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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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一排排的六角宫灯点亮, 花街登时如琼花般绽开在夜里,温香扑鼻, 软红十丈。

    一顶自国公府而来的皂顶绿呢官轿,驻停在高大的银杏树下。陆九卿下轿合了合貂绒大氅的前襟,便匆匆进了醉花阁的门。

    他抬眼扫视了圈儿二楼的回马廊,见楚妤不在,便又环顾一楼厅堂, 只见牟思云正四下里招呼着在座的宾客。

    有上菜的伙计瞥见世子爷来了, 便赶忙去提醒牟思云, 她这才急急迎过来请安。

    “见过世子。”

    陆九卿并无意寒暄,只摆了摆手示意这种场合无需多礼,之后便径直问起:“妤儿呢?”

    “啊……姐她在房里……”思云这话的略显不利索, 自然引起了陆九卿的猜疑。

    昨晚他遣人来转交从宿城寄来的家书, 虽未看里面的内容,却也知定是与楚妤的二哥进京读书有关。只是眼下醉花阁生意正忙, 她却不在二楼看着,牟思云话也吞吞吐吐, 显然是楚妤心有不畅。

    “让她来后院儿。”罢, 陆九卿便顾自往大堂后面走去,而将元承等人留在了大堂等候。

    思云不敢怠慢, 急急嘱咐了下人上好酒好茶, 自己便去三楼找楚妤了。

    叩了两下门,屋里传来一个声音恹恹的回应:“什么事?”

    “姐,是世子爷刚刚来了, 让您去后院儿见他呢。”

    “知道了。”

    ……

    半盏茶不到,思云就见楚妤从屋里走了出来,显然这会儿的功夫她也仅仅是换了身儿得体的衣裳。玉肌自天成,楚妤在脸颊处略施了抹胭脂,便得气色看起来没有之前那般差。

    她自三楼往直通后院儿的楼梯走下去,之后便进入围了暖帐的亭子中。暖炉熏香,一片融融之意,这处被布置的竟比大堂里还要暖和些。

    “来了?”陆九卿满眼柔情没话找话的寒暄了句。

    楚妤淡笑道:“这话倒应是我对你。”

    她这随口的一句调侃,却引得陆九卿嘴角咧开,脸上满溢着春风。他伸出手轻轻一拉,便拽着楚妤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的美人靠上。

    “为何收了家书反倒心情不好?”他炙热的呼气伴着甜腻的语调,喷薄在她的耳畔。

    “可是家中出了什么难事?”

    昨晚信到国公府时已近亥时,便是以为看到家书会令楚妤欣忭,陆九卿才当夜着人送来醉花阁。却未料她看过信后,竟是显得如此不忻悦。

    “哪儿有!”楚妤嘴上是倔强的否认,可眼中的落寞却是那硬挤出的笑容所遮掩不掉的。

    陆九卿如此近距的凝着她那双桃花眸子,澄莹闪灼,天真媚人,只是这一切都骗不过他。他将身子往前一压,近乎与她胸口相贴,神情蓦然严肃:“若是再扯谎,以后的信我便不让人送过来了。”

    “别……”楚妤告饶似的望着他,一双清如幽潭的黑眸中,好似又添了几多星光。月如银钩,直映得她眼中闪闪烁烁,似是随时会有晶露滑落。

    陆九卿见状,脸上佯装出的严肃早已化为绕指柔,只疼惜的揽住她的纤盈的背脊,关切道:“到底出了何事?”

    “信中,我娘亲日前得了场重病,刚刚才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着,楚妤微微垂下头,紧咬着下嘴唇。

    “现下如何了?”

    她摇头。

    稍顿了顿,陆九卿又询道:“那你可要回宿城?”

    楚妤稍稍抬头,带着些期待般的蹙眉凝着他,旋即又将头扭向一旁:“信中娘亲业已脱离病危,二哥也已在来京的路上了。”

    “是以,你是想等着你二哥到了,先问清实情再做算?”

    “嗯。”楚妤点点头。

    “这样倒也好。”边着,陆九卿便将她揽入怀中。

    被他的一双大手轻轻抵着后背,楚妤只得乖顺的趴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

    他则轻低下头,将棱角分明的薄唇贴在她的颞颥之处轻轻一吻,既而下游至耳廓位置,以靡靡的气息之音抚慰道:“别怕,一切有我。”

    不知是为之动容,还是被他撩拨的有些痒痒,楚妤使劲儿的往陆九卿怀里钻了钻,双手也环上了他的腰……

    就在陆九卿满心欢喜,将她搂的更紧些时,楚妤却蓦的瞥见他腰间所系的一个怪异饰物!

    她将那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端了端,既而挣脱开陆九卿的怀抱,娥眉微蹙,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委屈,问道:“这是什么?”

