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 知君一时意,宁可祭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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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楚唯风。

    自出生在豪门大院之中,兄弟姐妹虽人数众多却大都非同母所出,相互之间皆是勾心斗角,无丝毫情谊可言。

    他又向来是个傲气的,总也瞧不上这些鸡鸣狗盗钻营之徒,是以与这些人疏远的很,如非必要绝不来往。

    只有楚唯风是个例外。

    大概是因为记事起便被楚唯风刻意照料着,或许也只是因为志趣相投,他们两人自幼时便形影不离,后来天各一方也从未断过联系。

    以至于他不过是刚刚知晓楚唯风揭竿起义自立为王,便直接弃了原本在朝廷不的官职,毫不犹豫的领兵响应,奔楚唯风而去,自此南征北战,毫无怨言。

    楚唯风做了楚王朝的开国皇帝,他也成了朝堂之上尊贵的五王爷。

    兄友弟恭,上下齐心,一派和谐。

    至少——他原本以为是。

    他虽没有自家哥哥那摄人而果决的帝王气度,才貌实力在同辈之中也是样样领先,识人的水准哪怕不能称为万无一失,至少也是不差的。

    楚唯风对他实在是太好了些,好的有些不太寻常,他自然也能看的出来。

    也许是因为不敢深想?也许他早便想到了却不敢接受?

    总之他只装作无事,尽可能依着一个臣子的语气姿态去与楚唯风相处。

    ——如果没有那件事情,他们大概可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吧。

    他现在已然记不得那个姑娘的音容样貌了,只记得当年惊鸿一瞥让他念念不忘数月的侧颜。

    他也真就跑到楚唯风那里去求他赐婚。

    自那之后他再未得到过那个姑娘的任何消息,想也知道,以着楚唯风睚眦必报眼里又容不得什么沙子的脾性,这姑娘的下场恐怕……

    他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然而每每想到此事也有着几分微妙的抱歉。

    也正是楚唯风在听到他话后那一瞬间狰狞的面孔,让他恍然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未曾真正了解过自己的这位兄长了。

    是在楚唯风做了皇帝之后,有意无意便设下了鸿沟与隔膜?又或者是再远一些,自两人再次相聚,便已然有什么事情与曾经全然相异?

    他没想明白,但在见到楚唯风这表情的一瞬间,他唯一也是确切的想法便是立刻离开。

    他后来想,这大概是他最明智的决定——只是晚了些。

    那晚楚唯风便如同疯了一般。

    他被五花大绑于床帏之间,被迫听着素来被自己敬重爱戴的兄长着些什么折辱人的话语来,字字句句隐藏着深刻而压抑的爱意——他却只觉得恶心。

    最后的最后,他红着眼睛看着楚唯风,被折腾的整个人都失了力气,只从那紧咬着的牙关里,一字一句的挤出喑哑的话语。

    “楚唯风……你会后悔的。”

    “楚唯风……我恨你一辈子。”

    “楚唯风……你我兄弟情义,自此一刀两断,此生此世,不复存在。”

    他绝食了三个月。

    楚唯风每天都在他身边。

    这人大概知晓自己那晚是失了控的,加之第二日起他就卧榻在床高烧不退,楚唯风便也衣不解带的照料了他数日,连惯来准时的早朝都连接推迟了三天。

    他自然是不领情的。

    且不提这人是自己素来敬重倚赖的兄长,楚唯风能当上皇帝还不是因为有着他领兵征战,这江山怎么着也有一半儿是他的功劳。

    如今坐上了那把龙椅,倒是用手中的权势去要挟强迫于他了——还使出那等下作手段。

    岂不荒唐?岂不混账?

    他自便傲气的很,这种折颜取宠的事情?

    他宁愿去死。

    楚唯风与他僵持了三个月。

    他被拘在这深宫之中,从高高在上的五王爷变做个囚徒,看似好吃好喝的精细供着,其实也不过是别人狎玩的爱宠。

    他几乎快疯了。

    是仓介冒死为他求了情。

    他其实与这仓介仓丞相交情不深,除了平日里闲聊几句,也没什么其他的交情。

    仓介的言行,大概更多的还是为了这朝廷和皇帝。

    ——他竟就这么成为祸国之人了?委实可笑。

    楚唯风原本就在自责之中,既不舍得让他在这宫中受折磨委屈,又不甘心就这样放手让他离去,因此仓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多久便让这皇帝定了主意。

    他离开了京城。

    连句告别的话都没与楚唯风,事实上这三个月来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过。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仍旧停留在那个荒唐的夜晚,那一句“你我兄弟情义,自此一刀两断,此生此世,不复存在。”

    他到了江南之后,养亲兵,训死卫,做了好些事情。

    他现在想起,也只得他当时恐怕真的是魔怔了,便只钻在了牛角尖儿里,偏生想着要让楚唯风后悔一辈子。

    一辈子很短,短到只是几杯毒药就可以轻易的将其了结。

    他虽策划的精密,却也对自己的实力认识的清晰,原先是全然没想到竟真的便轻而易举的在皇帝的御用饭羹中下了毒的,更没想着这人缠绵病榻如斯时日,也没有把自己这幕后黑手给找出来。

    他仍旧觉着不解气。

    或许是这毒杀帝王的计划太过顺遂,顺遂到他总觉着是这人刻意的纵容,便如同当年两人赌注赛马斗鸡玩蝈蝈的时候,楚唯风便总喜欢挑选那只孱弱的,好让他赢得开心些。

    是不甘心的,是想证明自己比楚唯风强,是想要告诉他自己可以将他的一切心血覆灭,而不是像个泼皮无赖的孩被人一再娇惯。

    ——明明无理取闹的不是自己。

    可惜嘛……仍旧是输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塔楼顶上,眼见着城门被内贼轻而易举的开,而后轻笑一声,转身便收拾了包裹细软,一路向着京城而去。

    赢了,他回到京城,输了,他也会回到京城。

    一切开始的地方,不如就这样让一切结束。

    只是,那个混账丞相子,在与他些什么嘛……

    他早便有所觉察自己的行事太过轻松了些,却下意识的将其归罪于楚唯风的御下不力,以及他临死之前竟是昏了脑袋让两个孩来把持朝政,却不曾想竟然是……

    好吧,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总归也走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又何必其他的什么来混淆视听。

    他拿起随身佩戴着的剑,干脆利落的划过脖颈。

    模糊中看见面前两个子和谐而默契的身影,忽然便想起若干年前,楚唯风与自己相携为伴形影不离的那段日子。

    当时还是总角儿,一派软软糯糯的腔调儿,如今记起,不知为何还带了几分清凉的余韵回音。

    那时他还是他的兄长,那时他还唤他为“哥哥”,那时他们嬉皮闹好不痛快。

    他缓缓的阖上眼睛。

    两个举着红彤彤冰糖葫芦的孩儿的身形就此恍惚,只剩下那鲜艳的红色,变为战场上飘摇着的军旗,那是他领兵响应楚唯风的第一天。

    后来?

    后来怎样,他想不起,也已然看不清晰了,所有的一切都重归黑暗,唯独那抹红色仍旧不知是在他眼前还是在他脑海里晃悠着。

    是那天夜里,楚唯风的嘴角被他咬出的血迹。

    那时他的嗓音已哑,浑身脱力,只剩下一点儿尾音,一字一句的将那含混的话的清晰。

    “楚唯风……我恨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