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识
军人的想法几度变幻,不能确定怀中人是否真的是永宁公主。
但胸腹部隔着铠甲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柔软,让他一怔——
两人都有在胸前藏馒头的奇怪习惯,这这这不是同一个人还能是什么?!
就默默含胸驼背,生怕将她身上的馒头蹭坏了,白白讨一顿。
她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他一路默默傻笑着,飞驰进了云中城一家客栈中。
千余骑兵人高马大,全副武装,惹得沿途客商心生敬畏。
他勒住马,把唐月柔抱下来,丫头轻得和羽毛似的,红着脸微笑着落在他面前。
这丫头,比秋猎那日瘦了许多。
军人有些轻飘飘的,道:“你爹他们就在客栈里,快进去吧。”
特意让自己嗓音洪亮些,阳刚气十足,将丫头衬得又娇又弱。
看她的样子,一定是被自己的神勇迷倒了吧?
他丝毫没发现,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是自己,否则肯定会疑惑堂堂大祁公主怎么会有一个当商人的爹。
“谢谢你!”唐月柔立即转身飞奔进客栈,深吸一口气,一路上憋出来的潮红才慢慢退去。
符鹤等人早就在客栈内翘首迎接,父女见面,场面甚是感人。
军人这才想起还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低头闻见身上臭烘烘的,连忙带上骑兵闪避了。
不如先回去好好洗浴一番,再找机会告诉她,那样,往后她想起自己的时候,不至于是如今蓬头垢面的样子。
心里又暖又痒。
至于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他根本没有想到,只是为她的生还暗自庆幸。
“父亲!你们都还好吗?”唐月柔看看符鹤,又环顾四周,寻找仆人们的身影,只有寥寥几人。
“我们都没事。”符鹤含泪拍拍唐月柔脑袋,“你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可不会放过那子!”
唐月柔疑惑,随即明白遭遇沙暴后,符鹤等人向军营求助,正好找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救命恩人出于符鹤等人安全考虑,坚持没让他们前来营救,符鹤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展露身手,所以才会在客栈中焦急等待。
“父亲,我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少,您别生气啦。”她笑着安慰符鹤,同时为救命恩人开脱。
“好好好!”符鹤着,带上唐月柔去看望受伤的仆婢们。
“对了,咱们的货物都找回来了吗?”
“都找回来了,听还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前几天替我们劫回来的。”
唐月柔轻轻了句:“可我们却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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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冯辟疆!”军人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衣衫,提起水桶从头顶浇下,一桶一桶,畅快地笑着,不时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叫冯辟疆!冯大将军的冯,开辟疆土的辟疆!”
阿师那和菩提摩在屋中看着,对视一眼。
“又开始疯狂洗澡了啊……阿达西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阿师那不可思议地道,“前几天还痛苦成那样,用中原话那叫什么?”
“形销骨立?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菩提摩笑着拍拍阿师那的肩膀,“所以你用不着扮成女人去安慰阿达西了,快把胭脂水粉和镜子还给人家阿依木!”
“不还!”阿师那斩钉截铁拒绝,“她已经知道了我借东西的目的,现在还回去,她就能猜到是阿达西有了新欢,她会伤心的!”
菩提摩不满:“还不是你做的孽,你不去借东西,她就不会知道这些事!”
络腮胡子的冯辟疆大步进来,沉声问道:“你们两个,在为哪个姑娘争风吃醋?”他没有完全听懂两人之间的西疆话。
着,找出件干净衣服穿上,比起永宁公主仆人的穿着来,自己这一身实在有些寒酸……
但自己与她之间,又不可能发生什么,就不用在意这些啦……
他掏出刀,从阿师那床上拿起铜镜,去屋外刮完了胡子。
进屋对两人道:“夸我!”
阿师那用西疆话了句“这才有个人样”,然后竖起大拇指,用中原话道:“帅!”
“我要听四个字的!”
菩提摩在心里笑翻过去,一本正经道:“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道貌岸然。”
冯辟疆放下铜镜,道:“你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我喜欢!”就朗声笑着出门去了。
“你去干什么?!”阿师那高声问。
“她想知道我的名字!”
“真是个傻子。”两个胡人士兵再次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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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月柔看过了侍女、仆人们,见大家都只受了些皮肉伤,就相互安慰几句。
又要去看望庄中月,引得符鹤不满。
“他刚刚回来的时候,我看他正常得很!”
唐月柔笑道:“父亲,庄公子眼睛看不见,可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有受过内伤呢?我还是去看看吧。”
符鹤正想什么,庄中月迎了出来,手腕包扎住了。
唐月柔不知道自己晕倒后经历了什么,但隐约能猜到是庄中月带自己离开了匪窝,就关切问道:“庄公子,你的手还好么?”
“不要紧,一点皮外伤。”庄中月浅浅一笑。
“要不要找大夫看一下,有没有内伤什么的?”
