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午, 日头逐渐西移，茂密的大树下斑驳树影洇得渐开。楚景同缩在阴影里不住的环顾着四周, 似是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一个下人扮的男子走了过去，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后，只见楚景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交给了那人。

    那个人是太守府里的一个家生子，因着爹娘都是资历较老的下人, 故而在下人圈儿里吃得开些。之前楚景同便是拿着一百两在他嘴里买来的王巡抚行踪。这人虽爱狮子大开口, 但却能办得了点实事儿。

    这回, 两人又有了一桩暗箱交易……

    ＊＊＊

    趁着后花园里的桂子余香还未散尽，陆九卿特意在饮完茶后邀着楚妤一同去逛逛，只当是饭后消食。

    楚妤对此地颇有些敏感, 本是不想来的, 可她又哪能做得了自己的主，最终还是三两个来回拗不过陆九卿便乖乖跟来了。好在是白日, 她的顾虑也少些，量也不至于再有昨晚的情况发生。

    二人并肩漫步在松软的泥土地上, 很多落了的桂花被碾压进泥土里, 花香与土壤本身的芬芳交织在一起，不时的萦绕着鼻息, 满满的生机感。

    “世子爷, ”楚妤犹豫再三，终是怯生生的唤了句。见陆九卿驻下步子侧头看向她，她便鼓了鼓勇气问道：“咱们何时回临安？”

    这句话已在她心中盘旋了数日, 之前是见陆九卿每日都要出去，他忙得紧她便不敢问。但一连两日他未出去了，想是该办的事也办的差不多了，她这才大着胆子问起。

    “你这是……想家了？”陆九卿斜睨着她，眼底隐隐浸着几分温柔。

    “家？”楚妤迎着陆九卿的目光，可他的一双黑眸似是能折返太阳的光线般，竟让她觉得有些耀眼，她缓缓将眼帘垂下。

    只心中思忖着：临安是家，还是宿城是家，她似乎自己也分不清了。但若如今还能坦然相处的，那倒是只有思云她们了。所以起来，临安反倒略觉亲近一些。

    陆九卿见她神色有些落寞，便不想让她在这句话上多费心思，而是回到了先前的问题上：“再过个三五日便可回去，我还要等一件东西。”

    “噢。”楚妤懵懂的喏喏应着转回头，这时她才注意到十数步开外正迎面而来的，是季家姐季柔。

    楚妤复又去看陆九卿，却见他神色如常，明明眼往正前方看着，却好似没看到任何活物般。

    “是季姐。”楚妤轻声提醒了句。

    因为这处园子与舒雅阁的后门紧紧相连，故而在他们搬进舒雅阁后，就再也没见过季府的人来。

    陆九卿似是不觉得有任何奇怪，只随便哼应了声：“嗯。”

    其实楚妤只与季家姐见过一回，就是刚来太守府那次。虽然她并不挑房间，也根本不在意季家给她安排的房间是好是坏，但通过那次的事件她明白季姐确实是对她没有什么善意的。

    这些日子楚妤又与季夫人走的近些，了几回贴己话后，对季姐的印象也就更不怎么好了。加之二哥所的那种药也与季姐有关……

    现下再看到季柔，楚妤心里不出的别扭，总觉得这副娇柔恬静的皮囊下，有着一颗不出古怪的心。

    “见过世子爷。”季柔微微屈膝，面带羞赧，眉眼间含着脉脉春笑。若单看此般表象，倒觉得真是个与世无争的腼腆性子。

    “嗯。”陆九卿见季姐行礼，连目光都没在她身上驻留片刻，只随口应了一声便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了。

    季柔脸上登时僵住，像被冰冻了般没有一丝的表情。陆九卿竟可以对她冷淡到这个地步？

    楚妤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出的别扭，起码的表面寒暄还是要的吧，毕竟是来季家做客的。

    “季姐。”她冲季柔友善的笑笑，想着化解了先前的尴尬。按楚妤比季柔要大一点，又是来坐客的，依常礼倒是季柔应该主动些。

    “楚姐姐，这么好的兴致邀世子爷来逛花园儿？”季柔嘴角噙着暖笑，仿佛刚才的不愉快已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楚妤略露窘态的撇嘴笑笑，她哪有这么好的兴致邀陆九卿，还不是被强行拖来的。

    陆九卿顾自走了几步后蓦然驻下了步子，有些不满的转回身来看着楚妤。竟还聊上了？

    楚妤抬头一对上他那凌厉的眼神，心下便是一阵慌乱，随即对着季柔吱吱唔唔道：“季姐，我……我先陪世子爷去逛几圈儿消消食了。你……”自便？这话到一半，她又觉得不是身为客人应的，便及时刹住了。

