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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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筋混凝土梁柱、预制板、混凝土空心砖……一包包水泥与城外岱海运来的碎砂石混在一起,倒入钉好的木框里, 浇铸成型。这些都用水泥粘结, 不用建窑烧造, 西北天气又极干燥,不出数日水泥晾干, 便可用来建房。

    因是给这些牧民建房,汉中经济学院的那位优秀毕业生刘处士便不客气地指挥牧民地基、挖排水沟、运砂石、和混凝土浆……

    一排排大而轻的空心混凝土砖砌成墙面,房顶架上预制板的房顶, 铺上防水油毡, 最后用水泥找平, 便成了一排排规整新鲜的二层楼。

    这些房舍都是按着汉中经济园的学舍而建,实际上借鉴了宋知府从现代学来的办公楼的样式。每层楼都隔出许多套间, 套间里又作分隔, 一层楼可容几家人住, 没有独门独院的法。各排房舍间用路、花木隔开一片不影响采光的距离, 房间屋后用木篱隔出院,给各家一个种菜蔬的地方。

    楼顶是单坡式, 不铺瓦片, 只在一角铺了排水沟和排水管引流。

    楼内房间里都装有厨房、卫浴间, 墙避间埋设陶制下水管, 十分干净。唯本地不似汉中那样诸水环绕, 不方便用水箱装水,就只修了条暗渠,将远处河水引进区, 在区中心筑了个带盖的水池,方便牧民每天取水。

    不出数日,一片足供数百户牧民居住的花园区便在一片荒原上兀然而起——

    凉城虽是军镇,却也有军户余丁住在此地,是个城镇的样子。镇里住砖房、土坯房的居民看这些楼尚且羡艳不已,那些从来都只住帐篷,随着酋长内附后也只是搭帐篷住在城外的牧民更是激动得连连叩首祝神。

    他们从前连一砖一瓦都没有,如今竟有了这么高大轩敞的灰石砖楼!

    连那些入住镇内好砖瓦房的王公贵族听了外头牧民的住处,也不禁派人去看。看的人去了只见一幢幢规整的、刷着白浆的灰顶楼,门窗还待玻璃烧出来再装上,但已能看出装好后窗明几净之态。

    从外头看只是整齐,进到房里才知,那房子真可得“麻雀虽,五脏俱全”。每间房里都用薄水泥板隔出许多间,里头摆着简单的桌椅……还有他们听都没听过的“卫浴间”,里头通了烟道和排水管,砌着光滑的水泥池子,供人如厕和洗澡用。

    灶台和烟道都是砌好的,住进去之后冬天可以烧牛粪,也可烧煤取暖,烟气就从烟道烤热整个屋子。建房的空心砖保温也比帐篷好,因几家房子连在一起,承风的地方少了,邻家的热气还能暖暖自家,到冬天必定住得舒服。

    这样好的房子,别是牧民庆幸,看过的仆人歆羡,连那些富家大户都想住。

    可这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大族出身的,就不肯和普通牧民住同样的房舍,嫌弃这房子显不出他们的身份。于是又有许多人派家奴找上了刘处士,奉上金珠宝贝,请他带人改一改自己的房子,改得比这些牧民的房子更好看。

    刘学士是不肯收钱的,也不肯接私活。

    他始终记得自己来时宋大人交待的使命——一是肥羊,二是给马配种,三是把草原的羊毛加工业发展起来,他们汉中还等着进货呢。

    他就过来出个差,出差过程中顺便盖个房子,真不能把自己的队伍当成建筑队用。

    他毅然拒绝了这些人的要求,但是没有拒绝送上门的银子——他们马上就要建起汉中玻璃厂的分厂,不久便要招工做玻璃门窗。

    这些贵人看他们的楼好,十之八、九是想要玻璃门窗和卫浴,但他们都有仆人倒水,浴室有没有下水道倒也不大要紧,最重要的正是透明闪亮玻璃窗。

    草原上连铁器都难得,更不必提玻璃了。

    那几位贵人家里有的是金银,只图个享受,连连点头:“那就订!这也是咱们族里结好天朝官员之法,不必吝惜银子!”