“多谢云姑娘关心,庄某虽然不通医理,但对自己的身体了若指掌,并没有受内伤。云姑娘旅途劳顿,又受了惊吓,就早些休息吧。”语气客气而疏离,一双盲眼迎上了符鹤探索的目光,波澜不惊。
唐月柔也不推辞,自己出了一身汗,早就有些不舒服,想要尽快去沐浴。
就向庄中月主仆三人道了别,由符鹤领路回到房间。
符鹤早命人让客栈烧足了热水,阿戌和几名仆人扛来了浴桶,阿莲和娇娇受了伤,坚持要为唐月柔守门。
明华和秀华在房中忙碌了一阵,总算让唐月柔洗上了热水澡。
热水还在不断地送进来。
唐月柔对秀华道:“阿戌脚受了伤,让他别劳累了,多休息,要不然脚伤养不好,以后可就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了。明华,我们省着点用水。”
秀华点头笑道:“还是姐想得周到!”就飞奔出门去传话。
一出门,就看见一个与阿戌差不多高的青年,白净硬朗,英气逼人,从阿戌手中接过水桶。
来人是冯辟疆,他听见了唐月柔的话,心里夸一句“丫头人长得漂亮,心肠也好”,就爱屋及乌,帮了阿戌一把。
阿戌感激地对房门方向和冯辟疆分别道了谢,就一瘸一拐地离去了。
秀华出口、阿莲和娇娇出手,将冯辟疆拦在了门外,三人都不知道此人对唐月柔的恩情,满脸都是看轻薄浪子的鄙夷。
冯辟疆怕几人误会,一脸正色,将水桶放在了门外,转身走远了。
“真是奇怪的人,别是不安好心吧?”秀华着,吃力地拎起一桶水进了屋。
这桶像是有千斤重一般,阿戌拎起来却很轻松,刚才那人拎着则是不费吹灰之力。
要是那人有歹心,想要杀进来,不知道阿莲和娇娇拦不拦得住。
胡思乱想着,又不敢告诉唐月柔,怕吓着她,只是催促明华手脚快些,终于给唐月柔洗浴穿戴完毕,才了有陌生人来访的事。
“是他?”唐月柔惊喜,不等明华给她上妆,就跑着出了门,素面朝天,正好遇上了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的冯辟疆。
一眼万年,心中剧震。
那正是上一世在祸乱中竭力想要看清的,那个战神的样子。
他站在夕阳中,只穿着最普通的布衣,刚硬的五官配上白净的肤色,宽肩窄腰,身量伟岸,像是一柄锋利的宝刀,一匹狂烈的骏马,光芒四射。
这一回,她的脸真的红了。
但他只是温和地笑笑。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听见她的轻声细语,看见房门前的森严守卫,知道了自己与她之间的鸿沟,不禁变得拘谨起来,毕竟不想给她留下冒失的印象。
唐月柔看穿了他的心思,道:“这位将军,你一定是把我错认成你的故人了吧?”
冯辟疆回过神来,看着唐月柔不着粉黛的脸,与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确实有些不同,永宁公主素净,眼前的人妖艳,而且看上去比永宁公主年长两三岁。
高昂的心沉了下去。
那个丫头,真的已经不在了……
唐月柔看出他眼中的悲伤,心中不忍,却不能与他相认,只能款款下了石阶,仰头看他。
“我叫云伽罗,随家父云晋来这里行商。多谢这位将军两次出手,我们才没有人财两空。”唐月柔微笑着道谢。
冯辟疆稍稍振奋起来,收起悲伤神色——这姑娘刚脱离险境,心绪大概还没平静下来,自己不能露出不快,以免影响了她。
出于礼貌,他也作了自我介绍:“我叫冯辟疆。”全然没有了方才练习时的狂喜。
唐月柔笑了,眉眼弯弯:“我知道了,是冯大将军的冯,开辟疆土的辟疆,对吧?”
冯辟疆一怔。
这姑娘,是会读心还是怎的?或者,她刚刚在toukui自己洗澡?
这么一想,方才的悲痛消散,他不是悲春伤秋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些什么。
正尴尬无语间,一群卸了铠甲的士兵来借客栈的洗浴房使用,正好看见了冯辟疆。
“看那是谁?我怎么突然鸣金收兵,有剿匪的功劳不要,原来是回来风花雪月了!”
“大概他以为,自己不用给冯大将军洗衣杂,就和别的亲兵不一样了吧?亲兵就是亲兵,离开主将,能成什么大事?”
“闭嘴!”冯辟疆握紧双拳,竭力压制着愤怒。
“走吧走吧,洗完澡就回大营去!我们是王副将的部下,只听王副将和冯大将军调遣,他管不着我们!”
“你们敢违抗军令?!”冯辟疆怕吓着唐月柔,有意压低声音吼道,“由我带领铁骑驻守云中城,剿灭沙盗,是冯大将军的意思!沙盗派系众多,要剿灭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往后出战的次数还有很多!但,你们要走就走!我带一千人能剿灭沙盗,带一百人也是一样!”
