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LUNA(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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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炎在病房门口靠了好一会儿,习惯性地摸了摸经常放烟的口袋,突然很想念尼古丁的味道,抽它个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当然,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陆渊的睡眠一向很浅,夏炎翻个身都能把他吵醒,昨天十几个电话才把他吵醒,肯定是已经到了意识不清的地步了,他居然风轻云淡地用“睡得沉”仨字就糊弄过去了。

    如果陆渊摔倒那一下夏炎没接住,不心在哪儿磕着碰着,这弱质混蛋能一下磕晕过去了,万一没能被人发现,只要一晚上,就能彻底降到零度以下,第二天的头条新闻就是“震惊!现代版‘卖火柴的女孩’,一男子冻死在XX公墓”。又或者,他平安无事出了公墓,然后径直驾车回家,在四肢无力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开车,而他回家要经过一段盘山公路,一个不留神就能粉身碎骨,这类交通事故屡见不鲜,在报纸上占据的版面比冻死还。

    就这么随便一设想,夏炎的心头火隐隐又有往上窜的趋势。

    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往里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空水杯,那没心没肺的混蛋已经闭着眼歪头睡了。吊的点滴起到了作用,他的表情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扭曲了,熟睡的侧脸在病房的冷白灯光下有种不出的静谧安详。

    夏炎出神了良久,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把刚才调高的床板放平,给陆渊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又替他掖好了被角,才关了灯走出去。

    夏炎给陆渊留了张字条:“醒了给我回个信”,就出去觅食了。

    正值春节,医院留守的人比平常少些,空旷的大厅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完全不像平常坐个电梯都得排十几分钟队的盛况。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医院食堂只开放了一个窗口,夏炎严重怀疑开放的还是最难吃的那个窗口,除了粥看着没什么异样之外,其他菜都蔫啦吧唧的,像被霜过的似的。

    夏炎看着餐盘里清汤寡水惨不忍睹的几样菜,向窗口里边一身横肉的大姐委婉地提出异议:“大姐,大过年的,不来点荤的?”

    大姐从大菜盘子的边缘抠出一坨五花肉加在夏炎的盘子里:“喏。”

    夏炎一阵牙疼:“大姐,我这一顿花了五十呢。”

    大姐仰起头睨了他一眼,表情很明显在:“爱吃吃,不吃滚”,然后转身收拾去了,只留给他一个肥硕的背影,夏炎估摸着荤的可能都被这位占完了。

    夏炎一顿饭吃了二十分钟,五十块也就吃了五块钱,理性还是战胜了饱腹的欲望,味觉细胞一同叫嚣着:“再接着吃我们就废了自己!”他扒了几口白饭,终于选择了放弃。

    夏炎顺着绿化带转悠了好几圈,陆渊还没来信,他就在长椅上靠着休息,一仰头竟然看到了满天繁星。

    夏炎这种粗人,二十多年来看过星空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此时乍一看,竟然有点移不开眼。这些遥远的星系在不出多久以前发出永恒之光,穿越不清多少光年的距离才抵达人们眼中,依旧明亮如斯,个别一星半点甚至明亮到耀眼。

    夏炎默默看着漫天穿越时空而来的星芒,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陆渊时,他眼里的光。

    夏炎和陆渊就认识,却算不上青梅竹马。夏炎自就是个目中无人的熊孩子,眼里除了老爹谁都放不下,老爹在夏炎心中就像神一般。夏炎很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吹牛逼——我爸爸是警察,超厉害的,可以一个十个,我将来也会很厉害,可以一个一百个!

    吹个一两次还有人捧场,吹得多了,就会显得聒噪又烦人。尤其是男生们兴冲冲聚众玩玩具手枪的时候,夏炎一脸不屑地:“玩具枪有什么可玩的?我家有真的!”

