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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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霞渐淡, 暮色四合。天边一刻儿是幽蓝,一刻儿又是深赭。

    牟思云正一脸焦灼的站在大堂屏门处, 时不时探出头去左右顾盼。楚妤一早便出去了,可如今业已戌时,却仍未归。她素来看重开场歌舞,便是再急也必会在酉时正前赶回,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

    国公府的护卫一个时辰前便来醉花阁了, 因着情况着实反常, 四人也分别去附近的街道找寻。

    ……

    许久后, 醉花阁里已陆续有客人离开,之前出去找寻的护卫也回来了。只是每个人的脸上带着颓丧之色,毫无收获。

    牟思云六神无主, 杵在门口左手搓搓右手, 右手搓搓左手……焦躁的动作不断。平日里凡事都指望着姐,这回却是姐丢了, 她完全没了主心骨儿。

    该报官吗?可算起来还不足一个整日,官府是不会管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心神不定的兀自嘟囔着。

    几个护卫也意识到不能再拖, 便派其中一人回国公府先行禀报世子, 其余人则再去周边探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顶蓝呢官轿停在了醉花阁门前。

    牟思云一看这规制便知是世子来了, 她蓦地流下泪来。也不知从何时起, 她竟在心里将陆九卿当成半个主子看待了。

    “世子爷!”

    陆九卿刚刚撩开轿帘,便看到牟思云急急的迎了过来。来时路上他还抱有侥幸,忖着不定他到了楚妤也回来了。不过思云这张泪脸让他明白, 他的希冀落空了。

    “她什么时辰出去的?”他下了轿子边问着边径直往门里走去。

    “回世子,我买菜回来才巳时不到,姐就业已不在了。”

    陆九卿脸色一怔,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抬起头看了眼月亮。亥时末了……

    进屋后,思云拿出一张空函递给他,“世子,我已将姐的卧房找了一个遍,箱柜暗格都未放过,最后只发现了这个。”

    陆九卿接过空函,抖开看了看里面,内贴已不见,他将空函凑到鼻尖儿仔细闻了闻。思云自是不懂,只觉得似有玄机。

    她哭诉道:“世子爷,自姐的身份暴露后,平阳侯府的人就没想放过她!又是抓去坐牢,又是时不时派人来捣乱的,您这次会不会是他们干的?”

    陆九卿心中也不是无此猜想,只是眼下完全无凭无据。

    而这时,先前出去探的护卫回来了,三人面带喜色,显然是这回听到了些头绪!

    “世子,有人看到楚姑娘今早在六尺巷等人!”

    陆九卿眉头微蹙,“六尺巷?”

    思云不禁激动起来,连忙道:“回世子,就在花街后面不远处!”

    “好,马上去六尺巷!”

    ……

    花街附近纵横交错的巷子多,这条六尺巷因着窄,加之也不是必经路,是以很少有人走它。

    陆九卿下了轿子,老远便见地上有个白乎乎的东西,走近了一看是条帕子。他捏着一个角将之拾起,给身后的牟思云看,“这可是楚妤的?”

    思云只一端就摇起头,“姐从不用这种粗布帕子。”

    陆九卿将它交给身后的护卫检查,那人仔细闻了几下,笃定道:“世子,这帕子上有miyao!”

    陆九卿冷眼瞥着那条帕子,眉头紧锁,面若死灰!月色下,那张俊美容颜如覆了万丈冰原,释出凛凛寒气,将周身凝结成霜。

    他大步朝轿子走去。

    “起轿!平阳侯府。”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甚至连指向商嘉年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如此师出无名的兴师问罪,他却不得不去。不去,将如大海捞针。去了,方有一线生机。

    轿子里有暖炉,可陆九卿还是感受到了这深秋的凉意。

    他一路都将手抚在腰间,当许久后,轿子落停在平阳侯府大门前时,手心里的红翡已被他捂至温热。

    元承轻跃两步便近到门前,将那铜环叩响。

    不一会儿便有门房来开门,那人刚刚将大门敞开一条缝儿便发觉了不对,立马欲将门合上。时迟,那时快,元承将剑柄捅进去用力一撬!门便大敞开来。

    门房吓得后退了两步,张慌失措的指着元承:“你……你是什么人?胆敢硬闯侯府……”

    元承等人肆无忌惮的抬脚迈进门,分列两侧恭候着世子。

    陆九卿下轿,进门,睥睨着缩在一旁的门房,言语冰冷道:“带路,本世子要见你们侯爷。”