    她尴尬的笑着从季姐身旁绕过，想要跟上陆九卿，可刚绕到季姐右身，就被季柔一把扯住了袖子。

    “楚姐姐，柔儿有几句话想与世子爷，能否请姐姐让几步行个方便？”季柔这话时满眼的柔情似能溢出眼眶，让人看着便没有推拒的勇气。

    “好。”楚妤想也未想，不知怎的直接就开口应下了。

    当她再抬起头望向前面的陆九卿时，顿时如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仓惶的将眼神移开，悄悄往来时的路倒退去了十数步。

    陆九卿虽有些生楚妤自作主张的气，但看向季柔时才是明显的带着愠色。这丫头看似温婉，心思却是沉的很。明明是想要与他借一步话，却不去请示他，而是求楚妤退。

    “季家姐，既然有事要找本世子，那不妨直吧。”陆九卿终是对她开口，饶是语气疏离的仿若素不相识般，却还是换来了季柔由心而发的笑容。与之前那些浮于面皮的敷衍不同，这次甚至还带着些许感恩。

    季柔高抬着下巴微微仰视陆九卿：“世子，柔儿想要对您的话非三言两语可行，此处多有不便，况且柔儿也不忍扰世子与楚姐姐逛花园的雅兴……”

    “只求世子能在黄昏时来馨兰苑一趟。”语毕，季柔凝着眉，哀求似的仰头望着陆九卿。

    眼前男人的颀长身形与俊美五官，于她而言既是威压也是吸引。起每回看到他，便是惧怕并着渴望。长大后，她都再未遇见过一个能给她这种感觉的男人。

    陆九卿半垂着眼睑，斜睨了眼身旁这个弱不胜衣的姑娘，须臾，他丢下淡淡的一句：“好。”便往前走去了。

    季柔怔在那儿，脸上没有显露出欢快。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她想好了满腹的辞来应对他的拒绝，却想不到只了个开头，他便爽快的应了。

    这……这难道明，他其实对她也是有所期待的？

    在心中飞快的闪过无数种猜测后，季柔才后知后觉的笑了出来。这竟是真的，世子真的答应了今晚去她那里。

    楚妤见陆九卿已甩开季姐几步，看来两人的话业已完了，她便赶忙跟了上去。

    陆九卿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侧头看她，眼中泛着不明所以的精光。让他点头答应的并非是季柔的央求，而是午飧时楚妤所的那句话。

    让他心？呵呵，既然明知这府里有人想对他不利，他又岂能坐以待毙。躲事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若是躲过去了，还如何揪出那双黑手。

    二人继续走了许久后，楚妤才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接着状似随意的笑道：“世子与季姐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嗯。”陆九卿唇边泛起浅笑，她这是憋了多久才擦边儿问出这么一句。

    楚妤侧眸看了看他，怎么回应的这么冷淡，是有什么不方便与她道的么。可陆九卿的眼神一瞥过来，她立马又装没事人似的收回了视线。

    她在心中细忖了下，既然季姐谈话时要她远离了，那便证明内容是私密的，陆九卿不想告诉她也很正常。不过思来想去，道理归道理，可她分明就是心里堵得上。

    最终，楚妤拐了个弯儿越过他们方才谈话的事儿，而是想着试探下陆九卿对季柔的看法。

    “世子，您觉得季姐是不是很美？”她声音有些轻颤，似是边着这话就能闻到自己口中溢出的浓浓醋味儿。

    偏巧这话的同时，陆九卿顿下了步子。原来是一根桂枝挂住了他腰间的缨络。楚妤见状忙去帮他解，可解了几下那丝丝绕绕的流苏还是与那桂枝分不开来。

    陆九卿捻起那枝桂花放在鼻尖儿品闻了下，“楚姑娘，你觉得这枝桂花美不美？”

    楚妤脸上怔住，花怎么会不美？陆九卿这话是想讽她明知故问么。看来他果真是对季姐……

    “咔嚓”一声，那桂枝在陆九卿的手中被无情折断，桂花落地，缨络得解。楚妤不解的看向他，他却只是一抬脚继续向前走去，她只得跟上。

    却也只走了两步，陆九卿便蓦地转过身子，眼帘半垂，睥睨着先前脚下的那处泥地，“如今，你觉得它还美吗？”

    楚妤随着陆九卿的目光再次往地上看去，先前折断的那枝桂花已被他们方才的脚步践踏到泥地里，染了满枝的污浊，花朵早已没了先前的生气。

    楚妤不解的看着地上，又懵懂的看看陆九卿，他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