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

    林逸低垂着眼, 好似聚精会神的看着IPAD, 衢昀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分辨不出他对于这句话的反应，他有些紧张——他本不该这么冲动, 他本该慢慢铺垫，等一切顺理成章的时候, 再徐徐图之。

    这需要一点耐心, 而衢昀的耐心一向很好。

    只是在这件事上, 他显得过于急躁。

    碰到了林逸的手，就想更进一步，想抱抱他，想……亲亲他。

    得到了林逸的笑容, 就想更进一步，想得到更多温柔的回应，想得到他目不转睛的注视。

    稍稍拉近了距离, 就想更进一步, 最好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缝隙。

    他知道, 让这些隐秘的遐思变成现实，都需要时间，林逸心里有一个“人”, 他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来放下他, 然后将视线停驻在他身上。

    在最初，衢昀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能做到。

    而此刻，他不得不承认, 有些事情无法被人类控制——它就在那里，在身体里、血液里奔腾不休，迫使衢昀不断失控。

    林逸为衢昀的话陷入沉默，衢昀也在为自己的话惊讶。

    但话语出口，就没了转圜之地。

    他只好让自己的紧张和惊讶变得不那么显眼，然后佯装淡定的等待林逸的回答。

    如果他选择了第一个选择，那也没关系，衢昀想，这本就太为难他了，他没有那么喜欢我，他甚至还有一个“喜欢的人”，衢昀在心底为这个词加了重音。

    虽然他没强调过，但实际上他心底的本本里，已经写满了这个不知名人士的名字，并为对方规划了一整套计划。

    当然这些他是决计不会在林逸面前展露出来的，这种吃醋和占有欲，偶尔会让衢昀自己都心惊胆战，更何况暴露在林逸面前？

    但如果林逸选择了第二个选择……

    衢昀的视线始终停在林逸身上，林逸此刻的沉默无疑为这个可能增加了无数成功率，让他甚至有种自己距离林逸只有寸步之遥的错觉。

    就好似，只要迈过这点的距离，他们就会相爱。

    这无疑是个错觉——衢昀想，毕竟前几天他才那么断然的拒绝过我，甚至告诉我，他爱着一个跟我很像的人，衢昀费劲了心思，用尽了一切办法，才让对方稍稍停下脚步，在此处驻留。

    才几天的时间，难道一切就会截然不同吗？难道他就会发现他真正爱着的人是他吗？

    这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衢昀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并不了解林逸，但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过于了解林逸，在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知中，有一点他十分确定——林逸在感情上的优柔寡断。

    这给他提供了接近林逸的机会，也断绝了他立刻得到对方回应的可能。

    林逸沉默了许久，最终破这个沉默的是衢昀。

    “不过我们国家现在还没通过同性结婚的法案。”衢昀一本正经的缓和现场僵硬的气氛：“所以这么的话，力度是不是不够大？”

    林逸喉结微动，他有些惶恐——不是对衢昀提出的这个选择，而是自己对后一个选择无法抑制的心动的惶恐。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他，他选择第二个方案。

    告诉全世界，我们在一起。

    这是每一个人都会出现的想法——每一个热恋中的人，他们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的爱情告知旁人，想让整个世界都见证他们的幸福，而这种宣告主权式的做法也很容易满足恋人之间的独占欲。

    但……他们是在热恋吗？

    不对，准确来，他们是在谈恋爱吗？

    当然不是。林逸断然的给予自己答案，但衢昀之前所的话却无法控制的飘过了他的脑海。

    他，他喜欢我。

    他，因为是我，所以喜欢我。

    他，想把我未曾经历的那段人生跟我分享。

    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ipad早已黯淡了下去，那个耸人惊闻的标题也早已消失不见，但短时间内它无法从林逸脑海里抹去。

    他记得上辈子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在上辈子，他是衢昀的人这个标签从他签下合同那一刻起就牢牢的贴在他身上，所有圈内人都知道，甚至不少圈外人也知道。

    他们知道那位病恹恹的衢三爷养了只金丝雀，也知道那只金丝雀一心想演戏。

    但因为林逸渐渐消失在人们视野里，所以到最后，也没有这样一篇文章，来揭露所谓的“真相”。

    但现在，因为最初选择的不同，一切也变得截然不同，林逸火了，于是出现了这么一篇文章，于是他们要面临如何解决这件事的选择。

    衢昀完后等了几分钟，林逸没有回答他的话，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像是他熟悉的拒绝。

    因为衢昀曾经的经历，他更习惯于猜测答案，而不是直接发问，获得正确答案——他曾经的经历告诉他，哪怕他发问，也无法从他们嘴里得到真话，而他的猜测大部分时候都无比接近真相。

