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王府演武场。
擂台上, 巡卫与精兵各以五人为伍,双方交战正酣。青壮男子的暴呵与汗珠,伴着刺鼻的血腥味,肆意在空中荡开。
相较于擂台上比武者的热烈刺激, 擂台下的看客则显得格外古怪沉静。
眼看上场时气势滔天的五名精兵, 在与巡卫交手百来个回合后, 便露了颓势, 毫无还手之力。
魁梧高壮的汉子,被压在地上不算,最后竟还被人扔抹布似的,飞旋摔下了擂台, 砸得满地尘沙飞扬。
好巧不巧, 这人正好砸在多罗郡王跟前。
——不仅要稀里糊涂输掉十万精兵,还得吃他娘的满嘴灰!
多罗郡王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未曾这般灰头土脸了, 一气之下, 猛地把手里把玩的玉佛扳指怒掷于地。
鄂齐尔见状不对,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阻止他起身的动作,“阿哈(兄长), 莫要冲动,你这身份上场不合适!”
今日比试的规则, 白了就是一出简单粗暴的车轮战。
共计一百人参加, 精兵与巡卫各占五十人。
但双方每次上擂台的, 只能五人。其余人等, 都充作候补。若己方有人倒了,直接上台替补就是。
铁拳劲腿,不讲规矩,哪方先到对方无人可替,哪方便是赢家。
眼看精兵这边只剩三名替补,而巡卫那边起码还有二十余人。
多罗郡王这暴脾气,哪还坐得住。与其在下面急得脸红脖子粗,不如他自己顶替兵勇上场,痛痛快快来一场。
奈何,鄂齐尔死命拽着他。
多罗郡王抬手便要甩开鄂齐尔,虎着一张大黑脸,气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去你的狗屁身份,本王哪里不合适了!”
“年岁。”两人身后,忽地插入一道低哑嗓音。
多罗郡王兄弟两争执的动作一愣,同时回头。
“老五!”多罗郡王又惊又喜,顾不得问班第为何会提前回来,也顾不得班第故意刺他年纪大。
大掌抓过班第的胳膊,毫不犹豫往擂台方向推,“快去去去,让那些人好生瞧瞧,我科尔沁部真正的巴图鲁是何等风采。”
多罗郡王这话时,一直死死瞪着恭亲王,故意把‘真正’两个字,咬得极重。
这几日真是气坏他了。
心知肚明恭亲王动了手脚,却苦于没有把柄,只能忍忍忍,憋气憋得他腰上像是多了层肥膘。
班第漫不经心往恭亲王身上扫了一眼,灰眸携捎霜雪,转瞬即逝。
右臂郑重抬起,对多罗郡王兄弟行了个躬礼,朗声保证,“定不辱命。”
而后,利落翻身跳上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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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第从少时起,便遍草原同辈男儿无敌手。
长成以后,更是不得了——斩杀庶兄、孤身救驾、训练精兵、协理旗务。
桩桩件件,别把同辈男儿远远甩在身后;就连先辈能者,也多半被他拍死在沙滩上了。
是以,科尔沁部这些兵勇,无论老幼,对他是又羡又敬又畏。
见他上台,原本杀红眼的双方兵勇,竟同时停了手。面面相觑过后,默契十足的对他行了一礼。
班第面无表情,略点下颚当做回礼。
双眸淡漠扫过擂台上的众人,对几个浑身是血、形容凄惨的精兵利落道,“退下。”
精兵都是知晓他周身本事的,只当他是算以一抵五,并未过多推辞,拖着一身狼狈便要下场。冷不丁的,又听见那道淡漠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一起上。”
什么一起上?
精兵们回头,发现班第已把对方剩下的二十多人尽数叫到了擂台上。
若是放在平时,班第以一抵二十决计不成问题。
但如今,这二十多人身上摆明是被动过手脚。一旦斗起来,几乎是六亲不认、不死不休。
不止精兵纷纷出言阻止,连‘敌方’的二十几名巡卫,也一副欲言又止,缩手缩脚的模样。
班第不为所动,只挑眉无声朝多罗郡王等人落座的方向望去。一身飒然,更显睥睨。
多罗郡王怔然与他对视片刻,读懂了他的执意如此逞凶斗武的因由。
恭亲王手段下作,给他们下套。他们无法识破,却也憋不下这口气,什么甘拜下风。
若想扳回一城,目前最好的办法便是——到恭亲王服气。
让他明白,什么叫邪不胜正!
