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傀儡师(3)
经过两三个时的颠簸,夏炎和杨铭才到了建设水平相当落后的北洋镇赵家村。
水泥路只修到了村头,村里只有混着泥土的石子路,前几天下过一场雨,路面无比泥泞,两人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徒步往里走。户籍地址只写到了村,这里清一色全是土房子,刮一场风雨都能摇摇欲坠的那种,自然是没有门牌号码的。
要找赵扬的父亲家只能找村里人问,无奈村里只有一帮老弱病残,普通话都不利索,两人只好连蒙带猜去找路。赵家村不大,才百余人,大多数村民都住在主干道路两侧——是主干道路,其实也就一条宽一点的石子路,只有一部分零散的分布在周边,赵扬的父亲赵刚家就属于散户,所以当夏炎和杨铭穿过许多泥泞道终于找到赵刚家的时候,半条裤腿上都糊满了泥,鞋子简直没眼看。
赵刚家的土房比其他人家看起来还要一些,房子门口围了个简易的栅栏,圈着几只骨瘦如材的鸡仔。栅栏外边有一片竹林,赵刚手里拿着一把柄都快磨掉的旧镰刀,正用慢动作砍着竹子,由于砍动的反作用力,镰刀刀背把赵刚的虎口都磨出了血。
夏炎和杨铭面面相觑,杨铭偏着头声道:“资料上不是赵刚才四十八岁吗?怎么看着像快入土了?”
“会不会话?”夏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摆出职业性的亲切笑容,大步朝赵刚走去,“老赵,歇会儿,我是市公安的,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赵刚停下动作一脸茫然地看着夏炎,显然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被通缉了。夏炎这时候才看清赵刚的脸,右边脸爬满了恐怖的疤痕,眉骨突出,右眼只看得到一片眼白,明显是个半瞎。
一听是市里的领导,赵刚连忙放下镰刀,一瘸一拐地把两个人迎进屋里,拿出两个布满茶垢的茶杯给两人倒了两杯半温不温的水。夏炎把屋中四下量了一番,简短地作出评价:真惨。
赵刚这个土房很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家徒四壁,厅堂中只有一张桌子两条板凳,连个水泥地板都没有,从地上的积水痕迹完全可以看出屋顶哪里漏雨。
夏炎耐着性子和赵刚扯了三个多钟头,终于认可了杨铭最开始的那句评价——此人多半是要入土了。
赵刚不止眼瞎,腿瘸,还耳背,经常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北洋片区的方言味很重,赵刚讲话还带有大舌头,夏队职业生涯中还是头一次进行这么艰难的问话,不过耗干了一大缸凉水之后,总算把赵刚的情况捋清楚了。
赵扬他娘生他之后没多久就病死了,赵刚只好一个人抚养孩子。那时候他给北洋镇的一户有钱人家做长工,便把孩子也带过去和他一起住。那家人看他可怜,特意把别墅旁边附属的杂货间腾出来给父子俩住,还好心赞助赵扬上学。父子俩就在北洋镇生活了十多年,直到赵刚在工地干活时出了意外,工地突然起了火,那场大火烧毁了赵刚的半边脸,右眼瞎了,右耳聋了,好在保住了一条命。这场意外起来还算工伤,雇主便承担了所有医药费,还保证供赵扬念书到大学毕业。
那时候赵刚虽然烧坏了脸,但手脚是好的,依旧留在那户人家帮工。谁知祸不单行,没过几年,赵刚出去接孩子放学回家的时候被人大力撞了一下,摔出马路边,然后被一辆摩托撞折了腿。赵刚足足躺了一年多才能下床,虽好心的雇主再次替他付了医药费,还让他以后就在别墅里养老。但赵刚腿瘸了,这次事故毕竟和雇主没啥关系,他只觉得自己是废人一个,没脸在这住下去,没过多久就一个人回了老家,留赵扬一个人在别墅里住。
赵刚在老家靠养鸡和编点竹筐竹篓卖钱,一点微薄的收入勉强能养活自己。好在赵扬也不用他养活,上高中之后甚至还每年给赵刚寄钱回来。不过自赵刚回了老家之后,父子俩就生疏了,平时电话得很少,赵扬也就过年的时候偶尔回来一次。
赵刚,赵扬从就是个懂事的乖孩子,时候就帮他干各种家务事,可能由于家里穷导致性格有点自卑,自就没什么朋友,就是上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姑娘,俩人后来一直是同学,关系还不错,赵扬在家老提她,初中之后好像交好了一个男生,放寒暑假经常去他家玩。赵刚从赵扬口中,也就听他提起过这两个朋友。