    他们既肯砸钱,汉中“经济”学院这位深通经纪之道的学士自然就敢要钱。当场带了人到各家量门窗尺寸,定花窗规格,约好了等玻璃厂建起来就交货。

    他在草原贵人间如鱼得水,签下了不知多少块玻璃订单,连暂驻汉中的大军都被惊动,不少人悄悄去看他那区建成什么样子。

    确实好。

    房子虽有背阳的,隔出的隔间也,可是也比他们军营的大通铺强得多。

    许多人看得羡慕不已,甚至想撺掇着齐王殿下向他皇兄要料材、工匠,给他们这些士兵也建起好房舍。

    然而话递到齐王耳边,却没有了音讯。

    齐王如今虽然爱兵如子,却更有大志向:“待拿下北边草原,荡涤四境,你们要封侯拜将也是容易事,何必汲汲于一处房舍?”

    到时候他们就挟凯旋之势,求宋知府给他们在京里规划园子。

    京里还有他三弟建的经济园,里头要防水料有防水料、要瓷水管有瓷水管、要水龙头有水龙头……到时候房里配的便不是普通桌椅,而是上好红木制的全套家具,一人还配一个会自走的闹表,那样的房子住着是什么滋味?

    有齐王这句话镇定军心,众将士再看这凉城的集体宿舍,便觉得不再那么有吸引力。相比起来,他们也更想重踏草原,早日找到虏寇王廷,早歼敌寇了。

    齐王与众将士们怀开疆拓土之志,自不肯屈居于一座边城。但住在这里的都是些贫苦牧民,凉城这些大人们白给他们房子住,他们就已心满意足,哪里还能挑剔得出什么来?

    唯有一点可虑的,就是房子挨得太近,牛马怕是养不开。

    好在牧民的牛羊自有标记,养熟了的大牲口也都认主,他们搬到那园子里之后。还把牲口留在这边的圈里,他们自己族里派人看着些儿,也不至于就丢了。

    那些牧民正欢喜着天朝给他们建了房子,不日就能住进去,就又被刘学士一把支出城三十里。

    区里还没移栽花木,岱海旁水草丰美,大家都是未来的居民,自己想法子移栽些过来。

    楼里都还没装玻璃,岱海湖底有能烧玻璃的砂石,大家都是未来的住客,再弄点石英砂回来。

    初春牧草未丰,单凭草场养活不了许多牛羊,大家多开几顷田地种苜蓿、大豆,好给牛羊备下饲料……挖出的草就地喂牛羊马匹,多的就堆到水泥场上晒干。

    可怜这些肥羊经过一个冬天的折磨宰杀,都没剩多少头了,肉看着也瘦柴,不喂肥点儿可怎么运回去给周王殿下吃呢。

    牧民们被他使唤得团团转,宛然已经提前过上了生产合作社社员的日子。

    他们只听着刘学士和汉中府专家们的指挥,埋头挖地铲草、运转湖砂……不知不觉,他们居住的园子外头又建起了许多更敞亮宽阔的平房。

    他们的牛羊马匹就被挪进了那些房舍里,外头倒还圈了草场供牲口放风。可细看舍里里都是一个个水泥砌的池子,平日里牛羊都养在池子里,池边有食槽、水槽,池子其上有细的竹筋水泥围栏挡住,只许牛羊伸出头吃喝。

    马舍也差不多的形制,只是没有外墙,马食槽也建得高些,当作半个墙圈住马匹,食槽旁则是人马出入的门。

    刘学士带来的两个兽医倒管住了这些牲口:不分贵人还是百姓家的畜牲都关进了棚里,只挑了能干活的人在里头扫、饲喂,早晚用石灰水清洗地面。扫出来的牛粪仍着草原的习俗,在外头晒场上晒干,但之后却不再分给各家,而是沤成有机肥,雇牧民在翻好的田地里种牧草、豆料。

    他们自来便是在草原上牧马放羊,从没见过这种饲养厂的架势,有不少牧民被吓到,生怕自己养了半辈子的畜生就成了别人的。

    幸而还有许多人被雇去牛、羊、马舍里干活,亲眼看见汉中府来的兽医给他们的牲口上各家标号,不分主人家的贵贱,一律给足草料精心饲养。他们这些做活的人进去扫房舍时,都得先在外头洗手更衣,踏上木屐,弄得干干净净的才许进屋。

    人家不是要夺他们的牛羊,是汉中养牛羊的手段更高明,嫌他们靠天养牛养得不精致,要搞“养殖场”,替他们养好牛。不仅管养,还帮他们卖牛羊换银钱呢!

