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苒慢慢睁开了一点眼睛, 但那双眼睛完全对不上焦。项江明知道她还没有恢复知觉，用臂弯稳稳拖住她的身子。

    项江明张开手掌，挡住周苒头顶的光, 希望她可以好受一点。

    咔哒。

    短的那截手臂移动, 时间走向三点。

    项江明收起刀, 手扶着周苒的脖颈, 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站起来开了被劫劈烂的门。

    两条淡白色的通道出现在走廊里。

    项江明往前走, 走着走着, 突然跪在了地上。

    项江明手压在胸口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消亡。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还没有恢复意识的周苒放在通道边上，转身朝走廊外跑。

    他的速度非常快, 劫被他拿在手上，刀刃随着主人的心情变化，闪着前所未有的寒光, 将漆黑的走廊耀亮。

    寂静的走廊上只有项江明的心跳声，他跑到那个副导演的房间，双手握刀对准曾困住他们四个的那扇门，劈烂。

    踹开门，房间里满是鲜血的味道。

    “Alive！”

    屋里没有灯。

    项江明踹开床板, 踹开桌子, 用刀卷起窗帘, 月光从窗子映进来, 项江明看到他坐在桌子前, 微微垂着头，手边放着项江明的一本寒假作业。

    项江明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手, 颤抖着开题册，前言页上满是血迹，有的字辈剪下来了，而书页的最底下，有一排字。

    [凌三点一分，你死了]

    劫的刀刃猛烈地颤抖着。

    项江明嘴里全是鲜血的味道，风将题册吹开，上面是Alive的字迹。

    [不必难过，死的也有可能是你们]

    项江明知道为什么Alive要把劫提前给他了。

    Alive早就知道周苒是Sun了。

    他不擅交际，但足够了解项江明。项江明对Sun的渴望和依赖完全不输他，项江明作为身体的主人格，可以和他共享身体，但一定不会和他共享Sun。

    等逃出游戏，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压制他这个副人格，外面的世界有很先进的医疗手段，主人格配合的话，完全可以将他直接抹杀掉。

    Alive有两个渴望，一个是让真正的Sun离开这里，一个是和他虚构出来的Sun留在游戏里。

    他做不出选择。

    于是他将劫给项江明，然后故意纵容副人格拿着护身符赶尽杀绝，赋予两方势均力敌的力量，替他做出这个选择。

    原本游戏已经结束了，但那对夫妻因为出轨吵架，意外触发了某种死亡条件，形成了第二个死亡房间，Alive便用道具将周苒和白关了进去。

    他回到副导演的房间，并将自己的死亡时间设置为三点零一分。

    如果白成功，那么多出来的一分钟，他会用来逃离房间，白失败，这一分钟他就会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项江明拿起题册，反复读了几遍Alive最后留给他的那行字。

    [不必难过，死的也有可能是你们]

    -

    周苒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项江明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正用胶水粘着华的碎片。他粘的非常仔细，残缺的部分暂时用草稿纸补上，给华做了一个完整的身体。

    数：“唧唧，唧唧。”

    项江明安慰它：“没事，过阵子就会醒过来了。”

    数：“唧唧。”

    项江明将华放在书架上，转头看见周苒醒了。

    项江明坐过来，温柔地询问：“饿吗，叫外卖还是出去吃？”

    周苒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犹豫了下还是问：“Alive呢？”

    项江明无所谓道：“死了。你想出去吃还是叫外卖，要不我给你做？”

    周苒看着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好，你做。”

    项江明站起来，去了厨房。

    周苒光脚跟在后面。

    他都没注意到周苒跟来了，拿起菜刀准备切一个西红柿，但眼睛有点模糊，手也不太稳，好不容易对准了菜准备下刀，刀刃竟然蹭过了他的皮肤，划掉了一层皮。

    项江明扬手洗刀，准备再来一次，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周苒伸手，抱了抱项江明，声问他：“想哭吗？”

    项江明：“不想。”

