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常公公
皇帝本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又因为常公公的死一时郁结在心,这才晕了过去。有着御医精心诊治,不过是半时的时间便已经隐隐约约恢复了意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眼便看到叶莫尘坐在他的床边,略有些散乱的额发松松的落在脸颊,垂眸凝视着他。
叶莫尘虚虚了个手势,几个御医便恭恭敬敬的退下去,轻阖上寝殿的大门。
皇帝最初还有些懵懵懂懂,他反应了好一阵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噌的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一双眼睛几乎是瞬间便染了湿气:“先生!常公公他——”
他到这里,声音忽然噎住,一时间竟是不下话来,只眼泪大颗大颗的向下落着,怎么也止不住。
叶莫尘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来,轻轻的把皇帝重新放倒在床上,然后仔细的为他掖好了被角:“斯人已逝,陛下节哀。”
皇帝鼻涕泪水糊了满脸,却依旧是顺从的躺了下去。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力气大的连唇角都隐隐约约的出了血。
叶莫尘声音浅淡,他拿起一旁的丝帕拭去皇帝的一脸狼狈,口中道:“臣已经安排了,以国卿之礼厚葬常公公,原本还想给他的家人一些抚恤,只不过——”
他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深深地望了皇帝一眼,含糊道:“常公公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了。”
皇帝的眸子里恍然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来,他脱口道:“不可能!常公公入宫之前,是有一对子女的,他们肯定还活着!”
叶莫尘默了默,见皇帝满心满眼都是惶恐,顿时有些后悔。终究还是不忍刻意为难一个半大的奶娃娃,他转移话题道:“陛下如今年岁尚,许多事情臣待以后告知陛下,今晚已然受了惊吓,陛下现在还是安心休憩为妙。”
皇帝睁着大眼睛瞪着他,平日里鲜少与他争执的孩子破天荒的摇了头,他重新从床上坐起,声音不自觉的便大了起来:“先生不要总是把朕当做孩子!朕已经不是孩子了,朕是一国之君!朕有权利知道这些!”
叶莫尘一言未发,只侧了头看着皇帝,眸子深邃如许,似乎还染了些别的什么复杂难言的思绪。
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一双眼睛似乎先天便带着温润清雅,墨色的长发披散在柔和的面庞边,被鎏金的龙床旁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云纹宫灯映着,原本清贵优雅的人便平白的添了几分烟火气。
皇帝忽然就想起昨日辰时为他授课的那位老夫子所讲的,诗经中的那句话来。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当时这位夫子讲的实在是枯燥无聊,他也听得无趣,昏昏欲睡间大概也就这几句进到了耳朵里。皇帝连这诗句具体的意思都不大明白,却莫名的觉着它所讲述的,大概也就是先生这样清隽温暖的人。
他莫名其妙的便安静下来,方才与叶莫尘顶撞的气势瞬间就不知道到了哪里去。他眨了眨眼睛,试探性的问道:“……先生?”
叶莫尘已经不知道他这是第几次叹气了。
他摇头轻轻的笑了笑,伸手理了理皇帝被压得乱糟糟的头发:“陛下再长个几岁,待到陛下如同臣这般高的时候,臣便把所有的事情与陛下一一明,可以吗?”
皇帝乌黑的眸子看着他,语气已经全然软了下去,只是声音里还带了些颤抖。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出一个“好”字来,嗓子却凝住似的怎么也不出口:“先生……何必对朕这么好。”
皇帝的手指冰凉,话里话外带了几分自责与自我厌弃,哆哆嗦嗦的模样实在有几分可怜。
叶莫尘指尖一动,他略微眯了眯眸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看向皇帝:“是常公公与陛下过什么事情吗?”
他的气质仍然是惯常稳定和令人信服的,淡墨色的眸子闪烁着温和透彻的光,只眉目间浅淡的带着些讶异。
皇帝的声音了下去。
这孩子应当是觉察出了自己的一时失言,又因着叶莫尘忽然严肃的脸色有些发怵,他无意识的攥着被角,连身体都有些瑟瑟发抖:“不,不是……是……”
叶莫尘的声音依旧很轻,细听还能听出几分温和来:“是先帝曾与陛下起过,臣的父亲受的无端迫害和冤屈?”
皇帝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震惊和恐慌,叶莫尘知道他猜对了。
他伸手捏了捏皇帝肉嘟嘟犹带了几分湿意的脸颊,重新为他掖好了被子。
大概是太把他当做孩子了,叶莫尘对皇帝向来没有什么戒备之心。如今回头来看,他发现自己竟然全然不了解这位皇帝。
他原本以为自己和南木便是先帝留给皇帝的股肱之臣,在皇后殉葬权臣倾颓的情况下只需如此便可以保证国泰民安,却不曾想先帝竟然还在皇帝的身边放了棋子,并且还将叶家覆灭真实的原因全盘告知了皇帝,便只为了让皇帝对自己和南木保有几分戒心。
疑心病到了这种程度,实在是丧心病狂。
他见着皇帝六神无主的模样,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陛下可记得臣早时曾过,将陛下的生辰礼物放在陛下的寝宫里了?”
皇帝正在慌里慌张的想着叶莫尘可能会有的反应或者表现,那些个夫子为他讲过的古时候君臣相残甚至是险恶篡位的故事一个个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却听到叶莫尘问这种问题,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下。
“哈?”
这与他想象的场景相差甚远,皇帝晕乎乎的看向叶莫尘,眸子里带着些不解,眼神却显而易见的亮了起来。
自家先生亲手送的生辰礼物,他的确期待了太久。
叶莫尘笑了笑,冲着皇帝眨了眨眼睛,皇帝左右摸索了会儿,从自己的枕边拿起个沉香木的精致盒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