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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替他开了门, 但布兰德一动不动,叶群怀疑他的脚已经在地板上生了根:“这笔罚款会让我们破产的,我得养家,我还有两个孩子。”
“很令人同情,但这不关我们的事。”
“你们是两个混蛋!”布兰德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是不会在意别人的死活的。”
他的音量惊动了正趁机在厨房偷吃的三明治,它嘴里叼着半块培根冲了出来, 冲着布兰德一阵凶狠的狂吠。
三明治现在已经七个月大了,被精心喂养又无拘无束从不缺乏运动,体格长得比同龄的狗更强壮, 常常理的皮毛光泽油亮,看起来威风凛凛,布兰德被它吓得后退了几步。它立刻转着圈跑回到叶群身边。
“好狗,”叶群决定先不去跟三明治计较又跑到厨房偷吃的事, 他鼓励地揉了揉三明治毛茸茸的脑袋,语气变得不耐烦, “你是想要再加上一条私闯民宅吗?”
他是真的要被布兰德气笑了,他告诉自己不能和一个疯子生气。他没法和一个狂热宗教分子交谈,因为一家之主过盛的威严还是别的什么的,他是真心地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至少是高同性恋一等,把这次拜访当成一次施舍。
“你们会遭报应的,我发誓你们会遭报应的。”布兰德被三明治一直撵到门口,狰狞地瞪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又转头喊了一句。
大门砰地一声被甩上,叶群忍不住:“老天,他是不是有病?”
“这就是我上一次没有和他理论的原因,没有意义,完全没有,这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兰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们的观念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一个共同点。”
没过多久布兰德太太也来了,但她的是温情牌:“帮帮忙,交了这笔罚款我们家就完了…我们会赔偿给你们应得的那部分的。”
叶群和兰斯面面相觑,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对一位已经在抹眼泪的女士无动于衷。但是三明治不吃这一套,大概是闻到了相似的味道,布兰德太太一踏进门它就龇起牙摆出防御姿态。
“没关系,easy、easy,三明治,”兰斯安抚地拍拍它的脖子,三明治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呼噜声,不情不愿地趴了下来。
“我们手头没什么活动资金,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工厂…我们只能把房子抵押给银行,那会让我们流落街头的…”
尽管知道她是在夸张,但叶群还是有种他们真的做了坏人的错觉。
“不会那么糟糕…我是,这件事不太容易。”兰斯尽量温和地向她解释更改证词会带来的一系列信誉上的问题。
“那么你们是不会帮忙了?”
“我很遗憾。”
下一秒正在抹眼泪的布兰德太太就像按下了某种开关一样迅速地收起了眼泪,高高地昂起绷紧的下巴,对着他们怒目而视:“你们对邻居见死不救,我发誓你们会遭报应的。”
叶群目瞪口呆地看着兰斯,兰斯也看着他。他们的可怜的大门今天第二次被甩得砰砰作响。
行吧,一模一样的台词,真不愧是一家人,他们都没有哪怕一分钟的耐心来假装自己很友好。
叶群怀疑地问:“他们不会继续报复我们什么的吧?”
