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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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莫言之不弃他,却也不再爱搭理他。

    甚至,在秦卿已知其身份的情况下,也连续数日不再过来。

    也许,这便是他命中该受的劫难。

    前几日,秦卿还以为即便是莫言之往后成亲了,只要他们彼此相敬如宾,不逾越,依旧还可同府共处。

    到时,他便在莫府做一个食客,偶尔陪莫言之话、下下棋。

    可是,现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连续的几日暴雪后,接踵而来是倾盆的暴雨,秦卿披着单衣站在水廊前,静视着被雨水泛滥的湖面。

    水面泛起的滚珠,似油锅里沸腾的滚油,不停的溅起。

    暴雨冲刷大地的声音极为猛烈,天际的闪电似龟裂般霹雳蔓延。

    那滋润的雷鸣声,撼动天罡。

    天似漏了一般风雨不止。

    秦卿轻慢地拢了拢衣衫准备入屋,可刚转身——便看见一个家丁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家丁穿着整洁的红黑交错的布袍,头戴红色布艺的家丁帽,手里拿着一柄收合的油纸伞,湿漉漉的伞身上水珠不停滑落至地面。

    家丁面容平平无奇,正眸色平静地注视着秦卿……

    也不知晓,此人究竟来了多久。

    “此地不不许家丁出入,你擅自闯入意欲何为?”秦卿轻缓地询问声浅浅淡淡,眼中神情静若止水的平定。

    “我是近日刚入府的新家丁,还不太懂府里的规矩,但今日是老爷安排我来此地的。”家丁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将手中的油纸伞依放在回廊边。

    回廊外,暴雨来势越发猛烈,急促的电光闪烁,短暂的照亮了视线昏暗的回廊。

    秦卿止住了想要进屋的脚步,便轻然地、认真地看了看那家丁。

    那身形比例协调的家丁,面色沉淀,眼神冷静。

    不像是在妄言诳语。

    “老爷深夜派你来此地,可是命你来带领我去见他?”秦卿静若清秋地站在屋檐下,嗓音平定有序的稳定。

    那家丁闻言后,便沉默地摇摇头。

    既然,不是派人请他去会面,那么这么晚了,派一位身强体壮的家丁过来……是为何?

    想到某种可能性……

    秦卿的手脚逐渐冰凉。

    水廊前的长廊上,烛火清然幽暗,寒风壮烈刺骨。

    秦卿的视线缓缓从家丁身上移开,平静地看向屋檐外那被暴雨冲刷枝桠,且轻声道:“那他今次让你前来此地,是所为何意?”

    屋檐下的灯笼微亮,有一盏已被寒风吹熄,还有一盏若隐若现的撩摆。

    暴雨声,雷鸣声,交织出不平静之夜。

    “老爷让我来伺候你,往后白天我再去府里别处干活,夜里我便来此处。”

    家丁眸色平和,言辞恭敬。

    由于外面的雨势太大,即便是撑了伞也会被淋湿,所以家丁衣袍上也沾染了零星的水迹。

    秦卿沉默片刻后,便缓缓地进了屋。

    家丁也跟随秦卿进了屋。

    “此地,平日里有两位丫鬟伺候我,老爷为何会加派你来?”秦卿脚步沉重地止步于桌前,背对着家丁,浅声的询知。

    “老爷我血气方刚,身强体壮,能挑能抗,干活又仔细,便让我到此地来了。”家丁站定在秦卿身后不远处,保持距离没有靠近。

    秦卿的睫毛细微的颤抖,但随后,便恢复了平静。

    “你先回,我此地暂不需要你帮手,带我谢过老爷。”秦卿平缓的言毕,便准备移步入内厢休息。

    但是——

    “的来此地之前老爷交代过,若是你赶我走,老爷便要断我的腿喂狗,挖去我的眼珠泡酒。”家丁微低着头,稍稍地欠着身,平缓的陈述各种后果。

    秦卿沉静地听完,可过了许久,才轻声定夺……

    “你先下去休息,今日不需要你伺候。”

