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挑着宁君兮下巴的手, 看着他的脸色慢慢苍白, 眼中却无半点怜惜，只是微微凝望, 待那丝冰冷更加清晰之后, 她转身, 离开。

    宁君兮连阻拦的力气都没有。

    他仿佛于云端跌坐在尘埃之上, 灰尘沾了满身, 心中只剩下冰冷。

    而直至女皇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内，空气中却还是寂静的, 含着压抑, 宁君兮呆呆坐着, 余下的人不敢开口。

    林湘妃心中已是如同乱麻一般混乱，仿佛走马观花一般于一瞬间历尽了许多，多得她无法承受，那些嫉妒愤怒都溶化在里面，模模糊糊, 看不清楚。

    而一边始终低头跪着的宸王却将头低得更低了。

    这番情景，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宫廷秘闻, 如今被他得见, 陛下虽现在看上去无心理会, 但一旦反应过来，便是为祸之始，他并不觉得这种事知道了会有什么好处。

    直至许久之后，那片寂静蔓延开来, 变成了淡淡的惶恐，跪在地上的宸王终于听见声响。

    跌坐在地的宁君兮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果然是看着他们的，或者，他在看着仍旧呆愣的林湘妃。

    用一种冰冷的，恶毒的目光。

    于底下人微微颤抖中他开口。

    “林氏嫡女林湘妃，目无皇帝，冒犯天颜，妄图扰乱宫闱，拖下去······”

    微微停顿，在底下女子惊恐的目光之中，宁君兮没有半点感情的道：“凌迟。”

    宸王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知道陛下定然盛怒，可万没有想到竟是······凌迟。

    这等刑法残酷，是以罪大恶极的凶恶之徒也少有用这等刑法，更何况是世家嫡女，这么做，等于将世家得罪了个遍，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他以为哪怕陛下再生气，看在林家的份上，总归是会放林湘妃一条性命的，可陛下似乎完全不顾及朝堂之上，那等怨毒目光，叫人生畏。

    宸王忍住心中惶恐，看着皇帝的目光又蔓延到自己身上，他连忙低头磕下，以卑微的姿势缓声道：“臣自知罪孽深重，今日所见定然会烂在肚子里，求陛下恕罪。”

    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然而他不敢妄动分毫，旁边惊恐的林湘妃已经被暗卫捂住嘴巴拖了下去，想必是凶多吉少。

    宁君兮冷冷的看着他半响，终于开口：“记住你今日的话。”

    言毕，他拂袖离开。

    宸王一直跪伏着，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不见，这才敢把头抬起来，望着皇帝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中央宫殿的门口，眼中眸色不禁加深。

    林湘妃死得凄惨，无非是因为那位被皇帝称为陛下的女子，若是没猜错，那个女子，应该是前朝皇帝，曾经饱负盛名的东陌女皇，夜云终究统一这天下，但其中艰险却不被外人得知，甚至世人只知当今圣上有大谋略，如今看来，恐怕过程有些复杂。

    宸王甚至想起了那些东陌的余孽，圣上不知为何没杀他们，只是圈禁起来，从前不明白，然而现在却得通了，一切皆是因这位东陌女皇。

    只是······他还得早做算才好。

    那位女皇的神情冰冷，无端端就让宸王觉得事不止此，更可况林湘妃若是真的凌迟而死，即便现在世家们不会什么，但这积累下来的怨气，总有一日会出现爆发，皇帝陷在那段情里，纵然有滔天手段，也无可奈何。

    这样想着，宸王便微微低着头快步离开这里，只是心中已有算。

    而之后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林湘妃被凌迟而死，世家的怨气被皇帝镇压，无人敢什么，但那日下朝之后，宸王便看见林氏家族的族长，如今官拜宰相的林大人微微敛了眸子，那其中的寒意，冰冷无比。

    朝中仿佛一瞬间紧绷起来，但因为宁君兮的原因，依旧无人敢违抗，皇帝的性子越发暴戾，阴晴不定，虽然朝中大臣无人敢有怨言，私底下却有不少人谈论，只是不敢传到这位皇帝耳中罢了。

    更或者，宸王有些大胆的猜想，或许皇帝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容忍着它发生，因为那段卑微的注定不得善终的情，他爱着女皇，甚至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毁了自己，但若真是那样，宸王不明白，既然如此爱，当初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这些与他无什么关系，宸王只不过是想在这动荡不安里，保全自己这一系的人罢了。

