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坐落在僻静的山谷之中, 层层叠叠的树木遮掩着这座被精心装饰的木质别墅, 别墅的装饰和造型十分简约质朴，一眼看去几乎看不到科技遗留的痕迹。

    山谷中有风吹过的声音，带来远方的声音。

    衢昀领着林逸进门, 门内视野开阔，层层叠叠的回廊造型, 勾勒出桥流水般的意境。

    风吹过, 响起一片清脆的风铃声。

    衢昀带着他沿走廊前行, 在后院的温泉旁停下脚步。

    从后山被引入山谷的温泉水潺潺而来，晕染出一片热气。

    与其是后院，倒不如是一整片山谷，山谷的底部积蓄着宽阔的温泉, 两旁是天然的山壁，高耸入云，最上方隐约可以看到枝丫横亘, 鸟儿徘徊。

    许是林逸望着上方的时间有些久, 裴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贴心解释：“这整座山头都是三爷的，在您来之前，山下就封路了, 不会有狗仔, 您放心……”

    林逸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衢昀。

    “上面有只金雕，最近生了几只幼崽, 所以有些吵闹。”衢昀领会了他的含义，解释道：“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卧室。”衢昀转身道：“我给他们放了假。”

    “要是有什么需要，你直接找裴廖就行。”

    衢昀绕过走廊，在房间前停下脚步。

    “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他推开门，将室内的摆设展现在林逸面前：“这边的窗户推开就能看到那边后院的温泉。”

    林逸扫了眼房间，他的东西被整齐的摆放在该在的位置，这不像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反而像是他居住了许久的房间，处处带着他的痕迹，每样东西都摆放在他熟悉的地方。

    衢昀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圈房间，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以前也常来这里住……”他咳嗽了几声：“你应该会喜欢。”

    处处都是妥协，样样都是心意。

    一个不爱你的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上辈子的林逸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你需要照顾，你离不开我。”】衢昀曾经过的那句话飞快的在他脑海里闪过，将曾经的自作多情一并砸在他脸上。

    林逸侧头看向衢昀。

    他脸色有些白，许是路上奔波的原因，状态有些疲惫，但眉宇里十分放松，像是蕴着一缕温柔的清泉，抚平林逸心中的诸多情绪。

    林逸睫毛微颤。

    衢昀若有所觉，抬眼看他：“怎么了？”

    “为什么对我怎么好？”林逸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哪怕再度得到一个可笑的自作多情的答案，那也比怀揣着“两情相悦”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好多了。

    前者起码让他认清现实，而后者，却会让他再一次万劫不复。

    “因为……”衢昀停顿了下，恍然觉得这个对话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因为我想对你好。”你值得全世界最好的一切。

    “为什么？”林逸避开他的视线，重复了一遍。

    真的有点耳熟，到底是在哪听过？

    衢昀眉梢微皱，试图从记忆里找出那一闪而过的灵感，但未曾被他在意的场景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黯淡无光，哪怕竭尽全力，也无法再次浮现。

    衢昀依旧没找到熟悉感的来源。

    “因为……”衢昀停顿。

    林逸抬眼看向他，等待着接下来的那句话。

    衢昀无端有些紧张，林逸耐心的等待让他觉得这个问题或许对他来十分重要。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

    林逸的动作停顿，他木愣愣的注视着衢昀。

    衢昀喉结微动，瞄了眼裴廖，裴廖不动声色的摇头表示这句话没问题。

    衢昀眼底露出些怀疑：那林逸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裴廖瞄了眼林逸凝固的神情，哪敢瞎猜，收回视线，四处张望，就是不跟衢昀对视。

    “是吗？”林逸从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回答中回过神。

    衢昀犹豫着要不要再些什么，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如果林逸觉得不开心的话……

    “我这样……让你感到不舒服吗？”衢昀斟酌着话道：“你希望我不要对你这么好吗？”

    “你能做到吗？”林逸的思绪有些混乱，那个试一试的前提再度浮现在他脑海里——“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我们可能是两情相悦”。

    他是认真的吗？

    那曾经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我想不能。”衢昀注视着林逸，放低声音：“我只想给你最好的一切，我做不到不对你好。”