    周苒：“你以前挺爱哭的。”

    项江明的眼睛已经红了，身子弯下来，下巴搭在周苒肩膀上，嗓音带着一点颤抖：“我没有。”

    周苒：“没事，你想哭就哭吧，我今天失忆，嗯？”

    项江明怔了一下。

    周苒重伤，出游戏后立刻昏迷，房间里暖气很足，项江明便帮她脱掉了外套，此时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卫衣。

    她能感觉到，眼泪落在她肩膀上，凉飕飕的。

    周苒带着他回房间里去，躺下，周苒也躺下来，伸手抱住了他。

    项江明眼睛愈发的看不清东西了，顺着周苒的侧脸滑到了她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一点低沉的呜咽声才响起来。

    周苒：“为什么这么伤心？”

    项江明：“我没有。他想杀我们，死了就死了。”

    周苒：“他没有。你知道的，他把劫给你了。”

    Alive把劫给他的那一刻，就没有任何胜算了。

    周苒一句话，项江明终于哭了出来。

    哭到最后，语句都断断续续的。

    “你，他死就死了，为什么要用那本习题册？”

    “房间里明明那么多字他不用，为什么偏偏用它？”

    “他是不是以为死了还能再活过来？不能了，只有倒在十三段的人才可以复活。”

    “想让我永远记着他，哪天再从我身体里醒过来？不可能！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了！”

    项江明哭着哭着，就伸手抱住了周苒，音调里全是心疼：“江阿姨倒下来的时候，你该有多难受啊，你也哭一哭吧。”

    周苒抿了抿嘴唇，轻轻拍他的后背：“你替我吧。”

    项江明抽噎了一声，哭的更狠了，认真地把头一点：“好，我替你！”

    周苒手绕到他脑后，从他柔软的发丝中间穿过，轻轻安抚着。

    等他哭的差不多了，周苒才开始试着搭话。

    周苒：“项社长。”

    周苒：“睡着了？”

    项江明唔了一声，“没有，你饿了吗？”

    周苒能感觉到他得情绪慢慢调整回来了，于是继续和他话。

    周苒：“还没。你在想什么呢？”

    项江明手撑着脖子，叹气道：“我可能留下阴影了。”

    周苒手绕过他的下巴，把那上面的眼泪擦干，然后轻轻使了点劲儿，挑起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

    借着屋外霓虹灯和车灯的一点光，周苒看清了他的眼睛，然后笑了笑：“什么阴影？”

    尽管眼睛还有点肿，但那双眸子已经不再模糊，他看着周苒，然后弯起来一点唇角来懒散地笑了笑。

    项江明：“我以后，可能都没有勇气面对寒假作业这个东西了。”

    周苒：“哦，我帮你写。”

    项江明：“不行，你不能写，你写我更要做噩梦了。”

    周苒：“那怎么办？”

    项江明认真道：“咱们把它捐了吧。”

    周苒：“……”

    -

    期末考试在一月中旬。

    高一高二的先考，高三最后考。

    周苒出成绩的时候，项江明还没考试。

    于是第一次，周苒去了高三教学楼，拎着两杯热奶茶。

    周六的晚上下了大雪，晚自习是取消了，但高三的学生没几个走的，都在伏案复习。老师们也基本上都下班了，张冲正在班门口和许朗抽烟。

    周苒眼睛看的远，她看到楼梯角那儿，五中抓风纪的王主任正朝这边看，然后皱眉往楼上走。

    她原本算直接进教室的，转了下身，走到两个人身后轻轻咳了一下。

    张冲吓得一个激灵，马上把烟踩了，许朗也吓得不轻，赶紧踩了烟。

    两个人看清是周苒后，都松了一口气，瘫在了栏杆上，而就在这时，王主任的声音响起来。

    “怎么都在外面站着啊？”

    张冲和许朗听见声儿，刚松的一口气瞬间提了上来，踩了尾巴的耗子似的啊了一声，忙踩住烟头。

    许朗呲牙笑：“学习太累了，出来透透气，透透气。”