    正因为如此,夏炎一直没什么朋友。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受挫,反而觉得自己像电影里的孤胆英雄,生下来就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

    夏炎时候个儿高,人也壮实,时不时跟老爹比划两下学了点拳脚功夫,自觉十分有做英雄的潜质,因此,平常遇到点校园凌霸事件总要强行替人出头。凭他一身三脚猫功夫和唬人的气势,对付一般的流氓总是无往不利,但有一回栽了跟头。

    那时候夏炎正上初中,下了晚自习之后像往常一样把书包往肩上一扛,哼着曲姿势嚣张地压马路。正当他琢磨着怎么每回替人出头救的都是挂满鼻涕的哭包,也没遇到个漂亮姑娘让他来一次“英雄救美”,忽然听到一阵拳脚踢的声音,夏炎一个激灵,拔腿就往传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到地方一看,一个宽巷子,背后一个铁门,铁门前面一群社会青年围成一圈在踹地上的一个团东西,那团东西看形状好像是个人。

    这群社会青年杂毛染得五颜六色的,胳膊上纹着各种的花纹,身上吊着各种看着都重的金属链子,像一群气宇轩昂的公鸡。不过这群公鸡看起来应该不好惹,因为其中一个黄毛手上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这也是为什么旁边有人经过,却都视若无睹的原因了。

    夏炎站在巷子口看着明晃晃的刀咽了咽口水,感觉这事儿可能不是英雄夏炎能管的,大概得先报个警。可就这一眼的功夫,夏炎透过一排动作粗鲁的腿,看清了地上挨踹的人,是个穿着连衣裙的短发女孩,裙子布满了血和灰,不大看得清原来的颜色。女孩抱着头绻着身体,的身体被公鸡们踹得一颤一颤的,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夏炎浑身气血上涌,理智及时断了线。他往几个人前面一站,把书包重重地往地上一扔,了他那句经过很多次练习、气势已经相当到位的台词:“给我放开她!”

    这一嗓子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群人都停下动作看他。拿刀的黄毛像是这一群人的头领,他叼着烟提着刀往夏炎这边走了几步,眯着眼将他量了一番,然后吐着烟圈回头了句:“继续。”

    其他人果然继续了。

    英雄夏炎头一回被人无视,怒火一下子窜上了头,怒气值加持下武力值好像也得到了提高,他一脚踹向黄毛拿刀的手,把他手里的刀踹出了老远。

    黄毛本来是看他还是个孩子,想好言劝他别吃饱了没事干替人出头,却被他突然这么一踹,手臂震得生疼,当即炸了毛。

    他把烟啐掉,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表情阴鸷地:“都过来,先解决这个。”

    夏炎这一脚就解决了问题,所有人都冲着他来了。

    夏炎这时才意识到一个能一百个纯属异想天开,他一个六七个很快就要招架不住了,还是在这帮人直脑筋没想起来把刀捡起来对付他的情况下。夏炎很快就从对变成了挨揍,饶是如此,他还是没忘了挨揍的目的,不停地冲着地上的女孩大喊“快跑”,只是不知道那女孩听到没有,她始终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夏炎挨揍的姿势已经和之前的女孩一模一样了,他紧紧抱着头闭着眼睛,感觉那一脚一脚像是直接踹在了他骨头上,孩子还没发育完全的骨头随时都有可能招架不住当场碎掉。夏炎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紧咬的嘴唇渗出了血腥味。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声惨叫,踹他的人一齐停住了动作。

    夏炎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不是他身上的伤口上传来的,也不是口中清淡的一缕,那味道铺天盖地而来,比他闻过的任何血腥味都要重。