    宫中皇帝依旧每日冷着一张脸，眼眸深沉沉的，仿佛含着巨大的不详一般。

    这一日，他处理完朝中之事，回到后宫之中，甚至连眉心都有些微疲惫，但眼神却依旧是冷的，大概只是远远望着中央宫殿的时候他眼里才有一丝丝暖意，即便稍纵即逝。

    而从来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大宫女却突然在承天殿外求见。

    大宫女是顾央央的贴身宫女，因为女皇的原因，一向不喜宁君兮，哪怕他是皇帝也仍然没有好脸色，今日却反常的出现在这里，宁君兮心中有些惶恐，生怕是女皇出了什么问题，连忙召她进来。

    大宫女脸上依旧是冷冷的，对他并不恭敬，却罕见端正行了一个礼，在宁君兮眉头越皱越深之时才开口道：“女皇想见一见楚将军。”

    大风并没有姓楚的将军，这个楚将军，自然是指的楚天明。

    当初他确实是被宁君兮设计抓住了，然而女皇竟然知道他没有死。

    “朕不允！”

    宁君兮反射性的拒绝，从他处理林湘妃便可知道，楚天明此人绝对让他更加憎恨。

    但这一次大宫女并没有马上怒视于他，只是顿了顿，这才有些低沉的开口。

    “女皇身体每况愈下，想见一见曾经的故人。”

    “你什么！”

    宁君兮快步走出书桌之前，怒视大宫女，声音冷得几乎结冰。

    “你再胡言乱语，即便是女皇的贴身宫女，朕也要杀了你。”

    他虽然许久时日没见女皇，但并不代表他对女皇不关注，实际上自那次之后，女皇身边安排了许多的暗卫，只是不曾入内殿而已，别是身体不好，便是女皇咳嗽一下他都能知道。

    他这么爱她，怎么会连她身体好不好都不知道？

    但他盛怒之下，大宫女并未惊慌，只是沉了沉眉眼，这才开口道：“昭阳公子莫非不知？郁结于心比身染疾病更加痛苦。”

    大宫女唤他昭阳公子，无非是在讽刺，但宁君兮盛着怒气的眉眼却黯然下来，大宫女的他当然知道，只是仍旧想给她最好的，但其实这些东西，她都不在乎，他知道的，甚至女皇的明谋他也知道，但他只是想要女皇好好活着，即便用心于算计他。

    女皇这等性子，若是已了无牵挂，恐怕眨眼间就会丢下他，长眠于世。

    可他只是想要她活着，即便再怎么苛待于他，这是宁君兮欠顾央央的，他用余生来还。

    沉默良久，宁君兮颓然的沉下眼眸，声音带着淡淡的苦意。

    “明日我会带楚天明来。”

    大宫女得到了他的许可，便没再什么，转身离开，只余他一人静静站在哪里，许久不曾挪步，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第二日，宁君兮果然守约，将楚天明释放出来，并且带到中央宫殿。

    楚天明身上，甚至脸上都满是伤痕，唯一没变的恐怕只剩下那双眼，依旧盛满对女皇的爱慕，不曾减去分毫。

    顾央央坐在床榻之上，淡淡望着窗外高高的宫墙。

    直至他走进房间内，单膝跪下，担忧唤她：“陛下。”

    她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却依旧是静静的，淡淡的。

    反倒楚天明却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有些自责道：“是臣不好，轻易便中了那人的诡计，累得陛下如此，臣万死也难逃其咎。”

    顾央央却静静看着他，半响没有出声，直到良久之后，她才缓缓问道：“你喜欢我？”

    虽是疑问的语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楚天明带着伤痕的脸瞬间便有些不知所措，依稀看得出几分英俊的眉目不知所措的低敛着，喃喃半响这才有些紧张的：“臣······臣爱慕于陛下。”

    顾央央眼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早已明了于心，她移开看着楚天明的视线，声音带上了几分飘渺。

    “是我愧对于你，愧对东陌。”

    “不。”

    楚天明抬起头有些愤愤的看着她。

    “与陛下何关？都是那个人卑鄙无耻，臣发誓，只要臣活着一天，定然将陛下救出这人之手，不让陛下再受半分欺辱。”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顾央央脸上依旧平静，只是脸色苍白看起来少了几分生气。

    “明日，你便入大风为官吧。”

    “陛下！”

    楚天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天下一统，便都是同一个国家的子民，你入朝为官，也并非不可，他日拜候封将，你必定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可······”

    他的目光还是有几分不敢置信，仿佛不相信女皇为何会让他入敌国为将。

    “我和宁君兮此生注定了纠缠不休，不是我死，便是他亡，你入大风为将，握兵一方，他日若是皇朝动荡，你便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将曾经的东陌延续下去，也算是我对东陌千万子民的少许赎罪。”

    楚天明愣了一下，接着便深深拜服下去，沉声道：“臣必定尽力而为，为陛下万死不辞。”

    “你还没听明白么？”

    女皇却没有接下他的话，反而深深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我要你，自、立、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