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连空气都带了几分潮气。

    曲阳这边昼夜温差大, 早上天凉, 乔茵特地披了件外套出来。她轻跺了跺脚, 接触到石墩儿的那一块臀部有些冰，她只能又站起来，反手背到后面拍了拍裤子。

    那头嘈杂声减弱，乔茵等了好一会儿, 才听见一声短促的轻笑传过来。

    乔茵：“……”

    这是不信的意思。

    嘲讽的意味虽然不明显, 但是乔茵还是听出来了。

    所以这算怎么个意思？

    昨天还担心她跟他分手, 今天就连她的话都不相信了。

    乔茵觉着自己昨天煽了半天的情全都喂了狗, 这会儿听着那声笑, 眉头皱得越发地深，连语气都变得有些跋扈起来：“我真的呢。”

    “嗯。”

    那人还在笑。

    乔茵干脆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伸长了胳膊在原地转了一圈，试图让风声透过电磁波传到千里之外去。

    半分钟后, 乔茵又把手收回来, 刚一张口，就被风灌得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听见了没？”

    “听什么？”

    纪寒声顿了一下, “听见你好像感冒了。”

    乔茵还在揉鼻子, 因为呼吸不通畅带了不少的鼻音，她反驳：“没有, 山顶风太大, 被呛得喷嚏了。”

    “我真的在山顶上, 你听不见风声吗？”乔茵一边，还一边兴致勃勃地模仿了一下：“呼呼的。”

    那边男人低低地笑：“因为学校在山上吧？”

    不过他还挺开心。

    奔波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他一听见乔茵话都觉得开心。

    乔茵“嗯”了声，也起正事来：“这学校比我见过所有的学校都要差。”

    是坐在学校门口。

    其实这个学校甚至不能有门口，全是用树枝围起来的篱笆，将将比她高了一点。

    乔茵踩上石墩，往里看了眼，“陆期又踩到水坑里了。”

    这次纪寒声回得快，语调一低，后续全平：“你看他干什么。”

    乔茵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皱眉的样子。

    她抿唇笑：“因为只能看见他呀。”

    刚完，那头陆期像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一扭头，和她不偏不倚地对视上。

    乔茵冲他笑了笑，“你在机场吗？”

    “要去西藏开个会。”

    “几天？”

    “一周。”

    正好。

    和乔茵回去的时间也差不太多。

    乔茵刚想再多几句，来了条短信。

    中国移动发的。

    不用看也知道什么内容，乔茵就怕待会欠费流量都不能用，没敢再跟他多，赶紧把电话挂断，然后充了话费进去。

    很快，中国移动再次给她发了条短信。

    纪念的微信消息紧随其后：【这他妈谁能看出来是白鞋啊？】

    回的是乔茵昨天给她发的照片。

    乔茵：【你猜谁的？】

    【可能是一个色盲的吧。】

    消息刚过来，“色盲”陆期就推了篱笆门出来，“乔姐姐，几点了啊？”

    “九点一刻。”

    他们来这个学校已经半个时了。

    估摸着没几分钟就是下课时间。

    乔茵没跟他色盲不色盲的事，只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的鞋，然后转开视线落向他身后的学校。

    几间教室普遍都是矮房子。

    窗户大都是糊了几层纸，只有最角落那处装了玻璃，像是教师办公室。

    乔茵轻轻叹了口气：“学校好像一共十一个老师。”

    有的承包了几个科目，有的承包了几个年级。

    曲阳村地理位置不好，常年降雨，涝灾和泥石流经常发生。

    没人想往这种地方支教。

    陆期也跟着她叹气，因为是男孩子，连叹气声都比乔茵要来得粗犷一些：“我听很多报社都这几年都放弃来这边了。”

    乔茵也听了。

    来了也没什么好处。

    他们干社会的，出差去个旅游景区之类的地方做新闻，指不定还会拿到一笔不数目的车马费。

    俗称红包，跨越了各行各业。

    但是曲阳这地方就不一样了。

    估计几百块钱拿出来都是多的。

    这么一对比，他们报社简直像是一股清流，不仅收不到村里的红包，连下乡专用补贴都被上头给包了。

    陆期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低着头翻了翻相机，“这么一，我们报社也太有钱了。”