    夏炎鼓起勇气睁开眼,首先看到了地上的一滩血,就在他的脸附近,还不断的有血流下来,几乎要溅在他脸上,夏炎急忙连滚带爬退开一段距离。

    夏炎顺着滴落的血液往上望,就看到黄毛捂着腰,血液正是从他指缝中流出来的。然后夏炎见了举着刀的女孩。

    那把刀对女孩来太大了,比她的手臂还要长,她颤颤巍巍地举着刀,刀口染上了血迹,刀身晃个不停。她浑身脏兮兮的,长刀衬托下,的身影显得更加消瘦,像是一阵风就能带出好几里。可她的眼睛却亮的吓人,带着森然的冷光,唇角有一片血渍,上扬成一抹诡谲无比的弧度,整个人像一个来自寒渊地狱的恶鬼。

    夏炎只觉那森冷的目光好似具化成一只手,把他的心脏攥得紧紧的。

    黄毛不断发出哀嚎,其两个人一左一右将他扶着,剩下的就朝女孩这边围了过去,作势要夺她手里的刀,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被女孩可怕的表情吓住了,迟迟没有动作。

    眼看着几个人已经把女孩团团围住了,夏炎用力撑起身子,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刚刚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了。”

    几个社会青年面面相觑,用怀疑的目光量着他。

    “子,别使诈。”

    “就是,报了警你还来出什么头,找揍吗?”

    “我看这子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们先把老大送医院,我们来解决他。”

    黄毛也发话了,他捂着腰上不断冒血的伤口,语气虚弱,眼神却像一只锁定猎物的猛兽,他看着女孩:“把他身上捅几个窟窿再走,注意别弄死了。”

    夏炎一听这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着骨头都快要被折断的身子站起来,拖着一条脱臼的瘸腿一路狂奔,挡到女孩面前喘着粗气:“我是真的,我来之前已经告诉我爸了,我爸是区公安厅的刑警。”怕对面不相信,夏炎还把老爹的警号背了一遍。夏炎刚完,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不知道从哪里响起了警笛声,而且声音还越来越大。

    这下不得不信了,一群人立刻把黄毛搀着溜了,走之前黄毛还恶狠狠地对女孩:“这事儿不会这么算了。”女孩也不话,只是死死盯着他,直到他消失。

    等人走远了,夏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对那女孩:“你有手机吗?快点报警,不然他们要跑远了。”

    女孩把长刀杵在地上,双手撑着刀柄,疑惑地看着他。

    夏炎解释:“我没有手机,那个警笛只是我给弟弟买的玩具,摁一下开关就会响。刚刚他们都围着你时,我偷偷摁开了丢到铁门里边去了。”

    女孩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没有动,看向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就像夏炎不是刚刚与他共了一场患难的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

    夏炎救人也不是为了让人感激他,他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女孩的态度他倒不在意,也没心思在意。这其实是夏炎第一次见人被捅,虽然刀子没捅在夏炎身上,可那一滩泛着腥臭味的猩红液体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心脏一直狂跳不止——如果不是因为女孩还在这里,他可能早就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了。

    夏炎一瘸一拐地跑去找路人成功报了警,他回来的时候女孩还站在原地,夏炎就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你不用怕,我知道,你这叫,叫……哦叫正当防卫。”

    虽然女孩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害怕,夏炎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尽管女孩脸上脏兮兮的,还是依稀能看出来她的五官精致,夏炎仔细瞧了瞧,感觉她可能比自家区里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都要周正,而且她还一点都不聒噪。

    “对了,他们为什么要你?”

    女孩没话也没看他。

    夏炎狂跳的心脏这会儿也消停了不少,他一向有自问自答自娱自乐的能力,见女孩不答话,夏炎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继续道:“我跟你啊,有人欺负你你不能一直忍气吞声,要及时报警,相信警察。我爸爸是警察,将来我也要做警察的,把那些坏人都抓到了,就没人会受欺负了。不然的话,他们欺负你一次还能欺负你第二次,就算他们不欺负你了,还会去欺负别人,这样多不好啊,你是不是?”

    女孩终于开了口:“你真是多管闲事。”

    夏炎不乐意了:“你这么可就不对了,要是没我多管闲事,今天你就会被揍成猪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多难看啊?”

    女孩侧过头眯着眼看他:“我是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