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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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的人自然是刚从鸣凤宫回来的景弈渊,碧铃在透明坚韧的琴弦上流转的手一顿,讪讪收回手。

    她没有学过,不懂也是很正常的嘛。

    委屈地瘪瘪嘴,她闷着头不话。

    景弈渊默不作声走到碧铃身边,的人有模有样地整理好衣摆,随之坐了下来,将一双指甲修理得整整齐齐,五指修长的手悬在琴弦上空。

    专注地看着琴身,他缓缓道:“抚琴,须得挺直腰身,离案半尺,肩平腕悬,身心宁静,方才算作正确姿势。”

    着,他的指尖缓缓在琴弦上拨动起来,依旧是弹奏的方才碧铃拨弄得不成曲调的《玉楼春晓》。

    可到了他指底,碧铃才领略到其中的妙处。

    琴音曼妙清脆,宛如春日里艳阳清风,拂草木万芳而过,听起来,仿若玉人独坐高楼,对万顷风光言愁言喜,言时而明媚时而低垂的心绪。

    清音入耳,碧铃有些明白了凡人为什么喜欢搞这些不能拿来吃也不能拿来穿的没有实用的东西。

    这不止是一种消遣,琴声也会话,不过不如口舌出的话一样人人都听得懂。

    只有认真聆听的人,才能听得懂琴声里的是什么。

    恰如今日景弈渊的琴音,明明是同一个谱子,却与那夜霍宛珠的蕴含决绝的不甘凄婉大相庭径。

    可能是因为他年幼,琴音要干脆简真得多,抚琴好像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教导她什么叫真正的弹琴...

    碧铃坐在一旁,扶额轻叹,这么一板一眼的殿下,真是让她担心自己以后的日子。

    随着她侧过头撑额的动作,因为在之前挣扎中簪子早已落掉,乌黑如浓墨的长发随之如瀑般倾下,柔亮得扎眼。

    挑起琴弦的手一顿,景弈渊静静放下手,波澜不惊的眼底陡然间凝起一层寒冰:“你的脖子怎么了。”

    弧度优雅,肤白如玉的脖颈处,在乌发垂下之时,其上露出几道让人看着都心疼的红痕。

    在他的沉着目光之下,碧铃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脖颈,随即反应过来,瞪起亮澄澄的眼珠里满是被欺负后的记仇:“方才我去鸣凤宫找你,被人抓伤了。”

    “谁抓的?”他皱起眉头。

    “不认识。”碧铃认真想了想,“不过是西边方向那条很偏僻的路上一个旧旧的宫里出来的人。”

    他没再话,起身出门去,片刻又重新返回,手里多了一个淡淡青绿的瓶子。

    面对着碧铃坐下,景弈渊一言不发地将瓶口的塞子来,倒了一大块黑呼呼的东西在掌心,然后用手指挑起,抬起头慢慢往她伤痕出抹去。

    由于身高的差距,即使坐着,碧铃也要比他高出一大截。

    艰难地维持着弯腰的动作,碧铃腰都快要酸了,见他沉默不言,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你还没有,那里住的是谁呢。”

    眼皮抬起又垂下,一双深邃暗沉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缓缓道:“是冷宫。”

    原以为伤她的是什么存心招惹的人,可当他知道是冷宫中人之时,只能气闷自己没有将她照顾好。

    他父皇这一代,宫中女眷并不多,就连冷宫中,也只有一个不受宠而又犯了错的妃子。

    这位妃子因为受不了击,此后终日疯疯癫癫,宫中人尽皆知,他又何苦跟那种可怜人计较。

    “冷宫?”碧铃眼中的好奇更甚了,“那是什么地方,感觉也没凉快多少啊。”

    有些无奈摇摇头,景弈渊继续将药膏均匀涂抹,眉下是不易察觉的柔软,耐心解释道:“冷宫是不被父皇喜爱的妃子所居住的地方,无人问津,冷冷清清。”

    “这样啊…碧铃陷入认真思索,想起那位女子的疯癫无状,不禁气消了一大半,“真是可怜。”

    景弈渊疑惑抬眸,眼底一片探究看着她。

    她到底是什么人,若是母后的好友,没道理连冷宫是什么地方都不懂。

    既然如此,更不可能是受了她的委托才来照顾自己,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碧铃被看得心虚,粉嫩的唇瓣嗫嚅道:“怎...怎么了?”她错什么话了吗。

    “没什么。”景弈渊垂下眸,将瓶塞塞好放到桌案上,“这药早晚各敷一次,伤口不要碰水。”

    接着又嘱咐道:“你无需跟那种人置气,若真是觉得气不过…

    “我才没那么气呢。”碧铃俯视着一脸老成的他,坏心眼儿地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点点他的额头,“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者无意,这句话落入景弈渊耳中,让他有一种自己方才怀疑的心思被看穿的窘迫之感。

    碧铃面上依旧坦坦荡荡,没有注意到他,自顾自地将瓶子收拾起来。

    晌午一过,天气闷热异常,蝉声一阵响亮过一阵,碧铃久居山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热得捂人的夏天,明明身为妖类对周身的温度能够调节自如,心中却依旧不好受,坐在重华宫中的亭子里拿着扇一下下扇着。