这一点赵刚不夏炎也知道,这两个朋友就是刘希冉和自家弟弟。赵扬住的别墅也早去调查过了,那家人在赵扬上大学之前全家移民去了国外,一直没回来过。别墅里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夏炎当然没告诉赵刚他家乖儿子已经是一个通缉犯,只同学们突然联系不上他了,过来了解一下情况。赵刚听了以后脸色大变,慌忙拖着瘸腿去房里找出了手机,手忙脚乱地拨了号,接通之后,听筒中只有一个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的用户已关机。
夏炎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一脸惊慌失措不断重复拨号的赵刚,默默拿起镰刀递给杨铭,示意他去外边把竹子砍了。杨铭皱了皱眉,还是接过镰刀出去了。夏炎这才从板凳上站起了,拍拍赵刚的肩膀,把脑子里储存的安慰人的场面话拉出来溜了一遍。
在夏炎拍了十几回胸脯保证一定会找到赵扬,把他毫发无伤地送回来后,赵刚才平静了许多。夏炎走出赵刚那个危房的时候,杨铭已经快把一片竹子砍秃了。夏炎一把拽过杨铭,匆匆道了别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夏炎把车开到高速公路入口前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他开后座门,一屁股在后座上躺平了,冲副驾驶的杨铭道:“你开车,我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杨铭立马抗议:“我驾照实习期还没过呢,不能上高速!”
夏炎撑起头白了他一眼:“炎哥叫你开你就开,开六十码也得开。”
杨铭硬着头皮进了驾驶座,他发现夏炎的脸色白得不正常。联想到刚才夏炎扯他的时候手不心扫到他的额头时那微微发烫的触感,杨铭判断此人多半是感冒发烧了。当然,如果直接问出口的话,铁骨铮铮的夏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杨铭默默发动了汽车,夏炎掏出手机了一通电话:“喂许吗?我是夏林他哥,哎不用这么见外,叫我哥就行了……夏林没出什么事,我有个忙要找你帮帮……是这样啊,夏林非要来警队实习,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他又没受过啥专业训练,就只会点三脚猫功夫,我一忙起来也顾不上他,万一他遇到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不心被人家卸了胳膊腿,我找谁哭去?我们家可就我们两兄弟相依为命了,这孩子叛逆得很,我话完全不管用,我想你帮我劝劝他……哎,好,有你这句话炎哥就放心了……你问他吃什么啊,哎我想想,夏林挺爱吃粟米糕的,特别是红枣的,就长门口那家黎唐记……”
杨铭心道:心想那甜得腻死人的东西,除了夏炎居然还有第二个人喜欢吃?
夏炎讲完电话就继续在后座躺平了,杨铭真的保持六十码开回了诚州市区,一路上所有车都得绕着他走,把夏炎拉到他楼下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夏炎一路上都在后座上安静地瘫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真凉了。
杨铭苦着一张脸把车停稳,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高大壮实的夏队,虽然没他弟弟高,重量还是管够的。夏队一点醒的意思都没有,杨铭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想到自己还要把这么大个麻袋扛上五楼就觉得悲从中来,担心自己这身板会不会给麻袋压扁了。
可能是杨铭早上上班路上一脚踩到了狗屎的缘故,他刚一下车就看见了救星。
救星同志在一个灯光昏黄的路灯柱旁站成了一座雕像,要不是侧脸太好看,杨铭差点就没注意到。
杨铭热情地冲救星喊道:“陆哥 ,这儿,这儿!”
