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0)
梁颂当然知道夏炎不会在门口等他们人都到齐了再冲进去,不过他到了现场之后,看到撞破的木门和前保险杠变形的警车,还是窝了一肚子火,差点没当着一帮同事的面骂出声——夏炎这个混蛋怎么这么冲动?谁知道里面是怎样的牛鬼蛇神等着他?
他强行压下的一点火在看到杨铭他们把钟晴抬出来,夏炎疯狗似的冲他们大吼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这里有炸弹,还有五分钟不到就要爆炸了,你他妈还愣着干嘛?赶紧叫兄弟们走啊!”
“夏炎,你给我闭嘴,”梁颂一出声,音量居然比夏炎还高,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下了动作,“你们带着人质马上撤出去,能走多远走多远,动作快!”
现场训练有素的人民警察虽然被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发出的巨大吼声惊到了,不过还是很快有秩序地撤离了,有个同事见梁颂没动,声问了句“梁队,你呢?”不过被梁颂的眼神一扫,就乖乖退回了队伍里。
“梁颂,你也快走啊!”见人都走光了,梁颂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夏炎有点急了,可自己又动不了,只好一脸焦灼地看着他。
梁颂不但没走,反而凑上前看了看:“我看看……还有四分半,那混蛋提什么条件了?”
夏炎手里握着一只旧手机,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那只能是犯人留下的了,不心落下的情况可能性极低,那只能是故意留在这里的了。犯人故意留下手机除了沟通谈条件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可能性了。
见梁颂这么快就看破了,夏炎也不好再隐瞒,只能快速明情况并表明立场:“加一个时的条件还有效,但是Nine好不容易才落网,绝不能轻易放走!”
“怎么着?你想在这儿英勇就义?”梁颂一边着一边掏出手机。
“哎,先别通知区里!还有个办法,这里有两根线,Zero剪掉其中一根就能活,我有二分之一的概率不会死……”
梁颂拨通了电话,毫无留情地断他:“你直接被炸死,和你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被炸死,有什么区别吗?你脑子是被什么玩意儿夹过吧,死在这种地方,有半毛钱的意义吗——喂,韩处,请您马上安排放了Nine……”
梁颂简短地向韩长晟明了情况,夏炎则在一旁扯开嗓子大喊:“韩处,就算放了Nine也只是增加一时而已,这一时都不够拆弹组赶到,如果真的要死,苟活这一时有什么用呢?”
梁颂一手举着手机,冲夏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韩处,您听到了吧,所以我要在这一时之内,想办法把二分之一降为零。”
梁颂摁开免提,韩长晟沉稳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Nine这边我马上安排,梁颂,务必把夏炎完整地带回来。”
梁颂挂了电话,把炸毛的夏炎晾在一边,又接连了好几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倒计时只剩一分钟。夏炎已经把显示屏外壳拆开了,里面有黑色和红色两根线,按照Zero的法,红与黑,一条生,一条死。
知道硬的对梁颂没用——当然,不能动弹的情况下也硬不了,夏炎放软了语气:“梁颂,算我求你了,你快走吧,谁知道Zero会不会守信用,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梁颂不怎么在意地走到夏炎身边蹲下:“我也没想和你一起死啊,我还跟男朋友约了一起吃早餐呢……”
梁颂的尾音被一道“滴”声断,显示屏忽然闪了一下,时栏从“00”变成了“01”。
梁颂勉强扯了扯嘴角:“看来Nine 已经放走了,没办法,又得再抓一次了——”
夏炎在短暂地读条过后,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男朋友?”
梁颂笑了笑,直截了当地把话题掰了十万八千里:“夏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诚州支队吗?”
转移话题虽然见过不少,可转得一点不带拐弯抹角、比直角还直的实属头一次,夏炎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见夏炎一脸神经系统故障的表情,梁颂很体贴地自问自答起来:“其实是因为你哦。”
三秒钟后,夏炎猛然反应过来,“啊?啥?”
梁颂拿手机对着周围环境和露出来的炸弹结构拍了几张照片,把照片发到群里,又连下了好几条指令,才看了看满脸写着“好奇,相当好奇”的夏炎,悠悠开了口:“夏炎,我来诚州支队就是因为你。大概是因为我们的境遇有相似之处,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你了,更准确的时间,应该是你刚入职第一天吧。”
夏炎的表情更复杂了:“是吗?完全没看出来……”
“当然了,你那时候都不认识我,我老爸梁善你知道的吧?”