    “世……世子?”门房难以置信,这种身份会如此失礼?简直跟土匪似的。不过细端他这装扮和气度,着实不似普通人。

    “容……容的先进去通报。”边着,那门房就跌跌撞撞的往府里报信儿去了。

    陆九卿紧随其后,很快便找到了商嘉年的卧房。门房正欲隔门禀报,就被元承从背后一下捂住了嘴拖到一边儿。

    这跟带路似乎也无甚区别。

    房里点着灯,陆九卿直接开门入内。外间无人,他轻抬着脚步往里面走去。内室里不时有动静传出。

    “侯爷,疼~”

    “本侯马上就让你舒服!”

    “不要~啊~”

    ……

    陆九卿的两只拳头攥得如铜锤般坚硬,他往前怒奔了几步,一脚将内室的门踹开!

    “商嘉年!”他怒喝一声。

    这一瞬他似是失去了理智,竟没仔细去分辨那女人的音色。他只知侯夫人被隔离而居,屋里女人的口申口今声令他心底生出了浓烈的恐惧!

    他一双怒目冒着火般盯着榻上。榻上的男子尚算镇静,随手拿过一件外衫蔽体。那女子则惊魂未定的坐在榻边儿,不着寸缕的怔怔望着陆九卿,嘴里喃喃道:“世子?”

    霜桃认得陆九卿,可陆九卿之前却没怎么正眼看过她,只隐约记得好似是楚妤的人。不过既然确定不是楚妤了,他心下便松了口气,连忙将视线移开。

    恶心。

    商嘉年将就着穿上外衫,下了榻。他走至陆九卿身旁,细眯着一双眼嘲讽道:“世子,你这是醉花阁的花酒喝太多了,记不清回国公府的路了么?”

    “哼!”陆九卿斜觑着身旁衣衫不整之人,不免嗤笑:“花酒醉心不醉身,不像侯爷,嘴上滴酒未沾,身子却是快要掏空了。”

    “呵呵,本侯一没偷有夫之妇,二没抢良家女子,你跑我房里来闹何?”

    “商嘉年你别玩儿嘴皮子了,告诉我楚妤在哪儿!”陆九卿终是耐不住。

    榻上一直茫然着的霜桃这才明白过来,世子竟是为了楚妤而来!她略显心虚的垂下头,心底里骤然生出些妒忮。

    男人,这辈子她有很多。可好男人,她却是一个也没碰上。更别还是位高权重,风度翩翩的好男人!

    想到这儿,她抬头看了看侯爷。‘好’字谈不上,但至少位高权重,且风度翩翩。商嘉年怕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值得抓住的男人了,她今后定要好生抓紧了。

    商嘉年从陆九卿一进门儿就猜到是因何而来了,只是他之前着实没料到陆九卿会为了个青楼女子如此失分寸。

    他故作惊讶,“世子是楚妤不见了?”

    陆九卿倨傲的抬了抬下巴,显然商嘉年是不会轻易出来的。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陆九卿越发觉得掳走楚妤的就是他。

    这时商元逸突然也进来了。方才门房见已拦不住这些人,只得去叫醒了他来应付。但他来了见这状况也不敢妄动,只躲到了商嘉年身后。

    陆九卿视他为无物。四下里扫了眼,见一旁的翘头案上有笔搁砚台,便走过去拿起一支毛笔在砚台上沾取了下,既而将笔头横过鼻下嗅闻。

    这墨砚中添了香料,正是与那空函中弥留的墨香匹配。楚妤是被他掳走的没错了!

    陆九卿转过身,眼神狠厉:“商嘉年,你该知道醉花阁是我国公府的营生!你掳走我的人,当真以为我会不了了之?”

    商嘉年玩味的笑了笑,“呵呵,世子该不是酒劲儿还没过,糊涂了吧?”他了个开头,蓦然觉得后面的话若是从他嘴里出来,显得有些失体面。便暗暗推了一把商元逸。

    商元逸心下彷徨,他知自己这点儿身份在世子面前话那是不够份量的。但如今被赶鸭子上架也不能不……

    他终是一咬牙,强逞着嘴脸道:“我世子爷,楚妤可是我们平阳侯府休出去的弃妇,侯爷又怎会再掳回来?”

    “何况如今她不过是个青楼鸨儿,这种拿身子换钱的货色,就算侯爷想再要她,拿点儿银子买回来便是,何需费劲儿去掳!”

