坑中挖将出来,完颜宗弼亲拔下他身上的羽箭,共计三十七支。收拾停当抬着王伯昭连同“追风驹”的尸体向黄石关而去。

    此时黄石关大战已经平息,耶律洪拔为金兵乱刀砍死,耶律宗术率众投降,八万辽兵已剩下不到四成。完颜宗弼进入黄石关内先命人收拾关内残局。耶律宗术见到王伯昭的尸体心里既恨又痛,矛盾异常,宛是五味杂陈不是滋味,但既然做了就无可后悔,问完颜宗弼道:“我的夫人孩子现在在哪儿?”完颜宗弼道:“你请放心,她们好得很,我没有伤害她们一丝一毫。”耶律宗术道:“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做了,你难道还不放她们?”完颜宗弼道:“等攻下了上京城自然会让你们一家团聚,你现在又急个什么?”耶律宗术知道多无益,懒得再争辩,恨恨的退出门去。

    过了三天,就在这黄石关南面五里处完颜宗弼命人为王伯昭修造墓穴,连同追风驹一同葬在这墓穴中,建造英雄冢,自己又率金国诸位将官亲往祝祷。众辽兵见大势已去,又见完颜宗弼仁义如此,心悦诚服的归顺了大金。

    耶律宗术心中愧疚,待四下无人之际来到王伯昭墓前祭奠,双膝跪地,垂泪道:“妹夫,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并不是有心要害死你,丽姬和苓儿都在他们上,大辽迟早不保,只凭你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扭转败局,既已无国,我不能再无家呀,望你泉下有知可以原谅我。”正之间忽然坟头狂风大作,那烧残的冥纸犹如黑白相间的蝴蝶绕着坟圈子凌乱飞舞。耶律宗术心中有愧,以为王伯昭怨气不散,阴灵索命,又见阴风怪起自以为鬼魂作祟,只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浃背,大惊呼叫:“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你,是梁王,你你找他们,别来找我。”边喊边跑,舞足蹈,惊急下一个跟头栽倒,慌急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向关内跑去。直到房间仍自惊魂不定,一骨碌爬到床上掀起棉被紧紧捂在身上,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探出,嘴里兀自喃喃叫着:“不是我,不是我。”这应该就叫做“心怀暗鬼,自惊自扰”吧。

    突然“啪啪啪”门被敲了三声,耶律宗术颤声道:“谁呀?”一个和善的笑声道:“宗术大哥,是我,萧寒。”耶律宗术咬了咬牙,恨道:“你来干什么?”萧寒道:“有大事同你商量,你开门呀。”耶律宗术道:“我和你没什么的。”萧寒道:“这件事关系紧急,你不愿听的话可不要后悔。”耶律宗术知道梁王父子乃狡诈之人,心想:“就看看你们搞什么鬼。”走下床来开了门。

    萧寒微微一笑,道:“大白天的关什么门?”耶律宗术道:“你们害死了王伯昭他要来找我索命,我能不怕吗?”萧寒哈哈大笑,道:“我大哥,那王伯昭已经死了,你是见鬼了吧?”耶律宗术听到“见鬼”两字不禁打了个寒噤,颤声道:“鬼,我是见鬼了。”萧寒摸了摸他脑门道:“大哥,你是不是病了?一个死了的人都把你吓成这样,他王伯昭要是真变了鬼我就让他在死一次。”耶律宗术不愿在这件事上多与他纠缠,问道:“你找我什么事?”萧寒道:“兀术元帅不日就要发兵上京了,你有什么打算?”

    耶律宗术倏地皱眉,心如乱锤敲破鼓般,宛不是滋味,沉默了片刻,道“我我夫人孩子还在他里,一切看他安排。”萧寒笑道:“你这理由倒也不赖,但你害死了王伯昭你可有想过该如何向公主交代?”耶律宗术怒道:“什么?我害死他的?你倒会推卸责任。”萧寒道:“若不是你打开城门,金兵能轻易进关吗?王伯昭会死吗?一千道一万这件事你脱不了干系。”

    耶律宗术被他抢白的无言以对,气的浑身颤抖,事实虽是如此但却并非自己本心,这时经萧寒来自己倒成了彻彻底底的叛徒,怒火上涌,辩道:“可是他是你父子杀害的,跟我又有多大干系?”萧寒道:“不错,是我杀了他,他杀了我弟弟,杀了我妻子儿子,我杀他难道不应该吗?可是你就不同了,他可是你亲妹夫,是大辽最后的顶梁柱,这你恐怕不能跟公主交代吧?”耶律宗术越听越不耐烦,更不知他这番话的用意,问道:“你到底想什么?”萧寒道:“斩草不除根必将后患无穷,别忘了王伯昭还有个儿子,他能不为父报仇吗?”耶律宗术一愣,道:“你你想杀天儿?”萧寒道:“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不杀他将来他可是要杀你。”罢哈哈大笑走出房去。

    耶律宗术握着拳头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越想越是心焦,咬牙切齿,突然翻起一脚“砰啪”声响,将桌子踢了个翻个儿,桌上的水壶茶碗摔碎一地,指着门骂道:“你个王八蛋,去死吧。”