    顿了顿，他越发想不明白，“那纪总为什么总要扣我奖金？”

    “扣了吗？”

    “哦，他我这次如果不让你少一根头发，他就把以前扣的奖金都还给我。”

    乔茵被逗得笑了一下：“他为什么要扣你奖金啊？”

    报社那么多人，乔茵还没听别人提过纪寒声喜欢扣下属奖金的事儿。

    陆期猜测：“大概是因为上次他问我怎么哄女朋友……按照我的做了没哄好？”

    “那你怎么跟他的？”

    她就纪寒声有那么几天不大对劲儿。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乔茵摒了摒呼吸，然后听见陆期：“就是什么女生问晚上吃什么，然后他答先吃饭再吃我之类的……”

    明显是连自己出来都觉得羞耻，陆期声音越来越低，“然后他跟我……”

    “什么？”

    “你觉得他有病，我其实没想到他真的这么跟你，”陆期“啧”了一声，做了结论：“果然恋爱中的男人智商都为负。”

    乔茵：“有的男人还没恋爱智商就已经为负了。”

    话音落下，乔茵又推门进去。

    陆期看着她的背影，把这句话仔仔细细咀嚼了一遍。

    越嚼越觉得不对劲。

    他刚刚……是被骂了吗？

    -

    乔茵进来的正是时候。

    刚走到那个操场的正中央，下课铃就响。

    没有老师拖堂的教室门先一步开，很快就有孩子活蹦乱跳地冲出来，在这几十平米的地方自由活动起来。

    乔茵拿起想起，单膝屈起蹲下拍了几张照片。

    背景阴沉又雾气缭绕，越发沉得这所学校破旧不堪。

    像九十年代，甚至更早。

    乔茵恍然生出一种穿越时光的错觉，拍好了照片之后，她的镜头还对着那帮孩子们，眼睛甚至没从相机后面移开，头顶上就有人问了她一句：“是乔记者吗？”

    她这才抬了抬头，反应过来后站起身来。

    对方跟她应该差不多的年纪，“我是这里的支教老师，昨天校长跟我们过你们这几天会来学校。”

    乔茵冲她笑了一下。

    支教老师叫叶，每年夏天都会过来几天，因为已经进入社会开始工作，所以时间不长，但是也多多少能解燃眉之急。

    乔茵和她了解了一下学校和老师的情况。

    一直到近十点钟，对方去准备下一节课的时候才算结束。

    乔茵在笔记本上记了整整一页。

    老师十一名，有九名都是外地支教过来的年轻人。

    就这一个月内，被家人催促回去的已经上了一半。

    乔茵根本无法想象那几个人如果走了之后，这学校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眉头皱了半晌，笔尖在笔记本上用力划出一道痕迹，刚好隔开了上头曲阳村三个字。

    而此刻的校门外。

    陆期把刚才拍到的照片发到私人群里，【乔姐姐在和这里的老师了解情况，老师长得真漂亮，真想去听她讲课啊！】

    网速还可以。

    消息很快发送出去。

    最先回复的是傅晏，意味不明几个字：【缘，妙不可言。】

    很快，唐慕白跟了同样的一句：【缘，妙不可言。】

    傅晏：【这么几个字还复制我的，要脸？】

    唐慕白：【你管得着？】

    陆期是前几天才加进来的，明显没听懂，【你们也想听她讲课吗？】

    【不敢。】

    傅晏：【我们未来唐医生的前任，你敢吗？】

    陆期：“……”

