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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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之前有几件事没交待清楚,今天补充明一下:

    1.桓姑娘选的是正妃,她那个“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只是一句俗话,为了表明态度才那么的

    2.北京到福建是有信息延迟的,一般从京城到福建做官或流放到福建,路上都会给三个月时间

    并不是宋时在福建怎么样,桓府立刻就能知道的,他到福建是正月二十四,桓家来退亲是四月初八,退亲跟他在福建干什么不太相关

    3.瓦舍、勾栏在这篇文章里用的是原意,不是代指青楼

    这里贴一下百度来的资料:

    在宋朝的一些大城市,有固定的娱乐场所,人们称之为瓦舍。瓦舍──城市商业性游艺区,也叫瓦子、瓦市。瓦舍里设置的演出场所称勾栏,也称钩栏、勾阑勾栏的原意为曲折的栏杆,在宋元时期专指集市瓦舍里设置的演出棚。

    勾栏的形式是中间一座楼,周围是一层层的坐椅,《耍孩儿·庄家不识勾阑》里有描写勾栏式样,我就贴一下译文:

    门扇由木条钉就

    收了我二百钱放进了门,入门就见木制的看台,成个坡形,环状的座位一层又一层。抬头望戏台像个钟楼模样,朝下看只见黑压压的人群。

    妓馆建在瓦子里,但本文中并不是把瓦舍勾栏等同于妓馆

    他心爱的……绝代佳人?

    他有什么心爱的佳人,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宋时总有种不大妙的预感,冷淡地:“承蒙桓公子惦念。不过宋某只是个凡俗人,受用不起什么绝代佳人,公子还是自己带回京吧。”

    桓文呵呵一笑,倒也没忽然招呼个人进来,而是躬身道别,带着人朝外走去。

    宋大人气得面青唇白,只了句“不送”,脚下一步都不肯挪动。宋时暗地拍了他爹两下,使眼色叫厮上去劝慰,自己跟着桓家一行出去,将他们送到了后衙门外。

    宋时拱了拱手道:“舍下还有些事要忙,恕宋某不能远送了。愿桓公子平安还京。”

    他不甚有诚意地告了辞,就要转身回去,桓文却拦住了他,朗声道:“贤弟稍等。你那心爱的李行头我已经叫人接来了,你不见他一面就要回去吗?”

    他朝身后了个手势,便有厮上前把一封书信递向宋时。衙旁道边停着的一辆马车车帘掀开,从上头走下一个浓妆艳饰的佳人。

    宋时的脸皮瞬间绷紧,挥开那信封,恨不能立刻倒退回衙门里去。

    桓文笑道:“令尊大人性情耿介,见不得这等风月场中人,故此未敢直接将人带进衙门。人和车我都已买下来了,宋贤弟是要带回衙或是另寻金屋藏之皆可。你如今有了可意的佳人,咱们两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罢,告辞了。”

    光天化日之下,送了个男的到他们家门口,还颠倒因果,得跟桓家退婚是因为他在外头包养男生似的!

    宋时怒气淤在胸口,但看在桓先生旧日恩义和礼部侍郎的权势上,他还是用尽了洪荒之力保持住仪态,冷静地对桓文:“古之君子绝交,口不出恶言。若此,无心复与阁下交矣。”

    罢转身就走。

    这两句话出自嵇康《与吕长悌绝交书》,文中的吕长悌吕巽就是个诬陷弟弟的人,嵇康不齿其人品而与其绝交。桓文此行是来陷害他的,他也是个有风度的君子,不能张口骂人,用这话断交简直十分贴切。

    桓文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脸上的笑意渐敛,回身吩咐道:“走吧,这边的事情做完了,还得去保定拿叔父那份文书呢。”回去告诉元娘知道,这宋时是个包占娈童的轻薄子弟,她自然不会对这桩婚事有所留恋了。

    随他来的管事指着衙外马车门道:“这娈童还在外头呢,宋家那位若不领回去怎么办?”