    秦卿衣着略显单薄,发丝顺着帽沿溢出,那轻纱外连着质地细柔的斗帽,面容始终都若隐若现。

    只是,他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反而是听见靠近的脚步声。

    “老爷交代的要贴身伺候你,并且每日都要将你照顾好,落下一天都不行。”家丁稳步走近秦卿,在秦卿身侧停下脚步,若即若离的距离似有似无的贴近。

    但此人始终都微低着头,保持毕恭毕敬之态。

    “是老爷要你来伺候我,还是要我……伺候你。”秦卿轻平的语气,不带任何的负面情绪。

    此言并非质问,亦非咄咄逼人的反问。

    仅是,平静、坦然的询问。

    只因他深知,莫言之不会平白无故的派家丁来。

    “老爷,你懂他的意思。”家丁微低着头,白净、平凡的面容表情不多。

    屋外惊雷轰鸣作响,暴雨如潮涌般来袭,可屋内却是死寂一片。

    秦卿不曾料及变故会来得如此快。

    这一切,对秦卿来虽不是致使的击,但这种惩罚已将彼此的关系逼入了绝境。

    看来莫言之是不会再原谅他了。

    既然已派家丁前来,也便明确的表示了事情再无转寰的余地。

    秦卿心中隐隐作痛,可仍然没有将难过之情表露于面。

    他本就该无奢望、期望,太多的感情流露亦是无用、无补。

    虽然他的卖身契已毁,但若这一切是莫言之所想见的,那他也愿意配合这一次。

    即当做,偿还莫言之曾经给予的恩情。

    “老爷的意思我明白,既然老爷这么了,你若是有这个兴致,那也既依照老爷所言便是。”秦卿清心寡欲的眸色不改,且轻缓地解开了腰间的系带。

    外面的暴雨声清晰,几乎盖过了秦卿所言。

    “老爷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要误会。”家丁微微地抬头看秦卿,并拿过秦卿放在桌上的腰带,恭敬地递还给秦卿。

    秦卿迟疑地接过腰带,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难道,是他想错了?

    “老爷是真是要我来照顾你,只是单纯照顾,并无其他亵渎之意。”

    言毕,家丁便不扰秦卿休息,也没有多言,走到角落去给屋内的暖炉加柴火。

    秦卿本想问:近日府里是否是发生了什么事,要特意派一个壮年家丁过来伺候。

    但是,想到先前自己所言,便觉得有些惭愧。

    原来,是他误会了。

    “你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知老爷的。”家丁背对着秦卿平静的许诺,手中拿着火钳正往火炉中加锥木。

    秦卿轻缓地垂下眼,默默无声的入了内厢。

    是他真的误会了,还是这家丁太善良了?

    自从这晚之后,他这院子里便多了这么一位辛勤老实的家丁。

    其实以秦卿的身份,院子里是不适合遣家丁出入的,毕竟秦卿曾经是倌,多少会惹来一些流言蜚语。

    新来的家丁叫阿洪,做事挺勤快的。

    虽然阿洪总是夜里过来,但是一个人能做好几个人的事。

    院里砍柴、烧水、修剪花木、灌溉花草,阿洪样样都能做得有模有样,最重要的是,阿洪还会识书写字。

    所以,秦卿有时会跟阿洪聊聊。

    “若是我家里有钱,有背景,我便去考科举了,现下即便是再有文采,无权贵背景空有满腹诗书也开不到一个功名学识。”阿洪深长的感叹,拿着扫帚扫着地上的落叶。

    秦卿站在阿洪身旁不远处,绒靴踩着厚厚的积雪,手中拿着一个羊皮水袋暖着手,安静地看阿洪扫庭院。

    “官场的事,我不懂,但听闻某位三品大臣的姬妾哭诉过,男人做了官之后,三妻四妾是难免的……”秦卿轻言。

    “我一无背景,二无靠山,三无故人相助,整个家就我一人撑起,若不是刚过门没多久的娘子去世了,我也不会离开家乡到莫府做家丁。”阿洪一边沉稳而言,一边停止了扫雪,抽空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羊皮水袋,递给秦卿。