    这个细的习惯因为没有遇到过问题，而一直保留了下来。

    衢昀的天赋以及他对人心的敏锐度，足以让他维持他总是正确的这一点。

    所以他从未想过，林逸的沉默，或者大部分的沉默或许不是拒绝，而是……优柔寡断的产物。

    这一次本也该如此，在获知拒绝的时候，知情识趣的转开话题，让气氛不至于变得更糟糕，让他们之间的相处也不至于跌落谷底。

    但衢昀有些的不甘心，因为窥见过对方的一缕喜欢，因为察觉过自己也是被爱着的这一点，因为这几天的美好相处，而产生的不甘心。

    他明明是有所动摇的……

    的不甘心，让衢昀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他装作没有读懂林逸沉默的潜台词，再度发问：“林逸，你没有什么想的吗？”

    林逸睫毛微颤，他有些犹豫，又有些跃跃欲试，理智在克制他的冲动，冲动却无比强烈，几乎冲破了理智的封锁。

    “我……”林逸抬起头看向衢昀，衢昀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带着几分极其细微的期待。

    林逸的理智在衢昀的目光下溃不成军，话语自然的从他嘴里流淌而出：“我想选第二个。”

    衢昀怔然。

    话已出口，林逸不再犹豫，他有理有据的分析道：“就好像你的那样，假的就是假的，我们确实一起来了这里，就算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安排，也存在被戳破的可能性。”

    “而被戳破谎言，代表我们将彻底丧失主动权，只能仍人宰割。”林逸有理有据的模样，像是他做出这个选择，真的只是出于利弊而已。

    “所以，不管怎么看，第二个选择都比第一个选择好。”林逸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的话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眼衢昀。

    衢昀朝他露出笑，示意他继续。

    林逸沉默了两秒，察觉到温热的温度顺着皮肤缓缓上移，一直到把他的手全都包裹，才停了下来。

    林逸侧头看了眼桌下，衢昀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怎么不了？”衢昀催促他：“还有呢？”

    感觉有点奇怪。

    林逸收回视线，继续道：“虽然它也不是真的，但没有人能拿出证据证明这一点，而且……”林逸停顿了下：“我拒绝了你的包养，这是事实。”

    衢昀握着林逸的手，不管他什么，都能从中砸吧出那一点甜，笑容就没有从他嘴角下去过。

    他很意外——准确来，是非常非常意外林逸的回答。

    那些的甜，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痴心妄想，在林逸的这个选择中，变成了无比璀璨的烟花，在衢昀心上绚丽绽放。

    无论多少理由，无论这些理由多么有道理，都无法掩盖事实——林逸真的喜欢他。

    爱一个人跟不爱一个人，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而被喜欢也是可以被感知的。

    衢昀想，而此刻，我无比真切的感知到了这一点。

    他握着林逸的手，对方在最初的挣扎外，就再也没有试图挣脱。

    我们是两情相悦。

    衢昀深吸了口气，试图从冲昏头脑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林逸没看到过这样的衢昀，他熟悉的衢昀，冷静且自持，鲜少会流露出情绪，他总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无法跨越的距离感。

    但此刻的衢昀，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无法掩饰幸福和开心的普通人。

    那些属于衢三爷的东西，消失不见，留下了一个崭新的衢昀。

    露出傻乎乎的笑，眼里似乎含着无比璀璨的光，足以将视线内的一切融化。

    甚至不需要过多揣摩，就能知晓他此刻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他很开心，很开心林逸的选择，很开心……得到了回应。

    这让林逸无法将撇清关系的话出口，他嘴唇蠕动了下，又重新闭拢。

    他那么开心吗？

    他那么……喜欢我吗？

    林逸有种被深爱着的错觉，就好似那不止是衢昀的突发奇想，而是谋划了许久的徐徐图之。

    林逸眼角有些湿意，被他自己控制住了。

    每当察觉衢昀深藏的那么一丝情意时，林逸就会浮现出畏缩和恐惧。

    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衢昀其实真的喜欢他的事实。

    更无法面对那段只有他知晓的过去。

    如果原本幸福可以来的如此轻易，那么那漫长的七年又算是什么呢？

    自我折磨？错误的选择？还是……需要被否定的过往？

    为什么那七年你没有爱上我，一切重来却能如此轻易的爱上我？

    我做错了什么？那个放弃了理想，放弃了一切的选择，究竟是哪里错了？才会连你的一个回首都等不到？

    林逸深吸了口气，将躁动的负面情绪压制。

    那跟他无关，这辈子的衢昀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喜欢我而已。

    可是独自怀揣着过往的林逸，真的很难受。

    他无法再得到答案，却又无法轻易从那段故事里脱身，就像是孤零零的被抛弃在了过往的时空里，明知道他该走出来，却怎么都做不到。

    衢昀清醒了几分，然后察觉到了林逸的异常。

    那些欢喜雀跃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他注视着林逸，有些久违的迷茫。

    明明是你自己的选择，为什么又露出了那副好似要落泪的模样？

    衢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林逸的眼角，的水汽，凝结成雾，在他指尖滑落。

    衢昀出口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怎么了？”

    林逸的难过轻易的感染了他，让他浮起比林逸更难过的情绪。

    “你不喜欢吗？”衢昀声音压低了几分，毫不犹豫的道：“那我们就不这样做。”

    他注视着林逸泛红的眼眶，在对方的泪水前无条件投降。

    “一定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它。”所以你不要难过，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要怕，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