    还是算了。

    医生们的手术刀一般都比较快。

    陆期扯开话题：【那算了，我去找乔姐姐。】

    傅晏：【@纪寒声】

    唐慕白：【飞机上呢，应该看不见。】

    唐遇：【马上就看见了。】

    陆期立马机智地点了撤回。

    下一秒，唐遇：【晚了。】

    意思是已经截图了。

    傅晏感叹：【我们遇遇单身二十多年的手速就是快。】

    【手术刀更快，你试试？】

    没人再话。

    一个时后，纪寒声刚落地就收到了一张截图。

    他也没在意，往上一翻存了那张照片给乔茵发了过去。

    这边乔茵已经坐在了饭桌上。

    三菜一汤，在这个村里已经十分丰盛。

    乔茵对着村民道了谢，把手机放在桌子底下看纪寒声的消息。

    信号不好，图片加载了一会儿才出来，她单手字：【好看吗？】

    【好看。】

    【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她指的是那个被陆期夸到想去听课的老师。

    【你好看。】

    【你最好看。】

    这话一看就是敷衍她用的，但是乔茵更愿意把它当成纪寒声真情实感要的，她唇角一抿，整顿饭都吃得像抹了蜜一样。

    陆期跟她正好相反。

    吃什么都像吃黄连，有苦不出。

    饭后他收到纪寒声的消息，犹豫半天不得不开看。

    上头寥寥几个字：【拍照技术不错。】

    陆期松了一口气。

    【多拍几张。】

    陆期手快，一时冲动问了出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当然是想她。

    想每天都看到这么生动的她。

    纪寒声没正面回复，【奖金。】

    【遵命！】

    -

    接下来的几天，乔茵和几个同事在学校和村子两处来回跑。

    好在天气凉爽，不至于像在北城一样，动辄汗流满面。

    乔茵每天都在上下山、拍照、和别人交流中度过，几天下来，人好像都瘦了不少。

    到第八天的时候，她在学校里碰上一个有意思的姑娘。

    乔茵注意到她好几天了。

    她每次来学校，那个姑娘都偷偷看她，这天终于还是没忍住，趁放学出来的时候拉了拉她的袖子。

    姑娘肤色有些黄，脸上还有两块疑似高原红样子的红晕，她扬着头看乔茵：“姐姐，你也是大城市来的吗？”

    乔茵蹲下和她话：“怎么啦？”

    “每年都资助我的叔叔也是大城市的。”

    在这个村子，几乎每个学生都是被资助的。

    乔茵笑了一下，“那他长得一定很帅。”

    姑娘忙不迭点头，“不过叔叔比较忙，去年就没来村里看我。”

    这姑娘普通话得极其拗口，乔茵听得有些费劲，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今天生日，提前了一个星期电话给他，想让他来陪我过生日。”

    姑娘垂头丧气：“可是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叔叔接的，叔叔很忙可能没办法过来。”

    乔茵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看这姑娘眼泪要掉出来，连忙轻声安慰她：“没关系，叔叔不陪你过，姐姐陪你过啊。”

    她仔细一想。

    行李箱里有带过来的糖还有物件，正好还能当成礼物送了。

    “姐姐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姑娘眨眨眼睛，眼泪汪汪又可怜巴巴：“真的吗？”

    乔茵伸手拉了拉女孩的手，“那现在跟姐姐一起回家拿礼物？”

    陆期在外面等人，乔茵也没多耽搁，拉着她出了校门。

    山路崎岖，一行三人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山脚。

    乔茵手机响了一声。

    拿出来一看，是纪念的电话。

    乔茵转头看了陆期一眼，示意他拉着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女孩，往前快步走了几米才接听电话。

    没什么大事。

    就是问她这几天怎么样，能不能老时间回去。

    一通电话挂断的时候，乔茵比那一大一提前到达村子门口。

    前面来了客人，正站着和村长交谈。

    那人一身昂贵西服，西装裤腿和皮鞋虽然都溅上了泥点，但是远远看上去，依旧带了种独树一帜的矜贵——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不话也不用动，都能让别人一眼注意到的矜贵。

    骨子里带的气质。

    闪闪发光。

    乔茵又往前走了几步，那人刚好侧头看她一眼。

    对视半秒，乔茵先一步开口：“纪……总，你怎么来了？”

    男人唇角一勾，“找人。”

    乔茵心脏怦怦跳，眼睛亮晶晶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不是。”纪寒声轻轻笑。

    乔茵笑不出来了，眉眼一敛，语调都变了：“男的女的？”

    “女的。”

    乔茵：“……”

    她看他是想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