“的确有这个可能。”
“看来我们得在农场边界装上报警系统,装好之前我们先轮流守夜吧,”叶群无奈地提议道,他突然看到三明治,“你觉得……”叶群饶有兴趣地,“我们把三明治放出去守夜怎么样,它也是时候为这个家做点贡献了。”
“别这样。”兰斯搂紧了三明治的脖子,后者艰难地把庞大的身躯缩进兰斯怀里,湿漉漉的蓝眼睛看起来弱可怜又无助,“它今天才立了功呢,而且相信我,它晚上睡得比我们还死。”
叶群哼了一声,“反正你们两个永远是一头的对吧。”
“等等,我想想,我记得我高中时玩过无人机。”兰斯立刻跑到阁楼上把一个落满灰尘的大盒子抱了下来,满怀希冀地看着他,像只摇着尾巴求表扬的大金毛,“我觉得这足够吓吓他们了,而且自带摄像头,必要时还能留作证据。”
大概是托了无人机的福,或者是布兰德家被赔款搞得焦头烂额已经没有余力再来惹事,连着几个晚上都非常平静。
给一座两百五十多亩的农场安装上报警系统显然是个大工程,农场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边界,叶群只是随口,并没有算真的实施。而且镇上也没有哪一座农场装了报警系统,他们不能显得太怪胎,布兰德一家的事情暂时还摧毁不了这个镇上的信任关系。
而没过几天就再一次陷入手忙脚乱的生活当中去更是让他们无暇考虑这件事。
一方面水果代理人运来了他们需要的葡萄枝,梅洛,这种葡萄不同于风靡纳帕的赤霞珠,它更饱满圆润,早熟、产量大,叶群认为它更适合德州的气候。
一方面老派克如约带着他的人手来了,美国的建筑工人干活相当卖力,不需要监督也都自觉地高效进行。毕竟他们的时费很高,不浪费雇主的钱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他们的工具也很先进,就像兰斯的那样,没什么重活,所以速度相当地快。老派克年纪大了,他并不亲自参与,只是不时过来指导一下。从挖地基开始,水管布线、电气布线、砌体、粉刷、干壁、涂料、铺地板,到最后的混凝土外墙,总共也才花了一个月。
两条线同时进行,葡萄枝可不是种下去了夏天就会自己长出葡萄来。连续几周他们都在修剪枝叶,否则留芽太多,会造成养分的浪费和争夺,对于结果非常不利。
最重要的是害虫防治,春季是个关键阶段,也是虫害的高发期,这段时间决定了葡萄的品质和质量。叶群非常在意这件事,每天早早地起床,给整个葡萄园消毒,剪掉葡萄主干上的老皮,挨个喷上硫合剂。
四月,这个阶段过去后他们稍稍轻松了一点,养的鸡仔和牛犊也渐渐长大。
延续了德州人的养牛习惯,白天,他们把牛放出去让它们自己吃草,傍晚再把它们赶回牧舍去。那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他们干完了一天的农活,建筑工人也收工各自回家去。
他们就像散步一样把分散在草地里的牛往牧舍的方向驱赶,太阳最后的余晖让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蒙上一层浅金,落在兰斯深棕色的头发上,显得格外的温暖。
短袖衬衫的衣摆在风中被吹得飘起来,空气里带着一点点余烬的温度和热量。他们在半路上决定停下,于是头靠着头地躺在草地上,几头牛在附近悠闲地着转,时而低头啃食草皮。
“农场生活就是这样。”叶群将声音放得低柔、沉静,他的尾音略为上扬,既像是陈述又像是一个感叹。
不等兰斯开口,他又自己补充道:“还不赖。”
兰斯侧过头看他,脸上的绒毛、眼睫和眉毛都被晕成浅浅的金色,他咧开嘴笑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也很有收获对吗?”
“什么?”叶群稍微有点迷惑,随即反应过来。
一开始叶群很喜欢那群毛茸茸的鸡仔,等它们稍微长大一点,huangse的绒羽退去,掺杂着长出带花色的羽毛和尖利的嘴巴时,叶群着实恶心了一阵子。
就算是被兰斯嘲笑,他也完全不想去鸡棚看一眼,太丑了,真的太丑了,他没法克服这个,这是他的心理阴影。叶群记得他时候生物课上养过蚕,有一天他手贱,把白色的蚕茧剪开后看见了还未完全发育成型的蛾子,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和他现在看到这群曾经可爱的鸡时是一样的。
扫鸡棚也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叶群很想让它们自生自灭,但是不行,不及时清扫的话滋生的细菌很容易造成鸡瘟。
最先,兰斯很体贴地包揽了所有的脏活累活,他不让叶群做这些:“亲爱的,我完全忙得过来,让我来做吧,你不会习惯这些的。”
正是这句话让叶群坚决地拒绝了他,他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兰斯身上,他不是来度假的,他得真实地投入生活中去,这更像是一种决心。兰斯已经很忙碌了,他还有一大片玉米地要照看,他得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如果叶群一开始知道他要面临什么情况,他绝对会消“证明自己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城里人”这种可笑又毫无意义的念头。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第一次,他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得只露出一只眼睛。渐渐地,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做这一切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农场的生活。证据是他不会再因为一天的体力劳动而腰酸背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