    林逸避开他的视线：“这会让我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你喜欢我。”

    “可是我就是……”衢昀停顿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咽回喜欢你这三个字：“觉得我可能喜欢你。”

    “如果不能确认的话，这样的行为只会给我造成困扰。”林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什么困扰……因为你也喜欢我？”

    话语出口，衢昀和林逸一并陷入了沉默。

    林逸睫毛微颤。

    衢昀心跳的飞快，他似乎抓住了不断回避和逃避背后真实的林逸，是因为……喜欢我吗？

    气氛沉滞，变得有些微妙。

    “对你来，我是可以想确认就确认的存在，但对我来，你却是我避之不及的存在。”林逸率先破了沉默，他或许不擅长喜欢一个人，但他一定擅长泼冷水。

    “为什么？”衢昀拽住他的袖子：“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我跟三爷不一样。”林逸垂眼看他拽住袖子的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跟三爷不一样。”

    他用生疏的称呼隔离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你拥有一切，哪怕失败无数次，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困扰。”

    “但对普通人来，失败一次，可能就需要面对以整个人生作为代价的结局。”而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无比清楚彻底失去一切的感觉。

    衢昀停顿了两秒，从林逸冰冷的话里提炼出温柔的存在：“你也在期待着这些，是吗？”

    林逸看向他。

    衢昀松开手，轻声咳嗽了两声，朝林逸露出温柔的笑：“你不会失败。”

    “因为我……”衢昀这一次不再犹豫，将埋藏许久的话出了口：“喜欢你。”

    现场陷入寂静。

    混乱的思绪在林逸脑海里纷飞，最终提炼出重点，衢昀喜欢他，那些错觉，那些回应，不只是他的自作多情，而是……衢昀真的喜欢他。

    林逸深吸了口气，将一涌而上的情绪控制住。

    他没有断然拒绝，他甚至陷入了沉默。

    衢昀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的上扬，他压低声音，像是怕吓到他般，心翼翼道：“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林逸眼眶泛起一抹红，这句话他等了许久，但终于等到的时候，除去荒谬之外，居然生不出什么惊喜。

    “林逸……”衢昀伸出手，林逸侧头避开了他的手。

    衢昀的手悬在空中，有些不解：“为什么……”

    林逸也想问为什么。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当初会那样断然的结束这一切？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兜兜转转的迂回，心谨慎的试探，争执、对峙是林逸对那段记忆仅有的印象，他们走过了漫长的七年，最终离开了彼此，却没有得到解脱。

    那些被珍藏的温柔太过微弱，以至于林逸都无法确认他曾经是否被对方爱过。

    爱情不该是这个模样，如此沉重，又如此痛苦，无法挣脱，又无法放下，将彼此死死缠绕，互相折磨。

    林逸的神情太平静，与衢昀的温柔形成鲜明对比，以至于衢昀都反应了过来，对方似乎并不为这个发现而感到开心。

    他的笑容缓缓收了回去。

    “我并不否认这一点。”林逸看向衢昀。

    他依旧会在注视他时，心跳加速，他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他爱他，从生到死，从一无所有到放弃理想，他依旧爱他。

    衢昀这个名字刻在他心上，除非心脏停止跳动，这个名字才会从心脏上消失。

    但这真的太累了，不管是爱他，还是被他爱，不管是错综复杂的那七年，还是如今短短的几个月，都让他竭尽全力，精疲力尽。

    “我只是觉得……”林逸停顿了下。

    衢昀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罕见的失态，试图阻止林逸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是两情相悦，不是吗？”

    “既然彼此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衢昀注视着林逸，他总是这样，不断的拒绝他，就好像他不会受伤般，肆无忌惮的用他给予他的爱来伤害他。

    我总是能原谅你，但为什么……你总是要推开我呢？

    衢昀注视着林逸的眼神，让林逸有种他深陷于痛苦中的错觉。

    怎么会呢？衢昀那么强大。

    任何事，都无法让他动摇，就算是结束长达七年的过往，开始一段新的故事时，他也平静的像是无波无澜。

    而现在，他会为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因为，这一次一切都截然不同？

    还是因为，上辈子的衢昀真的没有爱过他？

    “因为……我不想喜欢你了。”