“哦,是杨啊”,陆渊转头看了一眼,笑着往杨铭走去。
杨铭就这么看着陆渊在灯光交叠下慢慢走近,步伐缓慢而沉稳,夜色渲染中的笑靥动人,带着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最后站在他面前,明亮的灯光把他纤长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他这时才明白夏炎为什么总是咬牙切齿地陆渊笑起来祸国殃民了。这个人的五官极具古典美感,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嘴唇略薄。一头黑发并没有梳得太齐整,额前随意耷拉着几缕,平添了一种放浪不羁的气质。他唇角勾起,瞳色较深的桃花眼在灯光晕染下不出地勾人。
这笑容用祸国殃民形容着实贴切无比,杨铭头一次认同了夏炎的文字表述能力。
“杨,这么晚了,你来这干嘛呢?”直到陆渊轻轻拍了下杨铭的肩膀,他才意识到自己没出息的地走神了。
“陆哥,你是来找夏队了吧,怎么不电话在楼下干等着?”,杨铭拉开后座门,“喏,我把人给拉回来了。”
“我也刚到,正要电话就被你叫住了。”
陆渊往里看了一眼,夏炎侧躺在后座上,一只手臂压在耳朵上,把侧脸挡了个严严实实。裤子上自膝盖以下全是泥,把脚垫污染得不成样子。
陆渊皱了皱眉,杨铭在一边解释:“今天出外勤路不好走,我俩都糊得跟泥人似的。夏队很少睡得这么不省人事,他这两天有点感冒,我估摸着今天出去凉风一吹凉水一喝,这会儿有点发烧。我正愁怎么把他搬上去呢,陆哥,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有你搭把手我的生命安全就有保障了。”
“不用了”,陆渊俯身踏进车里,手臂从夏炎的肩膀和腰上环过,直接把人横抱了出来,“他交给我了,你回家吧。”
夏炎裤子上的泥立刻把陆渊的黑色大衣糊成了一副印象派画作,他只是不怎么在意地看了一眼,冲杨铭点了点头,就抱着夏炎朝漆黑的楼道走去。
杨铭看着陆渊稳健的背影渐渐消失,感叹了一句“陆哥真是好臂力”,才钻回温暖的车里。
考虑到薪资水平和离单位的距离,夏炎精挑细选了这么一个单元房。虽然外部环境差了点——不仅没有电梯,一过晚上十点,所有得楼道灯都灭了,但是内部条件还不错,房子面积足够大。当然,对于夏炎这种能把任何地方瞬间变成狗窝的超能力人士来,面积再大也是不够的。
陆渊一路磕磕绊绊地上了五楼,一身黑衣已经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楼道黑漆漆的,他腾不开手照明,还得护着怀里睡美人一样的夏炎,免得他磕着碰着。
陆渊把夏炎放在地上,扶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从他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尽管已经做了个“房间可能不怎么整洁”的心理建设,陆渊在开灯的一瞬间还是惊呆了,心想夏炎这个制造狗窝的技能可能是祖传的,并且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陆渊看了一眼木地板,又看了看自己的鞋,不认为地板比自己的鞋底干净。地板上堆满了各种东西,书,报纸,水杯,衣服,昨晚剩一半的啤酒……尽管这样,地板还是比夏炎的糊满泥的鞋干净许多。
陆渊让夏炎坐在地上靠着玄关,麻利地脱了他那双好似插秧归来的皮鞋,然后盯着他的裤子看了三秒钟,一言不发地帮他把裤子也扒了。夏炎一点反抗没有,依旧双目紧闭,任由他摆弄,陆渊这时才得空往夏炎额头上凑了一下,果然烫人。
陆渊把夏炎放在床上,用两层被子把他固定好,才在他家忙活起来。他发现,夏炎家虽然没有一个能下脚的地儿,冰箱里倒是干干净净。好在,狗窝里还有一盒退烧药。陆渊烧了热水,喂夏炎吃了药——夏炎昏睡的时候牙关还咬得紧紧的,陆渊费了好大劲儿才撬开,又采用物理疗法给夏炎冷敷,到后半夜时,夏炎额头的热度才稍稍退了一些。
陆渊把夏炎家收拾得差不多能见人了,和衣在夏炎卧房的沙发上坐了一宿,天蒙蒙亮时才起来用夏炎家里仅剩的一点粮食煮了碗粥。夏炎睡相还算老实,基本保持着昨晚的姿势。陆渊用额头凑了一下,感觉温度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才拿起被严重污染的大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