    陆九卿先是脸上怔了怔,之后解下那饰物放在楚妤手中,笑道:“不过是枚安康福罢了,你若不喜欢,我不戴便是。”

    今日他系了生辰时楚妤所赠的那条玉带,只心忖着是她不喜他随意往那玉带上挂坠子,全然不知真实原因。

    饰物拿在手里,楚妤便越发的确定。这安康福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可是上面所串的那粒翠玉珠子就太过巧合了!时间又极其吻合,让她如何能不作他想……

    她将那安康福提在指间,置于陆九卿的眼前:“这是从何处来的?”

    “这是母亲为我所求。”

    “国公夫人?”楚妤凝眉诘问,这答案让她无论如何都难以信服。

    但陆九卿还是笃定的点了点头,“没错。”

    楚妤将手放下,眼中顿时满布落寞之色。怎会有这般凑巧之事,昨日才在佛华寺亲眼见到那个刁蛮姐求来的安康福,其上所串的翠玉珠子雕花镂纹,玲珑剔透,与现下自己手中这枚毫无出入!

    反复求证,他都只一口咬定是国公夫人所求,那么再问下去怕是也难听他承认真相了。

    如此想着,楚妤蓦地起身,转身背对着陆九卿,毫无表情的淡淡道:“世子,楚妤昨夜收信后便未睡着,今又去了佛华寺中为娘亲求平安,故而这会儿实在是身心乏累,想要休息。”

    陆九卿也随之站起,“你今日去佛华寺了?”

    楚妤这下便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他,既而点头应道:“是。”

    她倒想要看看,在他得知她今日也去过佛华寺后,是否会有一丝的心虚。

    不过陆九卿的脸上,好似只有因路程遥远而生出的担心,却不曾显露半点儿心虚。

    陆九卿与她对望了须臾,大约是当真从她眼中看到了几丝血红,才有些不舍的催促道:“快回房里去歇息吧。”

    楚妤心中暗叹一声,之后便转身出了帐子,往三楼去了。

    ***

    戌时已过,更阑人静。可陆九卿却躺于榻上,辗转反侧,任如何也睡不下去。

    妤儿性子偏软,不是个有事儿没事儿会无端甩脸色的丫头。陆九卿思来想去,想不通的是一个安康福而已,她怎会如此?

    窗扇未关,婆娑月色就着斑驳树影透过窗桕,映在地上。

    看着那些阴影,恍然间陆九卿好似想通了什么,他猛然起身从木施上拽过一件大氅,边往外走边将之披在身上。

    “世子?”守在外间的大丫鬟雪春,见本应睡下的世子爷此时又出了屋,立马跟了出去看有何吩咐。

    陆九卿边大步疾走,边问道:“今日可有什么人来看过夫人?”

    原本这话也只是随口问问,毕竟雪春是他院儿里的,对于国公夫人那边的事也不做关注。只是没料到雪春今日还真听闻了。

    “回世子,今日一早您出府后,昨日来的那个薛成伯府的千金就来探望夫人了。”

    闻听此言,陆九卿蓦地站住。只消稍作整理,脉络更清晰起来。昨日薛成伯在时,国公曾借口国公夫人身体不适而先行离开。

    “看来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了。”陆九卿自言自语道。

    雪春听不懂这话的深意,只茫然的望着世子。

    顿了下,陆九卿又问道:“那过午母亲派人送来的那个安康福,也不是夫人亲自去寺中所求了?”

    雪春脸上略微为难了下,既而如实坦白道:“世子,夫人这样也是一片苦心,还不是怕您不肯戴。”

    见陆九卿露出疑惑的眼神,雪春便详细的一一道来。

    “世子,其实那个安康福是刘府姐为了夫人所求的。不过夫人既然未曾真正抱恙,便觉得那福戴在身上有些浪费。赶巧世子昨日着凉咳嗽了几声,夫人才干脆着人送来给世子戴的。”

    “难怪!”只见陆九卿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中用力锤了一下,脸上露出忿然之意。

    不过很快,这愠色便散去了,甚至还在唇边荡出一丝玩味的弧度。

    看来今晚楚妤那是吃醋了,她吃醋的样子倒还蛮可爱……

    只是她是如何得知这安康福所来的?陆九卿又想到楚妤特意提过今日一早曾去佛华寺求菩萨,由此便不难推测出,她与那个刘家姐是过‘照面儿’了,而且还应是个‘印象深刻’的照面儿。

    “罢了,回去吧。”陆九卿紧了紧身上的貂绒大氅,带着一脸兴然的神色,沿着来时的九曲回廊往春煦院走去。

    ***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楚妤独自趴在槛窗前,望着夜幕中的钩月发呆。

    时不时的还喃喃自言自语两句。

    “你也觉得他撒谎了吧?”

    “不是扯谎之人,鼻子会越长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