    陆九卿眸中闪过凛冽寒光,他将手中的毛笔随意的掷在地上,转身往屋外走去。

    路过门槛时,他睨了眼守在门口的元承。

    就见元承微微颔首,既而转向内室,眼神阴厉。他手臂向前猛的一挥!似是有道银光自那袖口而出!

    之后便听到内室里一声惊叫!

    陆九卿侧转过半张淡漠的俊颜,看到商元逸披头散发的呆立在那儿。他头顶被切断的碎发凌乱的散在额前,看上去颇觉好笑!而发冠与束起的发髻业已被一支飞镖切下,深深的扎在背后的墙上。

    这一切来的太快,商元逸似是尚未明白过来,而一旁目睹着这一幕的商嘉年却是大惊失色!方才被撞破房事时他尚能淡定应对,可现下他是完全看不懂陆九卿了……

    二人素不相能这么多年,嘲谑奚弄时常有之,但碍着彼此的身份却是从未真的把对方怎样过。这回,陆九卿是疯了么?

    都狗还要看主人!陆九卿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儿,肆无忌惮的教训了他的亲信!当然,除了愤愤然,还有些后怕,方才那飞镖掠过商元逸头顶时,与他也仅仅只差一拳……

    然陆九卿的脸依旧泰然自若,此时开口却还似日常调侃:“侯爷,是时候管管你府里的下人了,你若不舍得,本世子倒不介意帮你调·教调·教。”罢,他迈出门去。

    ……

    “疯了……”商嘉年自言自语道。他的确未料到此事会惹得陆九卿这般疯魔。而这时商元逸也似是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发生了什么,抖着腿转头盯着方才紧贴自己头皮削下去的发髻!

    他哆哆嗦嗦道:“侯爷……要不……要不咱们……把人给放了吧……”他是当真吓破胆儿了。

    商嘉年斜睨着他,猛然大笑起来!不知是被他那可笑的发型逗乐,还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快意之事。

    片刻后,商嘉年敛了笑意,眼神蓦然变的如饥鹰般狠厉:“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不到他陆九卿这回竟是动了真情了。那本侯可得好好利用利用!不狠狠在他心口剜上一刀,怎么对得起他的一片痴情?”

    “哈哈哈哈……”

    ***

    自平阳侯府出来,陆九卿已安排好盯梢的人手。就在方才他与商嘉年磨嘴皮子之际,他的人已暗暗将侯府探了个遍。

    这个时辰,除了门房以外的其它下人都睡下了,唯一有可能坏事的商元逸也被门房支到了商嘉年房里。最终,他的人将整个侯府翻遍,都未受到丝毫阻挠。

    如今可以断定,楚妤并不在平阳侯府,那么便是商嘉年将她藏在外面了。既然如此,与其毫无目标的四处乱撞,倒不如在此盯着,顺藤摸瓜。

    陆九卿坐进隐在巷阴影中的轿子,以肘撑着额头缓缓阖上了双眼,不知是在憩还是沉思。

    ***

    月独高照,风声簌簌,这点儿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楚妤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无尽黑暗。miyao的劲儿刚过,体力还是跟不上的,她艰难的蠕动了下身子,能感受到身后的草垛。微微抬头,还能看到屋顶破洞露下来的一米月光。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

    前世、今生,她在这里死,也在这里活。这间侯府的废弃柴房,是她记忆深处的永恒梦魇。

    这么深的夜,离天亮该是还有很久,楚妤并不心急这一会儿。她有过两次被困于此的经历,是以这次比起之前两次来,要冷静的多。

    她已不再是那时懦弱的楚妤,她算用自己的智慧与力气自救!

    她沉着在地上趴着,直到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四肢的麻劲儿也淡了。她动了动,呵呵,如之前所料,手脚皆被绑着。

    她只能靠膝盖往前拱着,慢慢蠕动靠近另一个草垛。因为如果这里没人扫过的化,那个草垛前该是有个破碗的。

    “唔……”果然还在。楚妤看着眼前这个破碗儿稍稍激动了下。有了它虽不一定能逃出去,但起码胳膊腿儿的不用这么遭罪了!

    话本儿里落难的姐总是能麻利的解决难题,可事实上拇指粗细的麻绳,仅凭个不怎么尖锐的陶片儿磨,磨到手都麻木了也才割开不到一半儿!

