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LUNA(6)

A+A-

    夏炎死皮赖脸地在陆渊家过了一个大年三十,初一一大早就起来试了别墅里所有能躺人的物件,得到一张柔软度对比图:一楼沙发<二楼室内沙发<二楼阳台沙发<客房的床。

    当然,这其中柔软度最低的一样都比他家里的硬床板要舒适几个数量级。

    只有陆渊主卧房的床夏炎还没去判定,尽管有点心痒痒,他还是没好意思去试,主要原因是他还有点所剩不多的羞耻心。

    陆渊听到动静从主卧开门出来,夏炎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假装漫不经心地往里面瞟了一眼,视线立刻被那张豪华大床吸引了。夏炎心中立刻有了判定,主卧的床绝对是全别墅里最柔软的,因为那是一张水床。

    夏炎感觉自己跟陆渊比起来实在太糙了,也太穷了,人家这才叫温香软枕。

    夏炎一边下楼一边没好气地:“我跟你讲,睡太柔软的床,人也会变软弱的!”

    陆渊一头雾水跟着下了楼,没能领会到一个常年睡硬板床的穷逼话里的酸劲,很自然地到厨房准备两人的早餐,颇有效率地倒腾出一桌丰盛的早餐,完全不像一宿没睡着的人。

    夏炎一点没有在别人家蹭饭的拘束感,大爷似的享受了陆渊贴心的服务,在新年第一天吃了这三十年来最精致的一顿早餐,并且年也不拜压岁钱也没留,完事之后十分不讲究地拍拍肚皮溜了。

    实在是不能再留了,夏炎已经把这栋破别墅看透了,简直就是精心包装过的纸醉金迷,再留就不想走了,还有陆渊那贤惠媳妇儿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之后几天,夏炎就周旋在各种七大姑八大姨之间。

    虽然夏林也陪着走动了几户,但夏炎作为年龄最大的问题男青年,走到哪都能成为众矢之的,每天面对喜闻乐见的夺命三问:女朋友谈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存款多少了?

    夏炎破罐子破摔地回答:“女朋友掰了,不想结婚了,存款一毛没有。”

    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顿心灵鸡汤,喝得他有点营养过剩。

    软床能不能让人软弱他不知道,这么过下去一定会让他软弱,搞不好还会疯。

    按照郑局长的意思,是让夏炎在家把去年前年大前年的年假一并休了,那样算起来,他至少可以在家瘫到过元宵节,不过这人大概一辈子就是个操劳命,在家无所事事了几天,就感觉浑身难受,甚至还有点失眠。

    所以他大年初七就拎着一大盒糕点上支队报道了。

    糕点是夏林拿来的,宿舍里囤了好多吃不完。夏炎接过来时看到礼盒上印的商标,正是他跟许洛提过的长门口那家黎唐记,当即决定弟弟就算弯成蝴蝶结他也认了——许洛这么好的孩子上哪找去?

    然而奇怪的是,过了个年,也就十来天没见,整个诚州支队都怪怪的。

    首先是值班室的老赵,他老远看见夏炎走进院子,从抽屉里翻出一包没开封的烟,捧在手心里上贡似的递给夏炎,爬满褶子的脸上绷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夏队,新年快乐!”

    夏炎接过烟看了看,这烟老赵也就是逢喜事儿买来抽抽,每回夏炎死皮赖脸地管他要也就给一根,这次居然直接给了一整盒。夏炎表示受宠若惊,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糕点递给老赵,算是回礼。不过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味蕾还是正常的,全诚州支队里,也就夏队的味觉细胞比较奔放,能承受得了黎唐记的点心——那是传中甜到掉牙,甜得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一家店,在黑暗料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夏炎递出去的时候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原本也是算放在办公室自己消灭的,只是他全身上下实在摸不出其它能送出去的东西了。

    谁知老赵很自然地从夏炎手里把那一块糕点接了过去,好像没意识到他手里接过的是令人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的黑暗料理,然后老赵当着夏炎的面撕开了包装袋,咬了一口,表情扭曲地不出话来。一脸的褶子方向都变了,不知道是齁的还是感动的。

    夏炎冲老赵竖了个大拇指,收起烟进了支队大厅。

    夏炎到得比较晚,支队的人基本都齐了,看到夏炎进来先是一片惊讶,然后一个个都跟见了总统似的,齐刷刷地满脸堆笑对他行注目礼。甚至在夏炎再次拿出黑暗料理分享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拒绝,全都像老赵一样,吃完以后五官拧得乱七八糟,也没有一个人骂娘。

    夏炎心:难道他们都要问我借钱?还是集体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或者全部有事求我?