    衢昀笑了一声：“林逸，喜欢我的人是你，不想喜欢我的人也是你，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吧？”

    “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不想喜欢我？”

    “我也想知道答案，”林逸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不那么难过：“为什么我会喜欢你。”

    “明明把我推开的人是你，明明出这样反复无常的话的人是你，但为什么你要露出这种表情？”衢昀伸手碰了碰林逸的脸：“就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林逸睫毛微颤，在湿意浮现的前一秒，瞪大眼，让那层水光停留在眼眶里。

    衢昀叹了口气，压低咳嗽声，将林逸抱进怀里。

    柔软的，温暖的身体拥抱着另一具温暖的身躯，就好似缺失的那一部分被重新填满，漂浮不定的心重新寻觅到了归处。

    “不要哭，不管你想做什么……”衢昀轻叹了口气：“我都原谅你。”

    睫毛轻颤，水珠滑落。

    他很难过——但在他爱着衢昀的时候，他早以对此习以为常，只是或许是重生之后年龄变了的缘故，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这股难过泛滥。

    他眼前的衢昀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做，那些过去，那些纠葛，与他无关，他只是喜欢我而已。

    但他还是难受——在某些时候，林逸无法清楚分辨上辈子的衢昀和这辈子的衢昀之间的区别，因为归根到底他们是同一个人。

    但这一次，或许他该分清楚了。

    不爱他的是上辈子的衢昀，爱他的是这辈子的衢昀。

    湿漉漉的痕迹沿着衣服蔓延，在衢昀心上划开伤口。

    难过、心疼一并涌来，让他无比迫切的希望做些什么，来阻止这场无声的哭泣。

    衢昀试图转头，林逸阻止了他。

    “我不看……”衢昀将方才那些对林逸反复无常的愤怒抛到了脑后，放轻声音哄他：“别哭了，你不想喜欢我也没关系。”

    “我来喜欢你。”衢昀的话在他耳边流畅：“我不会退缩，不会松手，我会一直喜欢你到你愿意再次喜欢上我为止。”

    他这么好，好的不像是他喜欢的那个衢昀。

    林逸没有撒谎，他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衢昀，明明只是一纸合约，明明甚至因为他而放弃了理想，明明他……从未喜欢过他，但他却无法控制的越陷越深，直到被彻底撇清关系为止。

    或许正如沈元正所的那样，他不懂爱情。

    所以他也不懂他为什么喜欢衢昀。

    亲手掐断他理想，毫不犹豫的松开手的衢昀和会出愿意等他回首的衢昀，前者不爱他，后者从未对不起他。

    任何人都该做出正确且理智的选择。

    那这个任何人之中一定不包括林逸。

    如果没有那七年，他根本不会喜欢他——哪怕那是一段让他精疲力尽，痛苦挣扎的过去。

    林逸伸手抹了把脸，衢昀将手帕递给他。

    林逸接过手帕，擦干泪痕，恢复原先的模样，才从衢昀的怀抱里挣脱。

    他重新量衢昀，试图用分割的目光来看眼前的衢昀——原来他曾经是这么温柔的人吗？

    会出这样的话，会为自己所爱的人停留，甚至会主动给予拥抱——就好像全天下所有会为情所困的男人一样。

    “对不起。”

    衢昀实在搞不懂林逸这变脸的速度——原来林逸以前的脾气这么糟糕吗？

    他脑海里残留的是温柔笑着的林逸，太早时光里的林逸模样如何他几乎记不起来了，那些最初相处时的不愉快，被之后的记忆所覆盖——以至于他都快忘了，他曾做过多么糟糕的事情。

    年轻时，总是有些骄纵，尤其是作为真正天之骄子的衢昀，哪怕不想承认，但他如今回首看去，那些骄纵一览无余。

    包养明星做挡箭牌这种事本身就非常……一言难尽了，更一言难尽的是，他还喜欢上了这个明星。

    那错综复杂的七年，无法得到所爱之人的回应，这些不过是从他的骄纵里延伸出去的后果而已。

    “如果要对不起，那也应该是我。”衢昀声音压的很低，像是稍稍大声就会吓到他一般：“很抱歉，用一个如此糟糕的开头，开始了我们的故事。”