    楚妤重重的喘息声盖过刺耳的风声。待她终于将手上的绳子割断时,感觉外面的天都比先前亮了些。不过一但放开手,再去割脚上的绳子时就容易多了。

    当她终于全身摆脱了那麻绳的束缚后,她放松的靠在草垛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望着那扇破旧的糟木门儿,若是个气力大的男子,该是一脚便能踹开吧?

    如此想着,她觉得身上力气多少恢复了些,便扶着草垛站起,然后蹒跚的走至门前,用了很大的力气踢上去!

    那门只两头呼扇了下便立即复了位,丝毫没有错开一点儿缝隙。但这一脚让她意识到门外是有重物抵着的。

    一连踹了几十脚,她终是放弃这个法子了,重又靠到草垛上去恢复体力。

    她看了看屋顶那处破洞,虽只有一拳大,但周边都是破瓦。若是个会轻功的人,该是一跃便能飞出去吧?

    如此想着,她又起身开始往那洞下的地上挪稻草!整个屋子里除了那些草垛没有旁的可叠高的物什了。

    叠啊……叠啊……终于那草垛叠到比自己都高了。楚妤开始想办法往上爬,可是当她好不容易爬到顶端,却发现那稻草太蓬松猛得给踩下去一半!她站在顶端伸直了胳膊,无望了……

    她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了,跳下来坐在草垛旁,她有些绝望了。

    “陆九卿……”当楚妤不自觉的念出这三个字时,自己禁不住抖了个激灵!

    她狠掐了自己手背一下!嘴里讷讷道:“真不争气,干麻一出事就想着他。人家救过你一回,就要对你一辈子的安危负责不成。”

    miyao的后劲儿是身子的疲乏,加之方才又折腾了半天,楚妤靠在草垛上胡思乱想着,便这样睡着了……

    ***

    缕缕迷雾缠绕于姿态妖娆的龙爪槐上,黑枯的枝桠像是披了层薄纱。

    陆九卿坐在轿中一夜未眠,只在疲惫时将头轻轻靠在窗牖上,望着遮掩他的这几棵枯树。夜里这些树影足以掩藏轿身,而日头升起后便藏不住了。

    “元承,”他轻声唤道。

    元承连忙从树上跳下来,“世子有何吩咐?”若非他自己动,这一身玄色劲装藏在树上真的难分辨。

    “天快亮了,去找顶不起眼的轿子来替换。另外再派人回醉花阁看一下。”

    “是!”

    国公府的蓝呢官轿的确是太过眼,莫是跟踪了,单是驻在路边都会引来百姓侧目。

    没多会儿,护卫们便弄来一顶齐头平顶的皂幔黑油轿,这种轿子为庶民所乘,大街上多的是,最不易被察觉异样。

    而此时派去醉花阁的人也骑快马回来了,结果没什么可意外的,楚妤一直未回。之前陆九卿曾有过一丝侥幸,她会否自行逃出。

    只是这祈望太过贪婪。

    一名护卫向着轿子这边急急跑来。陆九卿看到他便登时起万分精神!这是负责侧门那边儿的盯梢,看来是有异动了!

    果不其然,那护卫凑上前双手一拱,禀道:“世子,有顶轿子从侧门出来了!”

    “是何规制?”

    护卫伸手指着陆九卿所乘的轿子,“跟世子的一样。”

    陆九卿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唇边翘了翘:“跟上去。”

    若是官轿兴许是侯府里的日常走访,可用低等规制的轿子理由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掩人耳目!是以陆九卿笃信这顶轿子会带他找到想找之人。只是以防万一,他仍留下了两个护卫盯梢。

    ……

    一顶平淡无奇的油黑轿在前面行着,隔着数十步外,另一顶平淡无奇的油黑轿在后面紧紧跟着。

    初升的太阳给万物度上一层金黄,雾气便知趣的退却了。视野清晰起来,陆九卿撩开一点帘子,冲轿夫吩咐道:“离的远些。”以免被前面的轿子发现而改了路线。

    这一路必须万无一失,他输不起。

    约莫两柱香后,前面的轿子停了下来。

    陆九卿也从窗牖探出去只手,示意驻下。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远远的勒住了缰绳,生怕离得近了一声不经意的马嘶就坏了世子的大事!