    王主任四十多岁，眉毛很粗，整个人气场非常足。他皱着眉，左右没找到证据，只能对他们：“怪冷的，早点回家吧。”

    可能是觉得没达到警示效果，他幽幽补充道：“我远远看着，还以为你俩在这儿抽烟呢，特意上来一趟，没抽就行，抽了知道要怎么罚吧？”

    许朗：“知道。”

    张冲：“不会抽不会抽。”

    王主任完走了。

    两个男生吓得差点跪下。

    张冲：“真就比过副本还刺激。”

    许朗点头表示同意。

    周苒：“他很凶吗？”

    张冲：“凶的一批，被他逮着直接叫家长停课。”

    许朗：“之前不是有搞对象的被他逮着吗，周一升旗的时候围着全校师生跑圈。”

    许朗完，两个人一起叩谢了恩人。

    周苒：“项社长走了吗？”

    张冲：“没呢没呢，在里头复习呢，我带你进去。”

    教室里很安静，项江明坐在倒数第二排，旁边就是张冲的座位。

    张冲挪了个座，让周苒坐到项江明旁边。

    项江明将笔换在左手上，继续写着未完成的步骤，右手手背落在周苒腿上。

    他手掌张开，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周苒便将两只冰凉的手放在他手心里，项江明握住了她的手。

    项江明将声音压的很低：“怎么不回家？”

    周苒：“等你一起。”

    项江明：“去我家？”

    周苒：“影响你复习吗？”

    项江明弯唇，捏了下她的手指：“可能会让第二名和我拉一点差距？”

    周苒笑了笑，点头道：“好。”

    两个人从教室出来，天上还飘着细的雪花，项江明给周苒戴上手套，牵着她往学校大门走。

    雪花从天上飘洒下来，温柔地落在两个人的肩膀上，项江明歪头，看见路灯投影出雪花和他们两个人的影子。

    他停下来，手举过脑袋顶儿：“看，鳄鱼。”

    周苒偏头，至理楼的墙壁上有一个长长的影子，项江明张开手掌，鳄鱼露出了牙齿，还给它配音：“嗷呜。”

    周苒就伸手，举起自己的鲨鱼手套，踮起脚尖儿正面握住了项江明的手：“嗷呜，你被吃了。”

    项江明笑出了声。

    项江明没想到她会配合他幼稚的行为，心里软了软，低头，亲了下周苒的侧脸。

    而就在这时，王主任拿着个热水壶，迎面从保安亭里走出来。

    他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男生正胆大妄为地亲女生的脸，放下水壶大喊一声：“站住！”

    项江明本来没算跑的，被这一声吓得拉上周苒就往操场跑。

    王主任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在雪地里跑的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喊：“这是下雪天，你们会留下脚印的，劝你们马上站住接受惩罚！”

    项江明这才听出来是哪位主任，跑的更快了。

    两个人穿过操场，跑到栏杆底下。

    项江明手抓着栏杆，利落地翻了过去，周苒的动作比项江明稍微慢一点，项江明伸手，将她接在怀里。

    项江明呼出一口白色的气，扶她站稳身子。

    项江明：“刺不刺激？”

    周苒：“嗯。”

    项江明：“像不像华数杯的考场，你我跑的比兔子还快？”

    周苒看了看还在操场里绕圈寻找足迹的王主任，她想起来他今天抓空了两次，忍不住笑了：“王老师比那些黑雾可爱多了。”

    项江明笑弯了腰。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周苒：“等联系上他们。鹿早和鹿晚的弓和盾是土系的，但他们应该正在准备期末考，一直没有登陆账号。”

    项江明：“我能采访一下你们学霸吗，期末考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周苒：“当然是，一样重要。”

    项江明就知道她会这么，笑了笑，然后张开手掌暗戳戳地咬住周苒的鲨鱼，两个人一起朝前方的雪地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