    夏炎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大家的脸都拧巴得不出话来,满屋子颜艺表演实在伤眼睛,只好回了自己办公室。

    没过多久,约莫是齁劲儿缓得差不多了,队里一个个都带着各种东西排着队进来了,是送给他的新年礼物。然后夏炎就收到了零食,水果,摆件,电影票,游戏币,烤肉店优惠券,一盆仙人球……

    夏炎一点无功不受禄的惶恐没有,反倒翘起二郎腿大大方方吃起了贡品,权当是大伙儿集体去看了眼科,终于发现他是一个英明伟岸的领导了。

    刚开年没啥案件,夏炎在办公室里闲得都快长毛了,百无聊赖地拿起仙人球瞅了瞅,手贱地去碰了一下仙人球的刺。

    夏炎举起冒出血点子的手指,感叹了句:“哎哟,是真刺儿啊!”

    “凶兆!”张弛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夏炎指心的大血点子,当即大喝一声,冲上来捏住夏炎的手,“夏队,年上见红,不吉利啊!”

    “是吗?红上加红,我瞅着挺吉利的。”夏炎抽出手,拿了张纸巾随手一擦,然后把染了“吉利”的纸巾揉成一团,给它来了个抛物线运动。

    张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血的红和喜庆红是一回事儿吗?不带你这样口无遮拦的!都不知道怎么你好,唉……”

    张弛的玄学,除了他的乌鸦嘴之外,夏炎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譬如他今天该不会下雨吧,那么就一定会下雨;他今天该不会有命案吧,那么一定会有命案。张弛身上自带一种名为“猜测来啥就一定会来啥”的特殊光环,像这样斩钉截铁是凶兆,可信度并不高。

    夏炎笑了笑:“好了弛哥,甭管是不是凶兆,都和那一袋垃圾共存亡了,你也是要送我东西?”

    张弛搓了搓手,神色带着点不自然的紧张:“也不是,我啥也没准备,主要是大家伙儿派我来的。”

    “唉等等,”夏炎的眯着眼盯着张弛:“弛哥,你该不是把不该的话漏嘴了吧。”

    张弛前一秒还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发毛,听到后一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也松了下来:“那怎么可能?我的嘴比石头缝儿还紧。大家派我来,是想约你今晚一起去聚个餐,顺便问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大家伙儿给你物色物色,这不是才听杨铭你失恋了嘛……”

    夏炎前半段还听得好好的,听到后半段才明白了大家的意图,差点没从椅子上滚下来——敢情大家伙儿对他这么熨贴,并不是忽然去看了眼科,而是出于对一个刚失恋的大龄青年的同情。

    夏炎感觉刚刚吃掉的贡品不那么顺嘴了,软绵绵的心也膈应起来了,还有杨铭这个漏嘴巴子又欠踹了。

    这一天没什么案子,旧案也没什么进展,年后才上班又比较松散,夏炎因为失恋短暂地成了队里的保护动物,大伙儿对着夏炎大气都不敢出,好像他是纸糊的,吹口气儿都能跑了,夏林也请了几天假没来,连个找茬对掐的人都没有。

    开了几个没营养的会,夏炎就准点下班了,下班的时候张弛还一再嘱咐他晚上七点在承云酒庄碰头,届时一定要扮得帅气一点,夏炎膈应归膈应,大伙儿的好意还是没好意思拒绝。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夏炎听了张弛的话,把自己常年欠收拾的发型拾掇了一下,仔细刮了胡子,翻出衣柜里最板正的一件大衣,狠心换掉了身上保暖又实用的军大衣,还把皮鞋也擦了擦,人模人样地出门了。