    他掀开轿帘眺望着前面轿子落停之处,那处正红的朱漆大门虽已有些褪色,但四周墙壁上精工雕砌的白玉石砖仍彰显着这座府邸的恢宏。

    陆九卿的视线停在那面黑色匾额上,眸色一沉,眼底里似有深深的自责。

    “我怎么没有想到,会在侯府的老宅……”

    前面轿子里的人磨蹭许久后终是下了轿,虽离得远又是个背身儿,但单凭那招摇的发髻便让陆九卿断定,那人正是霜桃。

    原来她竟是同谋。如此想来,便不难解释楚妤当时会因一封书函便赴约了。

    陆九卿双眼中隐隐有愠火闪现,似是想要杀人般。若非接下来还需她给带路……

    随行的护卫拿着一把锁匙将一旁的侧门开,霜桃便提着食盒跟那人进去,身后还又跟上了两个人。而陆九卿特意在外多等了一会儿,才将右胳膊一伸,食指轻轻向上一划,示意行动。

    他虽未正统的研修过武功,但入门儿的轻功底子多少还是有些。

    只见他身子轻轻向前一跃,单脚蹬墙,反力将他向后推去,另只脚则往后墙又是一蹬,借力便上了房顶!而这一套动作下来,只不过眼眸张阖之间。

    其它护卫也紧随其后上了墙头。这面墙与前方的侯府老宅相连,踏着房顶便可近了侯府的院子。而守在府门外的轿夫却无从察觉。

    待他们翻进院子里,护卫们训练有素的分头探查,而陆九卿则从正门一进一进的迈过。

    这座院子南北八进,东西又各有跨院儿无数,翻找起来着实要费一翻功夫!

    ***

    侯府护卫带着霜桃走至一处破败的柴屋门前,霜桃看着这景象不免唏嘘。她原本见侯爷对楚妤念念不忘,心中尚有些醋意,却没料到侯爷对楚妤如此狠心!

    三个护卫合力将抵门的巨石搬开,随后冲着霜桃指了指里面:“进去吧!”言语间很是粗鲁。

    霜桃抬头看了看,这间柴屋正东盖着一间很高的祠堂,白日里将阳光遮得死死的。她站在柴屋门口往里看了看,黑魆魆一片,忽地有些畏怯。

    “快进去啊!”那护卫又不客气的催促了声。

    霜桃走进去,发现身处其中后也没有先前感觉的那般黑。柴屋内沧桑狼藉,正央堆着一个干草垛,草垛那头儿发出簌簌声响。

    “楚妤?”霜桃试探道。饶是她心知肚明这里除了楚妤不会有旁人,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楚妤缓缓从草垛一侧探出头来,她知道这声音是霜桃的,可她也知道霜桃出卖了她!

    在她看清楚来人的脸后,蓦然落泪了,心底里止不住的酸涩从眼眶中涌出。她不是怕,而是心寒!

    上一世是官凝青,这一世是霜桃。为何她救助收留过的人总会以怨报德?

    她望着霜桃笑了笑,眸光幽沉,笑中含苦。她没有先开口,而是在等待着。

    霜桃将食盒放在一旁,定定的看着她,眼中亦泛起泪光,“楚妤,对不起……”

    “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我得保命。”

    楚妤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儿。这与她之前猜测的差不多,霜桃的贪与官凝青的狠毕竟不同。

    “霜桃,你到底发生了何事?”

    霜桃忍不住抽泣了几下,然后拉过楚妤的手,双手将其捧在手心里,泪水一滴滴落在上面,诉着无尽愧意。

    “我在狱里那次被侯爷……”她话未完整,却是心照不宣。

    她痛苦的摇摇头:“我知道!楚妤你一定想不通我做过营妓,又做过妓子,为何偏偏侯爷那次就受不了要离开。”

    她越越激动,贝齿紧咬着下唇,似是不咬出血来不肯罢休。一双泪眼对着楚妤,“他是你曾经的夫君,你必然是知道他那些手段的……”

    楚妤能感受得到她的痛苦,却是理解不了她的意思。商嘉年明明只能对官凝青有感觉,为何会对她也……还有,她口中的‘手段’又是何意?

    饶是心中费解,可楚妤却不想再给她伤口撒盐,忍着没问。只静静的听她继续讲下去。

    霜桃以为楚妤也是承受过侯爷那些‘手段’的,便顺理成章的以为能感同身受她的身心创伤。她接着讲述下去:“自那后我再也不想做人尽可夫的妓子,我去投靠了一位恩客张员外,他怜悯我纳了我做妾,可是偏偏他有一个母老虎的正妻!”

