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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很有自知之明, 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全部交给叶群去和设计师沟通。
叶群偏爱大平层的敞亮设计,结构简单、明朗,最重要的是花销少。典雅复古虽然是大多数红酒庄园的门面标志,但是很难把握好程度。不仅需要对建筑美学极深的理解和内涵,还得有几件像样的艺术品。他不想搞得这么复杂,和建筑师沟通了好些天, 终于敲定了草图。
强尼把这块地卖给他们时还推荐了一位承建商,就是镇上的人,附近有谁家要装修都会去找他们。伍德兰一带大多是家庭式农场, 现在的经济环境下要靠那几十亩土地挣钱吃饭都有点困难,更别送孩子们去城里上学了。所以有一部分人不再种地,转行做起了其他的营生,也正因为如此, 镇上才繁荣起来。
还没等他们找到那张名片,老派克的学徒就先联系了他们。美国建筑工人的时薪很高, 但那也得有活儿干才有工资拿,而他们要盖的酒庄无疑算得上近年来镇上最炙手可热的活计。
对方来电话时,他们还正在给牛棚装天花板,当时只有叶群在家里, 他接起电话,老派克的学徒自报家门后就以德州人一贯热情的语调询问他们算何时开工,督促他们把图纸发过去。
一开始叶群有点懵,对方得那么自然好像拿准了他们一定会答应一样。他其实有点不放心, 他不太确定镇上的建筑工人是否真的具有那些应有的资格证,盖酒庄可不能像他们自己盖牛棚这么草率。
他含糊了几句放下电话,随即包好今天的午餐回到尚未竣工的牛棚里去找兰斯。
兰斯听后宽慰他道:“老派克是镇上资历最老的那一批建筑工人,当时我们刚搬来伍德兰的时候,你知道的,”兰斯正把一颗钉子敲进木板里,“我爸搬到农场不是想真的当个农夫,他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所以他请老派克来按照自己的品味把整栋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
“但是装修和盖房子大概会有点不一样?”
“噢,我爸差不多就是把这栋房子整个重新拆了一遍。”兰斯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我得这栋房子原来的样子比你现在看到的糟糕得多,如果你现在去别的农场看一看不准可以理解我当时为什么这么抗拒这里。”
叶群扯过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开玩笑道:“我看到电视上的美国农场都像豪宅一样。”
“甜心,伍德兰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确有很多美国农场主拥有财富和高学历,但这里还是相对落后的。”兰斯试图证明他的观点,“镇上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很多人出去了就不再回来。”
“的确是。”
“镇上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排外,如果你真的算找城里的承建商来,也许会被人议论。”兰斯提醒道。
“我没有那么,”叶群只好投降,“我这就给他们回电话,把开工的时间定下来。”
“别担心,现在的建筑工人工具先进,没什么重活,一般人经过短期见习就能胜任,并不会比城里来的要逊色。”
“你也见习过吗?你的手艺还不错。”叶群对比了一下他和兰斯各自负责的那一部分,必须承认兰斯干活真的很仔细,不像他颇有些毛手毛脚。
“那是我上大学前的事了。”
“真的?”叶群惊得下巴都掉了,他刚刚只是随口一,“你还真的当过建筑工人?”
“我告诉过你我那会儿叛逆得要命。”兰斯窘迫地抬起手搓了搓鼻尖,那对他来算得上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啊哈,所以是因为什么?离家出走?”
“为了挣大学学费。”兰斯叹了口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好像在请求叶群不要再捉弄他了。
“哇哦,你可真有骨气。”叶群要被兰斯时候的异想天开逗笑了,假装关心地问,“我猜你辛苦工作了几个月然后买了张机票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撞了大运终于凑到了学费?”
