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莫尘与南木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出皇宫。

    他们在人前的关系虽比起从前是缓和了许多，却到底也没有密切到冰释前嫌的地步，若是他们两个有有笑并肩离开皇宫，怕是会把不少大臣给吓到胡思乱想。

    因此自先前的事情解决之后，朝堂之上叶莫尘就一直与南木保持着克制有礼而略显生疏的关系。

    当然南木是对此非常之不满的。

    依着南木的意思，这淮中一事已然解决了，他们两个也早应该恢复到原本的状态，便是为那些大臣的脆弱的心神着想，不与他们公开两人实实在在的关系，也好歹应当做回朋友，不用再维系着如今针锋相对的假象了。

    只是叶莫尘执意要让他们在朝上的关系更僵硬一些，他也无可奈何。

    若是寻常时候，南木大概也是会争上一争的，哪怕不能和叶莫尘并肩离开，也能占得到些额外的便宜，总之依着叶莫尘那温润的性子，哪怕是自己再赖皮些他也不会真的生气。

    然而今日……

    南木偷眼瞧着叶莫尘略有些凝重的脸色，有些担忧的皱了皱眉。

    他有心想要安慰一二，张开口却不知要从何起，便也只好不尴不尬的沉默着，谨慎的离着叶莫尘几米的距离，向皇宫外走着。

    叶莫尘轻轻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忘记方才那副惨烈的情景。

    他叶莫尘活了这二十好几年，上过战场也过仗，死在他手里的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人。因而他虽然一向乐善好施，却是颇有自知之明，从不自诩为济世救民的良善之人。

    五王爷犯了这等大罪，自然是免不了一死的，他当然不会心软或者阻拦。然而亲眼见着这五王爷自刎于自己面前，若他心中没有一丝感触，那自然也是骗人的。

    虽他所透露的大概也让五王爷悟到了八九分，他最终也没有把自己所有的推测都告诉五王爷。

    横竖都是一死，若是带着恨意离开，他死的大概还痛快些。

    虽然经由他四处搜寻的文献记载以及他自己对于先帝的了解而言，这推测已然颇为精准，近乎接近于是事实了。

    五王爷当年被先帝强行拘役在皇宫之中的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先帝最终妥协将五王爷放离，甚至于到死都没有去江南再扰过他一次，现在已然不得而知了。

    只是依着先帝霸道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以及五王爷惯常骄傲的性子，那三个月里定然是波折四起的腥风血雨。

    叶莫尘心中有数，总归这等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他也不觉着当场揭人伤疤是个多么好玩的事情，是以只是双方心知肚明而已，其过程连提也没提。

    然而五王爷当初为先帝下的毒，先帝在临终之前应当是发现了的。饶是如此，他依旧将五王爷严丝合缝的保护起来，甚至为其谋反开方便之门……

    一方面来讲这人的确是用情颇深，另一方面而言用这天下苍生的安康性命换取心上人的一个解气儿，这皇帝当得还真是——颇为混蛋。

    叶莫尘轻轻叹了口气。

    他停下脚步来，等着身后的南木走到他的身边。

    鹅卵石铺成的薄窄路径的尽头，一队儿的太监匆匆走过，忙忙碌碌的拾掇被鲜血污了的大殿，又将那染了朱褐色的白衣横着抬出。

    这些人井然有序的走着，皆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因为抬着尸身因而多了些谨慎和肃穆，还是因为自己与太尉两人站在此处才不敢话。

    南木默默的走上前来。

    因着叶莫尘先前的提醒，他依旧刻意的与叶莫尘保持着相对规矩的距离，只一双眸子掩不住的流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有心想安慰叶莫尘几句却不知从何起。

    南木知道叶莫尘现在不想听什么，却是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听的是什么。

    叶莫尘侧了侧头，便见着南木抓耳挠腮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登时有些好笑。

    方才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空寂和感慨，皆被这笑意冲散，洋溢在空气里，带着初夏的融融光彩。

    “再过上几天，便是叶家祭祖的时候了，”叶莫尘的声音里带了些释然，轻缓的调子不复先前的清冷，倒是多了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味道，“南木你若是有空……便随我一道回去？”

    他看向南木，语气里带了征询，眼睛不自觉的弯起，月牙儿似的流光溢彩：“我想着，让父亲和几个哥哥见见你，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南木的眸子亮了亮，嘴唇微微蠕动，却激动的不出话来。

    他知晓叶莫尘面皮薄，更明白叶莫尘永远都是将天下百姓自身职责位于所有一切最前面的那个，然而他一向也不奢求许多。

    哪怕是在经历了那么多好容易才与叶莫尘并肩而立，甚至是互诉衷肠吐露心意的那天晚上，他都未想过一辈子与叶莫尘在一起。

    毕竟……这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啊。

    他此世何德何能，与这人厮守终生？

    叶莫尘见着南木好久也不答话，便知这人怕是激动的过头儿了，声音里多了些无奈：“怎么？南太尉是怕见家长，还是不知要些什么？”

    “也没什么可的，只是知会一声儿，我父亲向来是担心我的，总要告诉他我现在过得很好……”叶莫尘望着他，扬起的唇尾漾着梨涡，连带着清浅的笑音，“……爱的人也很好，没什么可牵挂的，让他们在那边儿也能放下心去。”

    南木眸子一震。

    他周身被莫名而来的巨大的喜悦团团包围，此时早也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地，无论是面对千军万马的气魄还是平日里的流氓劲儿都不见了踪迹。

    他卡壳了好一会儿。

    “祭拜了叶府的祖先，又见过了父母……我也算是叶家的上门女婿了？”

    叶莫尘浅浅的瞪了他一眼。

    好嘛，一话便依旧是那个流氓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