    桓文冷然道:“把身契给衙门的人。管他之后如何安排那娈童,自有人话。”

    管事把李少笙的身契文书硬塞给守门差役,一行人径直离开武平县。那差役捧着个热炭火般的身契,又不敢送进去,又不敢不送进去,索性带着李少笙进了后衙,悄悄把文书塞给了宋举人从京里带来的管家。

    宋举人正在发火,管家也不敢领人进去,早叫人清了院子,让他们父子清静话。

    不过院子清静,屋里却清静不起来。宋举人连摔了几个青花茶杯,愤愤地骂:“他们就是欺你爹我不是个进士,就是欺咱们家没出个进士!我若是个进士,一般也有当阁老的座师,做京堂的同年,谁敢这么欺负我儿……”

    宋时上去搂着父亲安慰了许久,宋举人才放松了些,抬起头来看着他,愧疚地:“只怪你爹没考上进士,做了这个举人官……这衙门上下、地方乡宦惯会看人下菜碟,平日看着是送礼结好咱们,还不是为了要我给他们办事,方便他们贪剥百姓,侵占田亩?一旦不如他们的意,眨眼就翻过脸来威逼恐吓……

    “哼哼,我要是个进士,谁敢欺凌我?地方上的事就任我去做,哪个敢阳奉阴违?也不用你成日辛苦结交士绅、安抚乡里,管束衙门上下……你在家安心读书考试,去年就该中举人,今年就能考进士,桓家退了亲不要紧,咱们转头就再寻个尚书府的千金!”

    宋时见他脸色越越难看,真怕他气出个好歹,忙斟茶叫他喝,拍着他的背安慰:“我年纪又不大,这桩亲事不成,往后还能找着更好的。爹也别为了桓家那公子生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他是个辈,不懂事,爹只看在桓先生的份上原谅他吧。”

    看在桓先生的份上……

    宋举人重重叹了几声,抱着宋时发狠:“我儿将来一定要考上进士,娶个阁老之女,叫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后悔!”

    宋时抚着他的背应道:“爹放心,我考。后年就是乡试,我如今捐了监生,正好不用千里迢迢回京考院试,就在这边安心温习两年再去应顺天乡试。”

    他原有多少怒气,叫他爹这一场发作也冲淡了,现在只关心父亲会不会气出个好歹。他安抚住了宋大人,叫他先去后衙歇息,自己则去前头找医官给老父看看脉。

    才出院门,管事便拉住他,神神秘秘地指着院外一角问:“三爷,这个怎么办?”

    哪个?

    宋时顺着那只手瞧去,只见一张刚刚分别没多久的熟悉脸孔又出现在他面前。方才被人硬栽了个心上人的刺激还存在心里,宋时下意识倒退两步,问道:“他怎么在这儿?谁带进来的?”

    李少笙福了一福,楚楚可怜地:“奴已被人买下送给三爷,从此生死荣辱便由着三爷了。”

    宋时却丝毫不为他所动,神色比从前更冷淡,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却不再有从前那种仿佛在探索、品味什么的专注眼神了。

    李少笙敏锐地感觉到了,低眉问道:“三爷莫非嫌弃奴是那位公子送来的?”

    不,是因为你不做服务业了,跟我论文的主题不再符合,没必要再观察你的行为了。宋时冷酷地想着,拿过他的身契,朝他招招手,大步往前衙走去。

    李少笙步跟在他身后,从穿堂过前衙,看着宋时叫了个衙役去寻医官给宋大人看诊,又跟着他进了正院廊下的户房。

    几个书办忙起身相迎,宋时开李少笙的卖身契看了一眼,见是白契,便递给一个张书办,吩咐道:“查查他是良籍贱籍,若是贱籍先替他消籍,良籍就直接给他立个户。”

    李少笙心跳如擂鼓,惊得连话都不出来了。户房几个书办也诧异非常,深觉舍人是叫这妖物事迷昏了头——一个娈童,搁院子里养着就得了,还给他立什么户?