    林逸为他的一退再退愣了数秒。

    果然不一样啊。

    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最后这两种情绪混合成了释然。

    “没关系……”林逸露出温和的笑容：“至少它让我认识了你。”

    衢昀皱起了眉，林逸的态度十分温柔，几乎就像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但如果让衢昀选的话，他宁愿林逸的反复无常。

    他曾见过林逸真正温柔的模样，所以能一眼看出林逸此刻温柔里的疏远，就像是对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很抱歉。”林逸停顿了下，斟酌自己的用词：“或许是我误会了。”

    “误会了什么？”

    “我喜欢的人，可能不是你。”林逸话时的模样，像是自己也在为此苦恼。

    衢昀被这句话气笑了：“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一个跟你很像的人。”

    “跟我很像的人……”衢昀思考了几秒：“全天下应该不存在吧？”

    “他比你糟糕许多，不管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林逸平静道：“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人。”

    室内的气氛缓缓凝固。

    林逸的态度太过平静，不像是在谎，更像是在起一个他曾经无比在意过的人。

    衢昀最初以为，林逸或许只是换了个方式来“不爱他”，但他这番模样，无法让衢昀再保持这样的自信。

    因为林逸的是真的。

    他了解林逸——虽然他出这句话，像是胡扯，但事实上，他确实了解林逸。

    没有人会不对自己所爱的那个人上心。

    他的居然是真的？

    他居然有过喜欢的人？居然还不是我？

    他居然还瞒了我七年？

    室内的气压直线下降，衢昀的情绪在暴躁和愤怒之间来回横跳。

    裴廖看了眼大门——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过是自由在那头，而我却在这头。

    “我再确认一遍……”衢昀深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的意思是，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你喜欢的那个人……”他停顿了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不那么可怕：“的影子？”

    “你们太像了。我甚至会混淆你们两个人。”

    “谁。”衢昀深吸了口气：“他是谁？”

    林逸陷入沉默。

    “跟我很像？”衢昀飞快回溯了一遍林逸的资料，笃定道：“你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我曾爱过的人，和最初相遇的那个人，他们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或许我不该将他们分成两个人。

    林逸无比冷静的思考着。

    他的理智在劝告他，这种切割七年后的衢昀和此刻的衢昀的做法，除了让他的行为变得很渣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们就是一个人。

    但他的情感却无法被理智所束缚，他是认真的想不再爱他——在他确认了上辈子的衢昀真的从未喜欢过他之后。

    他将所有的爱留给了衢昀，一切重来，又何必再来一遍？

    但现在的衢昀喜欢我。

    现在的衢昀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难道就要为未曾发生的事情而遭遇不被爱的境地吗？

    那他该多么难过啊。

    林逸为这个念头无比难过。

    他总是露出这副表情，暴躁和愤怒悄然消失，衢昀注视着林逸，他现在看起来又像是下一秒就会落泪的模样，那股无声的难过十分具有感染力，让旁观者跟着心里微微一酸。

    衢昀不仅仅是微微一酸，他的整颗心脏酸成一团，处处泛滥着酸意，倒不至于落泪，只是也跟着无比难过。

    多么可笑啊。

    他亲口告诉我，他爱的是另一个人，而我还在为他的一个表情而举足无措。

    衢昀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宛若命运的报复一般，在林逸面前，如此卑微又如此可笑。

    林逸垂下眼，将那些水光遮掩，他竭力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这实在有些困难，复杂的感情混成一团，乱七八糟的念头不住浮出，一个叫嚣着彻底撇清关系，另一个声音声道，那衢昀该多难受啊。

    错综复杂，难寻根本，就好似这段感情一般。

    衢昀伸出手，在空中稍稍停顿，伴随着一声叹息，停在林逸头上，轻轻摸了摸柔软的头发。

    “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如此卑微又如此可笑，但我心甘情愿。

    林逸抬头看向他。

    衢昀：“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