    到这儿,霜桃眼里闪现着难以抑制的愤怒!楚妤透过她眼底的熊熊怒火,终是信了那通缉令上所写的。

    “你杀了她?”楚妤怔怔问道。

    霜桃紧锁着眉头,愤恨道:“那晚她拿铁鞭抽我!”她粗重的喘息,胸口随之剧烈浮动,仿佛她又重回那日的氛围!

    楚妤将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扭过头不想再看她那张狰狞的脸。“好了,你别了。”后面的事很明显了。

    霜桃眼神平静下来,高高的抬着下巴吁了口气,然后轻声道:“楚妤,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

    “呵呵。”楚妤笑了,这个笑话瞬时盖过了方才的紧张情绪,她讷讷道:“或许这是个好人没好报的世道吧。”

    霜桃乍一听这话显得有些失落,但很快她眼底里又闪过光华,再次双手握住楚妤的手,“不!你是有福报的!你有世子爷惜你如命……”

    楚妤微微一怔,“世子?”霜桃离开的早,应是只见过陆九卿一回,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急切的反握住霜桃的双肩,凝眉询道:“你何出此言?难道你见到世子了……”

    “我……”霜桃刚想开口,却被门口的一声低喝震慑住了。

    “快点喂药!”

    霜桃畏惧的朝门口看去,看到那人直接走了进来。她知道那人是真等急了,便不敢再拖。连忙摸过那食盒,开盖子,屉格里放的是一个矮瓷瓶和一只空碗。

    “这是什么?”楚妤畏避的盯着那食盒,心中有种不详的感觉。

    刚进来的护卫戏弄的笑道:“好东西!快喝吧。”

    她越发笃定这是毒物,难怪霜桃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来忏悔,原来并非仅仅因着将她坑骗来此心有愧疚,而是为了送行……

    “我不喝!我不喝!”楚妤激动的推了一把霜桃,顺带着将那食盒翻!然后朝着门口的光亮处跑去!

    护卫没追她,看好戏似的叉腰歪着嘴笑。这位可是曾经的平阳侯夫人,早听美得不像话!新来的哥儿几个从昨晚知道今日要来此,就盘算着要好好伺候伺候这位昔日的女主子。

    楚妤正庆幸身后的人都没追来,完全不承想屋外还有俩护卫。她一个猛劲儿跨过门,就迎头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啊~”

    那人一把抓起她披散着的秀发,拽得她不得不别扭的后仰着身子昂着头!眼看着抓她的那张粗犷大脸,贴在上面直勾勾的扫视着她,从脸一直到胸脯。

    霜桃也跑了出来,吼道:“放开她!”只是她的话似乎毫无威慑力。

    那人只是斜睨她一眼,有些嫌她多管闲事儿。不满道:“谁不知道这是侯爷休了的人,如今抓回来强行灌药,八成是嫌她在外头开青楼丢人现眼了,算废了她。”

    “既然是侯爷要弄死的人自然得照办。但是这么漂亮的妞,走得空落落的岂不可怜?好歹临走前让哥儿几个‘安慰’下她,再给她尝尝快乐的滋味儿。哈哈哈哈~”

    楚妤被他一双大手钳着完全动弹不得,活像只待宰的羔羊。霜桃眼见自己的阻挠毫无用处,可真相又不能,了便是暴漏侯爷那方面的短处。

    最后只得诓骗道:“她是侯爷弄回府来招待贵客的府妓!那些药不是什么毒死人的药,只是让她不能来葵水和生育的凉药!你们要是敢对她怎样,我这就回去告诉侯爷!”

    那几人面面相觑,看来事情不是之前想的那样。可若只是做府妓,上头又何必搞的神神秘秘,直不就得了。

    从屋里出来那护卫给屋外两个使了个眼色,既而道:“快放了她吧,抓紧喂完药咱们好回去交差了!”

    另两人意会的笑笑,抓着楚妤的那人也松了手,然后将她往屋内用力一推!“行了,霜桃姑娘你快去喂药吧。”

    霜桃总算松了一口气,转身扶住楚妤,往里头走去。她将楚妤扶在草垛旁坐好,然后又扶起食盒,那瓶上有塞子封的严实,方才倒了也没有洒出半滴。

    她将塞子取下,倒了满满一碗汤药,然后端至楚妤眼前。

    外头的人通过方才一幕便看出她对楚妤有些情谊,故意提醒道:“姑娘你可喂干净喽,一滴也别洒到地上!”