    ——只要从中提些成,收个饲养费而已。这些饲养费里还包括他们这些饲养工人的工资,难不成他们早晚扫、轧草拌料都不值点儿银子么?

    那些牧民听得半信半疑,只恨接了汉中府处士们的太多活计,忙着做活赚银钱,一时也脱不开身去看自家的牛羊。那在厂里做活的人见他们还怀疑刘处士,等于也是怀疑他们这些养牛的人不用心,便赌咒发誓:

    “人家汉中府来的马也养在那马舍里,平常偶尔放出来,跟咱们的马一起在院子里走走跑跑,那兽医也是一样地看着。难道人家不用心照管自己的牲口?”

    哪儿有人不用心管自己的牲口的?

    这些淳朴的牧民被服了,到马舍门外看看汉中的兽医果然在,便彻底放下心,接着到新建或还未建起的工厂、田间工赚钱了。

    两位兽医就在崭新的马棚外来回巡视,看着那些因春日草长,都显得膘肥毛顺的草原公马,挑剔地评估其子孙后代质量。

    春天到了,又是草原动物繁衍的季节了。

    他们净挑别人马的毛病,看着他们汉中的母马却是越看越好,将大同捎来的豆料撒进它们的马槽里,让它们吃得好些,早日给汉中府产下马驹。

    兽医们关爱罢母马,又去看凉城新产下来的羊羔,再过不久也该开始躁动的母牛……

    他们眼下喂的还只有生黄豆,但刘学士已带着几位老匠人在新建的厂房里装起了榨油机、膨化饲料机。

    这黄豆先榨了油,再拿剩下的豆渣饼做成膨化饲料喂牲口,一物两用,更节约粮食。除这豆粕外,还可用桔杆、草叶、荞麦……还有一路上收来的鸟羽,装进膨化机里一面绞碎一面加温膨化,出来的就是易于吸收的膨化饲料。

    机器开动之日,齐王殿下特特亲自到新盖的厂房里去看了一回。

    那厂房建得极阔大,比他皇子府的房间还高大,中间却没有截断,进去后只见轩然大厅、敞亮的明窗。房顶下方一溜的玻璃窗,阳光透进来,照得那立在厂房东西的膨化饲料机闪闪发光。

    那机器外头看着是个横着的管子,一旁有皮带连着的轮子控制里头搅拌。管顶上有个斗似的进料口,底下有铁炉加温,炉里烧的是大同来的好煤。

    机器上装有温度、压力表盘,人从对面便能清清楚楚看到上头指针转动,方便控制它的温度和里头转动。

    虽是春深时分,这厂房倒叫玻璃窗里照进的阳光和炉火烤得发热,再加上有摇轮的、来回运料的工人,叫人待在这里便觉烦燥。可看着温度、压力表盘上一点点转动的指针,听着刘处士指到哪处可以开盖出料,却莫名令人生出一种紧张而激动的感觉。

    齐王原本是个烈火般的性子,受着这炎热,看着来往的人影,却不知怎么竟能静下心来,等着那指针走到应当的位置,猛一抬手,如同指挥大军般轻轻了声:“放。”

    机器里的压力伴着羽毛膨化的产物一并流泻了出来,在出口落下一盆灰褐色,有疏松孔洞的长条状物体。

    味道居然有点香。

    形状仿佛也有点眼熟。

    齐王记性极好,对着这还有点烫手、有点焦香和微微腥气的褐色膨化物用力思考了一阵后,终于想起来——

    这好像跟他兄长前日送军粮时捎来的一种汉中的新点心有点相似?

    那点心又甜又酥,入口即化,是宋三元亲手做出的佳品,汉中如今人人爱吃。他大哥吃着好,特地给他捎来的……

    敢情他们兄弟,再搭上他志慕的才子、他才子身边的等等人……他们吃的,就跟牛羊吃的是一个机器里压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