    驸马府里琼嘉公主玉托腮坐在厅中,梅姑陪着坐在一旁,道:“公主,你这也不是个事儿啊,这些天来茶饭少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要是驸马知道了这该多心疼啊。”琼嘉公主柳眉紧蹙,轻叹一声道:“也不知战事怎么样了?”梅姑笑道:“你自己的相公心里还没底吗?驸马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天不是还传来捷报打了大胜仗吗?这时怎么又瞎担心起来。”琼嘉公主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天心里总是乱糟糟的,恍恍惚惚,总感觉不对头,我真的很担心。”梅姑笑道:“人家都是新婚夫妻离别难舍难分,你和驸马这都十年的夫妻了还这般舍不得,这才离开几天,我看你就是想他想的来了,穷操心。”琼嘉公主微微一笑,道:“或许是吧。”

    过了片刻,道:“梅姑,不如我们去黄石关吧,不定还能帮他一把。”梅姑撇了撇嘴,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敢,驸马走时吩咐过要我好好看着你,绝不能让你去战场。”琼嘉公主道:“你不去我自己去。”着站起身来,刚一起身只感觉眼睛一花,胸口一阵烦恶,晃了两晃又跌坐在椅子上。梅姑一惊,忙去扶她,叫道:“公主,你怎么了?”只见琼嘉公主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浑身颤栗发抖,额上冷汗直冒。梅姑一摸她,冷冰冰的犹似冰块一般,心中大急,道:“这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叫道:“翠儿,快来。”一个俊俏的丫鬟快步跑了进来,道:“梅姑姐,什么事?”梅姑急道:“快快,快去,烧碗姜汤来。”翠儿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刚走出门,只见又一个丫鬟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叫道:“公主,公主,不好了。”梅姑道:“嘘,点声,什么事情急成这样。”那丫鬟道:“郡爷他他爬树掏鸟蛋从树上掉下来了。”琼嘉公主同梅姑具是一惊,齐问道:“在哪儿呢?”那丫鬟道:“就在伙房旁的海棠树上,一掉下来就不省人事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着嘤嘤哭了起来。

    琼嘉公主急的流出了眼泪,道:“走,快走。”着便要起身,刚一离座只感觉天晕地转,身子一晃重又坐倒。梅姑见她行走不得,对那丫鬟道:“你照看公主,我去看看。”

    到了伙房旁见围着几个丫鬟仆役,梅姑分开一条路,只见王云天弯腰躬膝不住搓揉着胳膊,吸溜连连。梅姑紧忙扶着他身子上下查看,柔情关切,问道:“摔哪儿了?疼不疼?”王云天寡着脸指了指胳膊,道:“这儿,好疼啊。”梅姑忙查看他伤势,解开他衣服只见他胳膊上一块青肿,梅姑担心摔伤了骨头,伸捏了捏,王云天疼的嗷嗷直叫。梅姑见骨头无恙,娇瞪他一眼,嗔道:“你怎么那么顽皮,娘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王云天嘟着嘴道:“姑姑,对不起,可是鸟蛋摔碎了。”着指了指地上的一片黄。梅姑道:“还管什么鸟蛋,以后不许在爬树了。”

    见众人抬头望着树上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梅姑也抬头向树上瞧去,这一瞧只骇的心里突突乱跳。那海棠树本就有七八丈高,鸟窝更在树颠搭着,王云天要是从那里摔下来还能得了?一仆役道:“咱郡爷真是福大命大,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都没事,这真是贵人呢。”梅姑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时“紫焰貂”从树上溜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枚鸟蛋,喜滋滋的跑到王云天脚边又蹦又跳。王云天一笑,刚要去抱它,只见梅姑抬腿一脚将它翻出老远,似是个毛球一般骨骨碌碌。王云天哭丧着脸道:“姑姑你干什么?”她见王云天从树上掉下来,又心疼又生气,火气正没处发呢,这貂鼠刚好撞了个正着。“紫焰貂”无辜受欺很是恼怒,一溜烟蹿到了树上,炸着毛叽叽乱叫,刚一张嘴鸟蛋“啪踏”掉到了地上。梅姑不再理会它,拉着王云天向前厅走去。

    这时琼嘉公主已喝了姜汤,身子暖了,脸色也泛起了红润,见王云天来忙拉过细细查看,问东问西。梅姑道:“不碍事,没摔伤。”琼嘉公主嗔道:“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王云天偎在娘亲怀里,低着头道:“对不起娘亲,我以后听话。”琼嘉公主轻轻摸了摸他脑袋,柔柔的笑了笑,心想:“母子连心,可能是天儿从树上摔下来我才会有那样的感觉。”道:“梅姑,去给他换身衣服,看这脏的。”梅姑应声拉着王云天向卧房走去,问道:“你怎么会摔下来的,你不是爬树很厉害吗?”王云天道:“我刚拿到鸟蛋还不及揣到怀里突然胸口好疼,头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了就趴在地上了。”梅姑嗔道:“你看看多危险,以后不许再爬树了,胸口好些了吗?”王云天嘻嘻笑道:“现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