    霜桃知道他们这是不信任她,八成等喂完还要进来巡视一眼。这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地面或是稻草若湿了,那是瞎子也能看明白的,是以她不能将药倒掉。

    她看着楚妤排斥的眼神,嘴上着:“乖,喝了它。”而手则将碗往自己嘴边送去!她的动作极快,抱着那碗猛咽了两大口,待只剩一个底儿了才塞到楚妤嘴边,勉强将嘴沾湿。

    楚妤怔怔的望着她,眼里有错讹也有感激,嘴唇轻启了下:“你……”

    霜桃将食指竖到唇边,摇摇头,示意什么也不要。接着站起身,提起食盒往外走去。

    ***

    陆九卿的人已将这处府邸翻遍了,奈何就是找不到楚妤所在,甚至连先他们一步进来的霜桃等人也找寻不见!

    这可就太邪门了,明明亲眼看着她们进来的。

    陆九卿又将眼下所处的正院环视了一圈儿,最后眼神落在脚下。“难不成这里有密道?”

    元承摇了摇头,皱眉道:“世子,听当初侯府要迁宅时,便是因着这处老宅地下虚空,一半山根一半泉源。有老道来山主人丁水主财,而侯府的人丁都被水冲走了,是以风水不好才三代单传。”

    “那这里就不会有地道了,可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陆九卿百思不解,愁眉难舒。

    这时站在墙边儿的一护卫轻声提醒道:“世子,隔壁有动静!”

    陆九卿眼中闪过精光,重燃希望般整个人精神了起来!仿若二十来个时辰不睡对他竟无丝毫影响。

    他纵身一跃踩在护卫肩膀上,只在墙头露出一双眼睛暗暗窥探。之后便见霜桃四人从祠堂出来,一路往侯府大门处走去。

    “祠堂刚刚不是搜过了吗?”他奇道。

    元承方才也看到了这幕,万般不解的应道:“是,祠堂刚才搜了不下三遍!”

    “再搜!”

    一柱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

    一行人在个四丈见方的祠堂里反复搜,就是什么也搜不出!

    元承停下搜查,凑到陆九卿身后提点道:“世子,属下觉得此处该是有机关暗阁。”

    陆九卿早便有此想法,是以这次回来搜也主要是移动下这些摆设,看是否能触动机关。可他几乎将这里所有陈设挪动了一个遍,也未能触发任何机关。

    这一停下来,他脑中倏忽清醒了许多,“有了!”他嘴角噙笑,几步冲出屋外,踏着石狮向上一跃便站到了祠堂的屋檐上!

    他往祠堂背侧看去,果然在那硕大浮夸的屋檐下看到被遮掩着的一处院儿,和一间破屋子。

    他踩着屋檐径直跳到破屋屋顶。屋子破败不堪,似是用力一跺便能将这屋脊跺断般。他在屋脊上轻移了几步,便看到中央有个拳头大的破洞……

    ***

    楚妤自霜桃走后便惴惴不安,因为那几个男人看她的眼神令她毛骨悚然!那些人走时的表情也很是玩味,她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些人只是暂时糊弄着霜桃离开,举许之后还会折返。

    这会儿她又听到房顶上面有动静,陡然发抖!她缩到角落里,惊恐的仰头盯住上面,那动静好似到了中间便消失了……

    忽地一声重响!

    楚妤看到屋顶中央有破碎的瓦片儿落下,正是先前破洞的那处!

    随着洞口的扩大,刺眼的阳光透射进来。破瓦碎片跌落之际,动荡盘旋的灰尘在阳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一时间烟尘斗乱,四下飞舞……

    紧接着,似有一团白雾借着那道夺目的金光翩然坠下,稳稳的落定在下面的草垛上。他缓缓转身……

    那一瞬间,楚妤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唔……”疼!不是做梦。

    那人顺着声音看向她,才发现这个阴暗的角落里竟有人。

    “楚妤?”他不确定的试探道。

    角落里的人没有应,却是响起了啜泣声。便只是啜泣,他也听出了是她!他跳下草垛两步到那角落里,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提起。

    “楚妤……”他的声音微微轻颤。

    眼前这个纤弱的身躯便是他找寻了一天一夜的人,他此时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拆分不出!可还不待他有动作,便觉胸前一热……

    她已自己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