    单看脸的话,夏炎和夏林有那么五六分相似,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艳,但属于耐看型选手,是越看越舒服的类型。不同的是,夏林本身就是个慢性子,再加上这几年被许洛惯的,举手投足都透出一股慵懒的气质,好似一只养尊处优的肥猫。夏炎则是个急性子,警队这些年粗线条的生活,磨砺出一股近乎严苛的英气。他只要绷着脸不话,自然就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经过一番精心地拾掇,他两边乱发整齐地贴在耳后,斜眉入鬓,眉宇间掩藏的英气尽数露了出来。

    夏炎穿着板正的大衣,就这么迈着沉稳方正的步子走在路上,架个摄像机能直接去拍普法教育片了。

    夏炎准点到了地儿,杨铭已经在饭店门口等他了。

    夏炎故意绷着脸维持自己的正经形象:“怎么样,哥帅不?路上好多妹妹回头呢!”

    杨铭上下量一番,作出客观评价:“帅是帅,只不过脸上仿佛写着‘警察’俩字儿,一点亲和力都没有。”

    夏炎勾起嘴角:“这样呢?”

    杨铭:“你想从别人嘴里套话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那现在呢?”

    “你安慰受害人家属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

    夏炎不再挣扎,面无表情地跟着杨铭往饭店走去。他眼光随意一扫,忽然发现隔壁酒店门口一个人的身型很熟悉,有点像他前几天在公墓里随手救的那个男人,不自觉多看了两眼,心不会这么巧又是他吧?

    那人背对着他,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得笔直,像是在等什么人,从夏炎的角度能看到他左耳上的黑色耳钉和耳朵上架的一只眼镜腿。

    陆渊平时不戴眼镜也不戴耳钉,夏炎立刻否定了那人是陆渊的可能性,在心里自嘲:自己怎么跟思念成疾似的,看谁都像陆渊,这是病得治。

    夏炎刚算收回视线,一个裹着红色大衣的女人从酒店大堂走出来,那女人身材凹凸有致,径直向刚刚那个男人走过去,男人很绅士地迎了上去,拿过女人手里的包,两人一起向停车场走去。

    这个角度刚好能让夏炎看清两人的脸。

    女人妆容精致,裹着一条白底绣金线的围巾,踩着一双闪亮的黑色高跟鞋,露出匀称修长的腿部线条。黑发红唇,形象完美地诠释了“性感尤物”这四个字,鲜有男人不会对这样的女人多看两眼。

    而她旁边那个男人,隔着镜片也能看清那双光华流转的桃花眼,配合薄唇微微扬起的弧度,整张脸看起来不出的魅惑,夏炎实在想不到除了陆渊以外谁还能把眼镜戴得这么引人犯罪。

    夏炎感觉自看过陆渊穿警服之后自己就有点不正常了,那之后不管陆渊穿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把人往特殊行业上联想,尽管知道身为一个警察这样十分不妥,却至今没能找到治疗的办法。

    尽管夏炎对时尚穿搭半毛钱研究都没有,还是能很轻易地看出两人的搭配十分登对,譬如,女人围巾上的金线和陆渊金色的眼镜框十分契合,陆渊领带上的红色图案和女人大衣的颜色十分相配。

    夏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人,直到两人上了一辆价格看起来大概是夏炎十年工资的黑色轿车,中途还见识了陆渊替女人拉开车门时尤为温柔的笑容。

    夏炎低声咒骂了一句:“呸,斯文败类。”

    他忽然生出一种意味不明的落寞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都有对象自己却单着的原因。

    “夏队,怎么了?看什么呢?”杨铭见他迟迟没跟上,出声叫了句。

    “没什么。”夏炎回过神来,可爱的单身汉杨铭看起来倍感亲切,他热情地揽过杨铭的肩膀进了饭店,没注意到身后一辆黑色轿车驶过时,驾驶员枉顾交通规则,侧头看了他好几回。

    副驾驶的女人忍不住问道:“陆渊,在看什么呢?”

    陆渊笑了笑:“没什么,刚刚那个人好像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