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秦王心里的动了一下, 就像有一棵幼苗在春寒料峭的时候拱了一下土壤。

    美人总是要看他平安无事才能放心。

    “美人可真是……”这句话没完秦王的声音变断成了叹息，不知道该什么好？

    狡辩？这是她的真心。

    撒娇？她几时不在撒娇？

    犯了错的人总会和将要怪罪他们的人狡辩撒娇，死罪尚且如此, 没有哪个人乖乖束手。

    他因此觉得美人难缠, 不过是因为自己被这句话得心软了。

    秦王看着云裳垂着头，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愈发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思的时候。

    偏偏对面是个乖够了在装乖的。

    云裳不放过空气里一点点细微的声音, 她听见了秦王那句话, 不解也没法辩论, 只好装作听训的老实样子。

    她的耳朵还是人类的耳朵, 听不见人的呼吸声，能听见的是窗外的风声，还有火炉里烧炭的噼啪声。

    秦王看着云裳，眼神有几分复杂，转瞬不见。

    她过太多心口如一的真话，但没有一次这么老实，可是秦王不当她老实。

    秦王觉得，他的美人早就已经不是一个心翼翼老老实实的人了, 初入宫中, 她怕, 见了他更是怕, 后来就不再怕了，反而越来越放肆。

    这是他的过错，更是云裳的过错。

    “今日美人到了前殿, 去过也就去过了，日后无令不可再去。”秦王。

    他不会让云裳到麒麟殿来的，一个后宫里的女人到朝堂上去做什么？

    云裳瑟瑟点头，假装自己被吓得不轻，秦王吓人的时候真的很吓人，也不用疾言厉色，他一本正经的时候最具威严。

    她心偏头看了秦王一眼，见他只是眉目沉凝，便两只脚微微一动，腰一软扑到了秦王的怀里，云裳缩着头，颤着睫毛，心翼翼的：“腿……腿脚麻了。”她一只手捉着秦王的衣襟，像是怕极了他把自己推出去一样。

    秦王又感受到了一点点无奈，但是他的那些怒气，早在入宫这几刻之内平息的差不多了，现在又见云裳这接二连三的服软讨饶，也没把人推出去。

    云裳心知在发生一次荆轲刺秦，她若是知道还是要上殿的，现在风平浪静的时候自然是要哄着秦王，不让他生自己的气。

    男人的视角和女人的视角是不一样的。

    她表现得情深义重，也是真的情深义重，只是此情此心非夫妻情谊，而是感激。

    秦王没有把她擅闯一事在大殿上讲明，分明是把这当成一件家事，一家人有什么事情自然是关起门来清楚。

    云裳不知道秦王看着她离开大殿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却更加感激他的信重了。

    她攥着秦王的衣襟，眼睛一点一点划过上面的纹路，头脑里昏昏沉沉的，像是一个成无数个活结和死结的线团，他们可以算一家人吗？

    一家人之间也许有谁当家做主这一条，但绝对没有你一定要我命令这一条，他又不是她爸爸。

    但是，她和秦王之间。

    他什么，她都是要听得。

    云裳这样想，就将这个念头搁下了。

    “美人该是怎么知道那燕使是刺客一事了吧？”秦王似乎漫不经心的一。

    云裳头皮一紧，大脑疯狂运转，她她她，总不可能和秦王自己忽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主角就是你这样一句话吧？

    她低埋头，恨不得变成一只鸵鸟，秦王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

    这时候有侍女在外叩门，轻声慢语的禀告：“夫人，蒙嘉之女求见。”

    云裳如同得了救命药，她从秦王怀里直起腰，撑着他的胸口，“有劳大王先稍等片刻，蒙嘉之女上次有个东西落在这里了，容妾先给她送过去。”

    她一起身，随意从自己的一个箱笼里面找出一个盒子，也不管里面有什么就抱着旋身出门。

    哪有去见朝臣的女儿把大王一个丢下的道理。

    云裳当然知道，她是真的宁可的冒犯秦王一下，也不太想面对这个问题。

    室内只剩下秦王一人，他怀里空荡荡的，少了一副娇躯，只剩下若有似无的馨香在怀中。

    云裳出了门就随手把自己手里的盒子交到侍女手中，也当真去见了娟娟，她现在是没心情和人聊天，又巴不得和人的久一些，还担忧秦王不耐烦，心里的情绪复杂得不得了。

    简直愁白了一头秀发。

    娟娟是一个人入宫，她父亲蒙嘉在宫外停着的车上等着她，两个人在车上的时候已经商量好了辞，入宫之后，千万不要那块玉是燕国刺客的，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是云夫人只当那是一个寻常的物件。