    不过宋时今天被退了婚,还教女方兄长在衙门外羞辱了一番,众人此时都不敢招他。几个书办飞快地翻出黄册,查看李少笙旧日身契,宋时领着人到了外间耳房,自顾自坐下问道:“你将来有什么算?是依亲靠友,租田种地,还是借些本钱做个买卖?”

    李少笙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宋时拿出工作态度,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今年几岁了?读过书吗?十六岁以下可以先在养济院吃住,帮着照看老人和孩子,以上的话,衙门可以帮扶你干一样生计,你自己想想。”

    那李少笙支支唔唔、粘粘糊糊,表了半天决心要服侍他一辈子。

    宋时今天的心情不佳,听着听着脸上便带出了些不耐烦的神色,抬手制止他表忠心,道:“李哥,你如今已不是行头了,更不是我家奴婢——家父是武平县令,做不出买良为贱之事。你不必战战兢兢地讨好我,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明天在何处吃住的好。”

    他越是冷淡,李少笙才敢相信他是真的不想拿自己做婢妾,畏畏缩缩地了句实话:“奴与县南文明坊赵相公相善,若大人许可,奴想先见赵相公一面,问问他……”

    “那就算是有亲友依靠了。”宋时点了点头:“他能借你房舍安身吗?能供你吃穿吗?你们之间的事我不问,我只管你的生计——你往后就是良人了,别光想着乐一天是一天,也想想自己怎么挣衣食养活自己。”

    从李少笙这话里就能听出,赵书生跟他的情谊不一定有多深,不是想投奔就能投奔的。

    他话不透,点到为止,叫人送了纸笔过来,让李少笙给赵书生写个帖子。他自己起身到外头站了站,看着西边铺了半天的金红色霞光,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样也挺好,不去想就没有烦恼。

    宋时倚在廊柱上偷了会儿闲,等着李少笙出来找他。可惊破这一段安静的却不是李少笙,而是门外鸣冤鼓急促深沉的鼓声。

    一声声如敲在人心上,把他从难得的放空状态唤回了人间。他立刻吩咐人出去问事,又叫衙役到后堂服侍太爷更衣,百忙中还想着李少笙,交待他待在户房里不要乱动。

    县衙大门敞开,鸣冤鼓停下,门外一片喧嚷,他在廊下瞥见一点颜色,却都是乌纱裹头、青衿曳地的儒生装束。

    书生闹事可不是玩儿的!苏杭等地就有生员袭击县衙,生生把县令逼出本县,害那县令罢官的例子!

    宋时忙整整新上身的监生袍,大步走到门外,端出当年应付来投诉、退团的旅客的营业性笑容问道:“不知几位朋友有何冤情,竟在此击鸣冤鼓?在下宋时,对本县衙门中事都略知一二。若朋友有什么冤屈,只管一声,我叫书吏尽速替你们记录,免得耽搁了案情。”

    他笑容款款,情真意挚,就如春风化雨,丝丝熨帖了众人焦灼的心。当年他坐镇旅行社时,靠这金牌服务态度不知应付了多少来退款的游客、来催款的合作商,如今又在两地乡宦士绅面前锻炼了几年,愈发炉火纯青。

    那领头的书生本是一脸悲愤,看着他温情款款的笑容,却悲愤中不觉添上了几分羞涩,就成了战斗力不那么高的羞愤。

    宋时仔细看了这些人几眼,发现竟有熟人——好几个都是他在宴会上见过的才子,还有本地文社主席,沈世经沈举人。

    这位沈举人跟他父亲攀得上交情的,他连忙行了个礼,问道:“不知沈公至此,晚生失迎。沈公竟也来县衙,可见是出了大事,不知可否与晚生分一二?”

    沈世经叹了一声,正欲话,那位羞愤的书生已自开了口:“赵某今日拼却身名,强拖了沈前辈与诸位君子来此上告,正是为宋舍人你、你、你……你不该使人强夺我心爱之人!”

    ……

    “你姓赵?”宋时电光石火间领悟到了什么,吩咐身边衙差:“去叫李少笙来,告诉大人安心养病,不必急着提堂,其中有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