    示意让秦卿更换手中不热的水袋。

    秦卿闻言后,也轻道一句“节哀”,待换过水袋之后,便站到一旁的阶梯上去旁观。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阿洪提起入府之事。

    阿洪是靠渔为生的。

    阿洪那刚过门不久的娘子,陪伴其出海捕鱼时,因失足而掉入了大海之中,最终不幸溺水身亡。

    “我们镇上的人,都是我克死了娘子,还我命不好,出生时镇上死了好多家禽,我不详。”阿洪换了一把铲子,一边不慌不忙地铲雪,一边偶尔抽空看秦卿,并将身世告知于秦卿。

    阿洪在秦卿面前,是从来不会提起“名魁”、“倌”、“少爷的人”之类的字眼。

    反之什么都不问秦卿,每天就老实的干活。

    然而,秦卿也知晓这个阿洪,原本是出身书香门第,可是后来家道中落,无奈最后走上靠渔为生之路。

    “再官场的事,我也不太懂,如今我在莫府里待着也不错。”阿洪穿着厚厚的粗劣皮草袍以及毛绒中靴,戴着柔软的狼裘手套,言毕便将铲子插在雪里。

    “莫府在东洲,是属一属二的高门阔府,若是以后你做了管事,俸禄应是不错,往后也不缺第二春。”秦卿穿着素美的长袍,清然落落地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目视着那面相平凡的阿洪。

    自从阿洪来了之后,便有人陪秦卿话了。

    也不至于,像以前一样,几天都不上三句话。

    “得也是,我每次到你这处来时,伺候你那两位哑巴丫鬟,总是给我糕点吃。”阿洪轻笑着收拾了院中扫物件,离开时还不忘叮嘱秦卿回屋休息。

    秦卿在阶梯顶端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此处是院中最高点,能够纵览院中花色美景。

    昨日他从阿洪那里听——

    “老爷最近不会过来,因为府里出了点状况,让我好好照料你。”

    今日阿洪又——

    “老爷让我问你,我伺候得好不好?”

    然而,今日的回答只是轻轻地点头。

    阿洪很勤劳。

    秦卿在外面坐了片刻。

    而此时,收拾完东西回来的阿洪,给秦卿拿了一件厚厚的外袍,替秦卿披在肩上。

    “外面快落雪了,还是回屋坐吧,屋里的火炉都升好了。”阿洪将手里撑起的油纸伞递给了秦卿,征求秦卿意见般地低下头看其双眸。

    那神色平定的双眸,稳稳地目视着秦卿。

    在莫府里,几乎没有家丁、伙计、丫鬟敢与秦卿对视,即便是管事也都不敢仔细地看秦卿。

    可是,阿洪不但敢直视他,还敢将他横抱起。

    眼下秦卿便又被阿洪直接抱起了。

    阿洪很有力,抱着秦卿来回走动都不是问题。

    秦卿任由阿洪抱入了屋。

    自从上次莫言之来过之后,秦卿便受了伤,身上撕裂严重,行走并不是很方便。

    但是,短途与步缓行还是可以的。

    阿洪总是嫌他走得慢,干脆直接尽心尽力地抱他出入。

    对此,秦卿也并无意见。

    既然阿洪是来照顾他的,如此行为也属正常。

    “昨日你莫府出了事,府里究竟是出了何事?”秦卿终于问了困惑了整整两日的问题。

    他深居此地消息并不多,只能从阿洪嘴里得知。

    阿洪抱着秦卿步入了水廊,神色平从地回答道:“数日前,有人冒充我们少爷到府里来捣乱,结果被老爷识破了,那人被得半死。”