夏炎点了点头:“你刚调过来的时候我仔细研究过你的资料,不过这事儿我本来也听过。”
梁善老先生在系统内也算是个人物了,在领导班子干了好些年,一手推进了体制改革,精通各种理论知识,有“活教材”的称号,退休之后被大学返聘当教授,投身于教育事业,新版本的教材上经常能看到他的名字。梁老先生退休之后,儿子撑起了区刑侦科的半边天——虽然带了点夸张的成分,但是在内部流传过这么一段“子承父业”的佳话。
梁老先生每年都会被诚州公安邀请做演讲,大家对他都不陌生——当然,也就只是不陌生的程度,梁老先生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只是不怎么爱笑,总是拉着一张脸,透露出一种“愚蠢的人类不要靠近我”的气场,夏炎感觉他很像老家那只总是趴在墙头睥睨他的老猫。
梁老先生的脸和夏炎记忆里傲视天下的老猫短暂地重叠在了一起,夏炎表情复杂地看了梁颂,接着道:“梁老先生给人的感觉……似乎不太好亲近。”
“对,没错,就是个倔脾气的死老头子,老头子这辈子没真心夸赞过谁,除了你爸,他,夏兆安真正担得起‘英雄’二字。”
夏炎低着头没吭声。
“听惯了他在家抱怨这个饭桶那个蠢货的,听到他夸人还挺新鲜的,那时候就对你爹特感兴趣,后来因为老头子的关系,知道你也考进系统了,我就在想,英雄的儿子是什么样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背负着父辈的荣耀和威名,在不属于自己的强光下艰难前行,必须要非常心翼翼,才不会被人家数落‘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那是在新人入职大会上,忘了是哪个领导在上面讲话,你坐在后排,前面几个个儿大的同事把你的视线挡住了,你拼命地伸长脖子去看,我一回头就看到你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一眼就记住你了。要形容的话,就是我二十多年来都在竭力的扮演‘梁善的儿子’这一角色,按照他的要求,要恭谦,要有礼,见谁都要微笑,只不过有些他自己都做不到罢了……总之,别人见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啊,这就是梁老的儿子’,但是你不同,你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个体,你就是你,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父辈留下的阴影。
“尽管我们境遇相似,却成长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我想,如果你不是在一个充满关爱的环境下成长,就是一个意志相当的坚定的人。夏前辈出事之后,老头子深受击,一甩手提前退休去大学当教授了,什么案子都不过问,你却不一样,你非但没有被击垮,还越干越出彩,一个人把诚州市的破案率拉高了好几个点。”
“直到后来,我们一起审张弛,那是你拔掉的一根毒刺,”梁颂侧过头看着夏炎,“那天你情绪爆发差点掐死他,我才意识到,你或许没我想象的那么坚强,夏前辈到底还是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散不掉的阴霾,不管以何种形式。”
夏炎沉默了半晌,:“除了智力缺陷人士,哪会有人这么‘坚强’呢——所以,你是不放心我才来诚州支队的?”
“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家老头子当年是抓捕Eleven的专案组成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让他伏法,傀儡师成了他的搁在心里十年的结,耳濡目染之下,也成了我的心结。夏前辈的事跟傀儡师有关不,你连续让他们吃了两回败仗,通过这次的事儿也能看出来,这梁子是结下了,个别成员还对你怨念极深。所以呢,我认为留在你身边,是最有可能接触到傀儡师的,也是最有机会铲除傀儡师的,”梁颂冲夏炎笑了笑,“当然,还能顺便保护你。”
夏炎眉头微蹙:“我需要保护吗?”
梁颂上下量了一下以别扭的姿势蹲在定时炸弹上夏炎,认为他提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
“话,你不出去找线索,蹲在这儿和我聊天,就不怕线索没找到,和我一起变成固体废物吗?”
梁颂:“放心,如果实在不行,我会看好时间跑路的。”
夏炎:“……刚才不是要保护我?”
“安心啦,Zero明摆着不是真心实意地想杀你,你不会那么容易就翘辫子的,最了解Zero的人已经在解谜了,也没我的用武之地,”梁颂装模作样地推了推眼镜,换上正事常用语气,“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安抚受害人情绪,可以免费陪你唠一个时,你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向我倾述,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探讨。”
夏炎也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语气,把十万八千里外的话题绕了回来,还随便给梁颂下了一个套:“这位同志,我能问你一下男朋友是怎么回事吗?”
梁颂不动声色地绕过了夏炎下的套,并顺手在夏炎面前挖了一个大坑:“怎么?你是有那方面的困扰?”
夏炎直直掉坑里了:“不不不,不是我,是我亲……不对,是我一朋友……”
就在夏炎和梁颂就“那方面”的问题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夏林一个电话了过来,十分简洁地:“剪红线,留黑线。”
夏炎看了眼梁颂:“还有时间,你走远了我再剪。”
梁颂抱着手臂:“你是不相信你弟弟?”
“当然相信!我只是……”
梁颂粗鲁地断夏炎:“相信就别那么多废话。”
这人显然是服不了了,不过他也的确相信夏林,他既然是以这么肯定的语气出来的,就一定不会有错。
夏炎摸出钥匙扣上的剪刀,剪断了红线,显示屏闪了一下,他缓慢地移开脚,周围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