    此时二人相对而坐，娟娟面前摆了茶，她一口没喝，没心情喝茶。

    云裳让了让她，自己喝了一口，今天这一上午她还一口水没喝过，刚刚在秦王面前紧张的流了不少的汗，可是渴的不行。

    娟娟等云裳喝过这一口茶，才将准备好的话出来：“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她面有难色，接着：“上次来宫中的时候女曾赠夫人一块玉，那本是女母亲嫁妆里的东西，还是在家中由外婆所赠，格外珍重。前日被父亲拿错了，才由我送到宫里，不知夫人可否……”她从未过这么大的谎话，脸都已经红透了，看着倒是像极了羞窘的样子。

    “你家中母亲嫁妆和父亲的财宝都放在一处？”云裳随口问道，对那块玉她看着漂亮，但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也不想夺人所爱，便令侍女去取来。

    娟娟脸一僵，“这……这……自然是不放在一起的，不过母亲的嫁妆和女眷交往之间送来的礼物是放在一处的，父亲偶尔也会从中拿出几样东西用上，回头就给母亲补上。”

    云裳点点头，没听其中细节。

    二人又聊了几句，娟娟能如此轻易的把东西拿回去也是松了一口气，便也有心思和云裳聊几句女儿家的话了。

    的多的是娟娟，云裳就是一个负责听的，可茶水都过了半盏还没见到那个取东西的侍女回来，这就有些怪了。

    娟娟以为云裳另有库房，其实云裳的宫殿虽然大，但她的东西一般都在常去的那几个宫殿，最近收的礼物就随意放在书桌边。

    这时候一个侍女过来，到云裳身边先行了一礼，然后：“夫人，大王请您先回去看看。”

    云裳不情不愿的撂下茶，颇有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她对娟娟：“你先在这里等等，一会儿侍女就把东西送来了，大王还在这里，一会儿就由侍女相送，我就不来了。”

    “是……是！”

    娟娟没想到大王还在这里，云夫人居然把大王撇下来见自己，她倒是不觉得多荣幸，而是有惊恐难言。

    传大王最喜欢云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她在家中时也只是父亲出门，有的时候一连几日，母亲在家中又是担忧，又是等候。

    今天因为她和云夫人好像喝了很久的茶，不知道大王生不生气，会不会迁怒与她？

    云裳可是逃出来的，现在被秦王拖回来站在门口徘徊了两下才进去，不知道秦王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脸色。

    秦王坐在云裳不久前所坐着的书案前面，他面前摆着一个盒子，听着云裳的脚步声道：“美人过来，给孤这是何物。”

    隔着有点远，云裳看不太清楚，走了几步才看到是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块玉，她这里玉石有点多，一时之间也没看出来了到底是哪一块？

    坐到秦王身边，她倒是认出来了，这是一块云纹白玉，圆形的，像个加大了好几倍的扣子。

    “这是前几日蒙嘉之女送来的，不过刚刚她来的时候要将此物拿回家里去。大王若是喜欢，妾这里还有其他珍宝美玉，此玉为其母长辈所赠，不好夺人所爱。”云裳。

    秦王没话，他先把盒子里装着的玉拿出来，仔细量，然后指着其上一道的细纹和云裳：“白玉有暇。”

    云裳一直都没仔细看这块玉，现在看到了这个痕迹也是皱了皱眉，但是她确定这到痕迹绝对不是在自己这里磕碰的，只是道一句：“可惜。”

    秦王笑，低声：“的确可惜，美人可知道这块玉的名字？”

    娟娟送来的时候没这块玉的名字，云裳后来也没趣味为一块玉取名字，所以现在这块玉好像也没名字，但看秦王这语气好像知道这块玉的名字？

    真是怪异，“大王可知其名？”

    “昔日昭襄王在位时曾有赵人蔺相如来拜访，持此玉言愿换秦十五城。”秦王缓缓，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云裳再迟钝也知道这块玉来历不同寻常了，她恨不得昏过去。

    耳边是秦王低缓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一块玉自然不值得十五座城池，是赵人痴心妄想了，这块玉也只是在秦国白白走了一遭。白玉无双，略有一瑕，便是赵国美玉，其名为‘和氏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