多罗郡王倏地起身,阔步冲到演武场北面一处大鼓面前,一撩袍角别在腰上,双臂持起鼓槌,“梆梆梆”槌出几声密集澎湃的疾响。
——这是科尔沁部激励交战的鼓乐。
凡为科尔沁勇士,此生,必得刻在脑子里的声音。
鼓声不灭,战事不歇。
退,则耻!
不知何时,擂台之上,双方已伴着骤雨般的鼓点,嘶喊拼杀在一处。
班第孤身对不太正常的二十多人,初时还算游刃有余;越到后来,双方越显胶着。
演武场内,众人几乎是屏息静气盯着擂台上瞬息万变的形式。
演武场外,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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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可看见了?”
一群人心翼翼围在容温身边,唯恐一个不慎,她便被这匹野骆驼给摔下来。
原来,卫长史到底没拗过容温,答应送她来演武场。
不过他们来得太晚,隔着半里地,便已听见演武场内鼓声震天。
容温毕竟是新嫁进来的公主,不便大大咧咧中途进场扰这般重要的比试;又顾忌场内真会见血。
索性,让卫长史在演武场外,给自己找了个高处位置。
够她透过围栏,远远望见擂台上便行。
可演武场附近,最高的地方不过是一处斜坡。
容温在舆车与马背上都试过,不够高,看不分明。
最后,念头一转,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先前与班第在雪山脚下遇见的高大野骆驼,便让人去找了一匹来。
卫长史见容温没应他,又试探唤了一声,“公主?位置还合适吗?”
“嗯。”容温伸长脖子盯着远处仅立着四人的擂台,心不在焉应道。
班第的身形很好认。容温一眼便认出被团团包围其中,行动略显滞重,但腰背依旧挺拔如松的他。
以少敌多,看起来,形式似乎不算好。
容温双手紧拽坐毯,目不转睛盯着远处擂台之上,竭力与三个‘敌人’周旋肉搏的身影。
只见他一个反起跳飞踢,接连踹翻了两人。
容温唇角的笑意还未牵起,便见唯一站着哪人的拳头,直愣愣突袭到了他脸上。
“当心……”容温惊得嗓子发哑,指头紧张乱攥,一不留神重扯到了野骆驼粗糙的皮毛。
只听野骆驼从喉咙里吐出含糊一声“咕噜——”
接着,容温便觉身下一阵剧烈摇晃。跌落的瞬间,容温无意识尖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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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倒最后一人后,班第抬眸,透过密集激昂的鼓声与无数的欢呼叫好声,无意往东南方围栏外扫了一眼。
隐约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但不过是瞬间功夫,那张脸便消失在围栏背后了。
快到,仿佛一切都是他累极之后,产生的幻觉。
“老五,别傻愣着,下来!”
台下,多罗郡王见他获胜,早已兴奋的扔了鼓槌,快跑过来。与达尔罕王、鄂齐尔等一同揪着他上下检查一番,确认周身伤处无碍后。
这三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大男人一个对眼,默契十足,拉着他要去找恭亲王‘示威’,出一出这几日的憋气。
恭亲王似早料到多罗郡王等人会有此‘人得志’之举,转着玉扳指,好整以暇等在原处。
见多罗郡王几人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朝他走来。他倒是一点不觉气恼,反倒掀唇一笑,先声夺人。
“三局两胜,如今堪堪个平局。一切定数,还待明日。几位如此好兴致,莫不是科尔沁部还有第二位台吉作底牌?”
恭亲王视线漫不经心落在多罗郡王身后,顿了顿,笑得意味声长,“瞧我这记性,怎就忘了,科尔沁部确实还有第二位台吉。班第一母同胞的三兄脱里,听也是位骁勇善战的台吉。不如,明日让他上?”
多罗郡王闻言,脱口而出便是拒绝,“不行,老三功夫比不过老五……”
鄂齐尔心细,觉察到恭亲王忽然提及脱里,似有古怪。
但仍是阻止不及——因为,多罗郡王否认之时,脱里已黑着脸走到他们身后五步内的地方。
看那神色,便知他把多罗郡王的话听了去。
整个草原甚至京城,谁人不知脱里与班第这对亲兄弟,为了来日谁承袭郡王爵位,闹得至亲手足反目,不可开交。
恭亲王此举,分明是故意挑拨加恶心人。
多罗郡王自知中计,气得要冲上去与恭亲王理论。
恭亲王却不应战,眼神从班第与脱里这对甫一碰上面,便寒光四溢的亲兄弟身上晃过,面上笑意越发深了。
他此行科尔沁,除了奉命与科尔沁部扯皮,让他们增调精兵外,还肩负另外的差事。
如今看起来,倒不算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