这番话得气势浩荡,众人也都清楚他的神勇,以及他们不得不承认的、他那无人能及的领军才能。
大多数人都闭上了嘴,但又有一个声音阴阳怪气道:“你唯大将军马首是瞻,却不知道,你只是他无足轻重的一个卒子。你以为他派你来剿灭沙盗是器重你?他如果器重你,为什么在之前对抗西疆诸国时,你战功赫赫,他却不擢升你,只给了钱财封赏了事?!他是在告诉你,你永远只能做个亲兵,永远不会在边疆有大的建树。”
这番话刺痛了冯辟疆的心。
一直以来,他尊敬义父,任劳任怨。哪怕总有人对他,冯大将军真正想培养的人,是他那两个资质平庸的儿子,而不是他冯辟疆,他也只是一笑了之,义父要对谁倾囊相授,那是义父的自由。
但令他疑惑的是,一心为了边疆安定的义父,为什么明明看到了自己的才华,却时时劝诫自己,不要锋芒毕露,不要招惹是非?难道自己一直掩藏下去,才会利于边疆安定?
唐月柔见冯辟疆面色痛苦,她心中更加难受,便凛然道:“我记得大祁军法规定,离间军心者,死;诽谤将士者,死!”
明亮有力的目光扫过人群,心中对他们憎恶不已。而门前的阿莲和娇娇,已然一手按刀大步来到了她身后。
亲眼见到了冯辟疆此时的处境,不知道上一世的他能擢升到帝都一带,是受了多少奚落和质疑。
但他始终对大祁忠心耿耿,连夜奔袭救驾,却不知那一世的他,最后是怎样的结局……
她心中刺痛,不禁轻轻握住了他的拳头,想要抚开他的心结。
冯辟疆看出唐月柔的善意,没有抽回手,怕她伤心。
“看不出来,两个人这么快就如胶似漆了!不过你们别得意,一个是亲兵,一个是商人女,谁也没高攀谁!”
秀华听见争吵声,赶了出来,气得咬牙切齿,怒极反笑:“呵呵呵,我们不得意啊,我们只是有钱而已啊!有钱,能干的事情可多了,比如买.凶.杀.人,让你们怎么死都不知道!”
“这可是你的,兄弟们,把他们拿下!”
冯辟疆上前一步,护在唐月柔等人身前,冷冷俯视着众人:“要捉拿人家,先把你们自己身上的罪过数清了再!”
“那就来吧!”
士兵们剑拔弩张。
冯辟疆没有带武器,双拳一握,浑身散发出磅礴的气势。
唐月柔仰头看着冯辟疆的身影,他多次救自己于危难,自己又怎么能眼看他被人围攻,就冷冷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在我云家眼皮底下动手?!”着,给娇娇一个眼神,后者拍拍手,庭院里“嗖”地出现了二三十名护卫,杀气毕露。
士兵们看看冯辟疆,又看看商队护卫,冷笑道:“好你个冯辟疆,没想到还是个吃软饭的货色!”
冯辟疆忽然笑了,拳头松开,上前俯视着开口的士兵,不等对方作出反应,他在对方脸上轻轻拍了拍,道:“我不吃软饭。但是,你长着这么张臭嘴,就算求着人家给你软饭吃,人家也不会看你一眼。”
唐月柔暗笑,这张嘴,发起狠来还是这么不饶人。
那士兵还要再骂,一张口,满口鲜血,牙齿掉落了下来。
其他士兵见状,犹豫着想要动手。
冯辟疆对众人笑了:“今天你们能出这样的话,在我眼里,你们已经不是大祁军士了。”
话只了一半,见过冯辟疆在战场厮杀的人,都知道除了大祁士兵,别国战士一旦靠近他,是什么下场。
“没意思,我们走!”士兵们终于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唐月柔遣散了护卫,见冯辟疆脸上阴云密布,就对秀华道:“你让金奴给父亲传个话,我要和冯将军出门走走,散散心。”
秀华一脸为难,跺脚撒娇:“姐出门,老爷肯定生气,会责骂金奴的。我不想做这个恶人!”
阿莲和娇娇担心唐月柔遇上不测,都对她摇头。
冯辟疆心情烦闷,正好想去逛逛,就对几人道:“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姐。我很快会送她回来的。”
唐月柔知道冯辟疆误解了她的意思,笑道:“你想什么呢?她们都要跟着我的!”
“啊、啊?”冯辟疆尴尬。
“如果她们不跟着的话,我父亲一定会亲自跟着。二选一,你选哪个?”
冯辟疆更加尴尬:“那,还是她们跟着吧。你父亲,看着有点……呃,严厉……”
作者有话要: 剧场:
符鹤:(皮鞭甩起来)我只是严厉而已吗?
冯辟疆:(捂脸躲避)没想到还是个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