    “应当是要下暴雨了。”旁边一位宫女的应道。

    她便是早上为碧铃换衣裳的人,名叫观琴,原是霍宛珠宫里的人,后来被派至重华宫来照顾九殿下。

    这位宫女虽然长得相貌平平,却透着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机灵劲儿,一双乌黑的眼珠,亮得如一面镜子,谁人都能从中看出自己的倒影。

    暴雨吗,拿扇沿托腮,碧铃陷入无限回想。

    霍宛珠沉睡过去那一晚,也是一场大雨,伴随着雷鸣闪电,雨水顺着屋檐上的琉璃瓦坠下来,在廊前地砖上砸出一朵朵灿烂而富有生机的花。

    那场暴雨在她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代表着苦楚,闷热,与不知何时会到来或许早已到来的灾难,是黑,是灰,是天地隐隐要贴合在一起将人溺死其中的趋势。

    到了晚上,天边雷光闪闪,暗暗沉沉,碧铃躺在床上,想起霍宛珠的生死与自己的未来,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

    计时的水漏滴滴哒哒,突然一阵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碧铃起身边门边走去,边开口问道:“是谁呀?”

    都快要睡觉了,还来敲她的门。

    “是我。”门外响起景弈渊低低的声音,理所当然得像是回自己的房间。

    “九殿下。”碧铃将门开,“你怎么过来了?”

    景弈渊抿住的唇张开刚算什么,一道惊雷霹下,衬得二人皆是面白如玉,吓得碧铃一把拉住他往屋里带,瑟缩着关上门。

    实在不是因为她胆子,可能是天性使然吧,她就是怕这些东西,联想到将来若是不慎,这些雷就要霹到她身上,更是心惊胆战。

    注意到她柔软的手握住自己之时还微微发抖,景弈渊下意识握紧抓住她的那只手,将方才要出口的话咽下去,重新换了一句:“雷了,我一个人有些害怕,睡不着。”

    “嗯?”碧铃有些难以置信,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害怕的人呀。

    转念又想起终究是一个才失去了母亲的孩子,白日里看起来无论多么冷静稳重,也难免会心里孤单。

    于是她弯起眉眼:“反正床大,不如今晚你就睡在这儿,我守着你就好。”

    景弈渊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蹙,她的守法,不会是又趴在床边睡一晚吧,嘴上不拆穿,只答应道:“好,那我睡外面。”

    呃...碧铃一时没反应过来,照他这意思,她就得睡里面了。

    不好意思拒绝,碧铃挠挠头:“那...我再去拿床被子。”

    担心自己睡相不好扰到他,碧玲拿了条长枕搁在床中间,又单独为他盖上了一条被子,贴心地在床边留了一盏灯:“睡吧。”

    景弈渊举止规矩端正,就连就寝的姿势也找不出半分漏处,平躺在床上,双手垂在身侧,闭上眼就像是睡着了。

    有他陪伴着,碧玲倒安心了不少,不禁觉得他果然是上天派来解救自己的人。

    只不过她睡觉时习惯黑暗的环境,此刻留着灯,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暴风雨来临之前,蝉鸣也销声匿迹,却依旧闷得慌。

    转过头去,碧玲正巧看见他光洁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兴许是天太热了,碧玲顺手拿起枕边的团扇,举着手一点点为他扇风。

    从她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他的侧脸,在明灭闪烁的灯光照映下,犹如一副从画卷上弄下来的剪影。

    团扇上银线绣成的水色蝴蝶随着碧玲的动作上下飞舞,却终究飞不脱那一团扇面。

    皇子微拢的眉头渐渐放松,似乎是感知到了凉意,看得碧玲思绪万端,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怎么就要背负这么多?

    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碧玲一时回想不起,毕竟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左不过是扑蝶啃花儿,在草丛里滚,欺负比她的兔子狐狸,或跑着去追鸟儿。

    如今跟他一比,碧玲不禁羞愧难当,只感觉自己这么多年都算是白活了。

    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碧玲看着少年如玉的脸庞,迷迷糊糊也有了困意,摇扇的手动作越来越。

    正要闭上眼,一道惊雷响起,伴随着豆大的暴雨,雨滴哗啦啦敲在屋顶的砖瓦上,汇集成流,躺在床上听着,好似眠于溪涧。

    “我忘记问了。”皇子突然睁开眼,侧过头看向轻手轻脚收起扇子正准备阖眼的碧玲,“你脖子擦药了吗?”

    “擦过了,睡吧。”碧玲抿起嘴角,这皇子看着不话,实则事事惦记,真是面冷心热。

    此刻即使窗外风雨大作,碧玲也不那么觉得害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想到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个女子。

    本以为在皇宫中人人都至少是表面上风光无限,可一旦没有地位,却过得连她见过的普通农户都不如。

    那么景弈渊呢?他本就不皇帝关注,又没了母后,且那日她看那些皇子们,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

    他还这样,也没什么还手之力。

    无论如何,碧玲暗下决心,只要她在一天,就定要好好护着他,再也不能让落水之类的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  碧玲:从前我坐井观天,直到进了城,才知道人与妖的区别这么大,八岁的能抵过八百岁的。

    吃瓜群众:你千年过得混吃等死如一日,能有什么出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