    秦卿回忆起,前几日夜里在湖畔时,管事的确是对莫言之过“少爷回来了”。

    “那位冒充莫公子的人,你可知究竟是何人?”秦卿缓缓地站定后,便在屋内的早前平稳的坐定。

    “好像是西洲的慕公子,若不是有老爷在,必定是瞧不出那人的伪装,就连夫人都被假少爷给骗了。”阿洪站在秦卿身旁,微低着头替其倒茶。

    西洲的慕公子,想必就是慕鸿歌。

    在秦卿陷入了不安的沉思期间——

    那老实的阿洪已出去将热水来了。

    阿洪在秦卿弄湿布巾时,目光停留在秦卿颈间处……

    待秦卿察觉到阿洪的目光时,秦卿便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颈间,可是摸到的却是——慕鸿歌送他的项链。

    当然,他也知晓,自己颈间处,还残留着莫言之留下的深紫色印记。

    那晚……

    莫言之确实是没有丝毫的怜悯,更没有以往的温柔,完全是发泄,与惩罚。

    以至于隔天早上离开时,扔给了他一些创伤药。

    “那你可知晓,慕公子现下被关在何处?”秦卿心下觉得,若是能将慕鸿歌救出,亦算是回报慕鸿歌的人情。

    慕鸿歌假扮成莫言之来莫府,必定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此事,多半慕鸿歌是为了他。

    “慕公子已被断了腿送回西洲去了,不过听那位慕公子是为了你来的,所以老爷未免往后有人搅你,所以才特意加派我过来照顾你。”阿洪将热布巾递给了秦卿,在旁目视着秦卿擦脸。

    秦卿早在阿洪过来照顾他的第二日,便不再戴帽。

    因为阿洪嘴紧。

    又是特意被安排过来的,所以也不必忌讳太多。

    听闻慕鸿歌惨状后,秦卿便忧心忡忡。

    但是,未免阿洪将此事告知莫言之,他便只是轻缓地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焦灼之色。

    “老爷是担心陆公子来我别院,才让你照看我的。”秦卿轻声的定论,即便如此他也无任何怨言。

    阿洪没多言,待秦卿将脸擦好后,便将洗脸水给端走。

    半盏茶后。

    秦卿坐在床榻边歇息。

    阿洪走近其身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后,便亦如前几日那般替秦卿捏腿。

    “老爷交代过,每晚都要替你揉,你平日里鲜少外出走动,若是不活动,往后上了岁数会四肢僵硬。”阿洪平和的告知其缘由,手指关节有力地捏着其腿。

    秦卿腿上的肌肤柔软、细嫩,即便是隔着锦裤,依旧不影响其美妙手感。

    若是换了其他人,秦卿必定不会同意如此侍奉。

    毕竟阿洪给他揉腿的时候从不乱看,手掌也不会飘忽不定,很认真的伺候他。

    起初秦卿是略有不习惯,可是几日下来,他便默许了阿洪如此行为。

    因为是莫言之让阿洪这么做的。

    他拒绝阿洪,便是等于回绝莫言之。

    “我现下已算是上了岁数,再过不了几年便会生出白发。”秦卿缓缓地闭上了双眸,轻靠在柔软的软榻上养神。

    阿洪停留在秦卿腿上的手指,缓慢地转移到腰上……

    秦卿察觉到异样,便睁开了双眸。

    目视阿洪。

    “腰也揉揉好了,若是老了腰不灵活了,那往后怎么过‘幸福’日子。”阿洪似是谈笑般的言语,却隐含着几分认真。

    秦卿看了阿洪片刻,便从枕边拿了一本书给阿洪。

    “我知晓你有文采、有学识,这些书都是以前你家少爷派人送来的,这本书全都是字,我几乎看不懂,你可否念给我听听。”

    阿洪接过了书,翻阅了半晌也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