“……没有,好吧,我用挣到的钱买了机票跑到英国去跟我的外祖父借钱,然后被我的舅舅押回了农场。”兰斯自暴自弃一般出了全部事实,“饶了我吧,别再提这件事了,我当时只有十七岁。”
他们敲定了三月上旬动工。在那之前,来自墨西哥湾的暖湿气流为德州带来了春天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雨。这场雨让他们得以在忙碌的二月份有了几天的休息,这一个月里除了去拜访过一次老杰克,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地里。
叶群好几年没这么高强度地消耗过体能了,准确从来没有过,他实习期下基层那会儿也并不是完全像工人那样劳作,他为了不让兰斯担心,告诉他的时候有些故意夸大事实。
他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虽然兰斯发现后就不再允许他干重活儿,但他现在还是全身肌肉发紧,四肢也酸痛不已。和兰斯相比他才像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这真的很诡异。
叶群趴在兰斯腿上,哼哼唧唧地感叹着自己已经老了,兰斯一边加重了力道按摩他的肩膀,让僵硬的骨骼被拉伸开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迟疑道:“也许是因为你缺乏锻炼呢?”
“等到下个周一我就和你一起跑步。”
“你已经这么了好几个星期了。”兰斯毫不客气地指出。
“呃…”叶群心头浮上一丝被拆穿的尴尬,狡辩道,“那是因为天气太冷了。下周,下周我一定。”
“如果你锻炼时有吃零食时一半积极就好了。”兰斯哀叹了一声。
“等等。”叶群沉着地问,“你是在抱怨我长胖吗?”天哪,他们刚恋爱那会儿兰斯还常常变着花样让他多吃一点,这才几个月?而且他吃零食的习惯也是被兰斯影响的好吗?
兰斯无辜的长睫毛颤了颤,呆呆的样子仿佛完全没有看出叶群内心掀起的轩然大波:“可这是你自己的啊。”
“我明白了,”叶群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在报复我,报复我一直在取笑你十七岁时离家出走……”
“我没有离家出走!”兰斯忍不住辩解道,“我们就此住怎么样?扯平了,以后谁也别再提——”
“你以前可不这样。”叶群指出,“以前就算我再怎么趣你也从来不会吭声。”
“现在你发现我的真面目了。”兰斯装模作样地掐住他的下巴,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但是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三月份,气候逐渐转暖,树枝抽出了新芽,广阔的德州大地蒙上一层新绿,空气中弥漫着勃勃生机,每周二的市集也空前热闹起来。
开春以后的第一个市集,半个镇的人好像都来了,狭窄的黑灰色石头路上肩膀挨着肩膀,有兜售自家后院鲜花的、卖新下的一批鸡仔和鸡蛋的、春天应季的蔬菜的,到处都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对话,叶群这才直观地感受到伍德兰到底有多少人。
西边镇上连森牧场派来他们十五岁的女儿金姆·连森,如约送来了兰斯预定的几头牛崽,它们已经在悉心照料下度过了最易夭折的几个周。
“只要你们不会倒霉到让牛感染上葡萄球菌病,我保证它们都平平安安地长大。”金姆把深棕色的发辫捋到肩后,在一头奶牛身上抚摸了几把,“艾米——我取的名字,她妈妈是牧场最棒的奶牛,只要你们好好养,她长大后产的奶一定也是最鲜美的。”
这个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姑娘叮嘱了他们一大堆饲养注意事项,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眼圈越来越红,声音也哽咽起来。叶群手里紧紧攥着纸巾准备等她一掉眼泪就递上去,兰斯也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心翼翼地提议道:“金——我们并不是非得要这几头牛,你可以把它们全都带回去……”叶群也附和地点点头。
“不,千万别,不然老爹就要骂我了,”金姆拿手背擦了擦发红的眼睛,强颜欢笑,“我只是有点舍不得,我的艾米……生病时我半夜起来照看她。如果你们答应我好好对待它们,我就可以放心了。”
叶群和兰斯同时感受到了责任重大。他们硬着头皮再三保证,金姆正了正头上的牛仔帽,骑在马上冲着他们挥了挥手,掉转方向离开了。
“我的天…以后我们要吃掉这些牛的时候该怎么办?”兰斯心有余悸地望着金姆越来越远的背影道。他们只买了一头奶牛,其他四头都是肉牛,不然多余的牛奶也没法处理,光是一头奶牛产的奶他们都去喝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