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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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殿内,两个年迈的老人随意地坐在榻上,闲聊家常。

    晋陵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本来好不容易来一趟都城,见见八郎你,喝喝酒,我们哥俩开心开心……可是我那不成器的宏儿,真是不气死我不罢休!今天去找歌姬游山玩水,明天跟着商人走南闯北,我真是……哎……”

    唐征与晋陵王勉强算是族兄弟。数十年前齐贼篡位,谋害了许多皇子,导致唐征这一辈人丁稀少。唐征夺回帝位后,将八竿子才能着的同辈们都封了亲王,免得江山遭异性王侯瓜分。

    唐征见他哭得难看,想起自己几个儿子,除了太子终日沉迷文史惹他生气外,其他皇子都令他满意。

    就会心一笑,劝道:“孩子爱出去,必定是对家里没有留恋。为人父母,要想想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不要一味责怪孩子。”

    晋陵王老脸挂不住,又聊了会儿就告辞了。

    唐征坐在空荡荡的太极殿内,很快就泪眼模糊。方才晋陵王的一番话,也是在自己。

    月柔费尽心思,金蝉脱壳逃出宫去行商,她嘴上是为了充盈国库,为自己分担国事,可这等事本来不该她去做!

    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尽职、做国君的无能啊!

    伤心一阵,取出爱女从千里之外寄来的书信,信中她行商顺利,短短几天内便赚取了黄金几十万两,符鹤正忙着采买西疆的珍奇货物,一趟趟运回帝都来卖,到时候又能一本万利,是件天大的好事。

    唐征为这个一向娇弱的女儿欣慰。

    信中又云中城一带与西疆各国互通往来,贸易繁荣,如果在此地设都护府,保护往来客商,征收赋税,便能成为国库的一项收入。

    唐征踌躇片刻,自齐贼篡国后,大祁国力急转直下,西疆各国便不把大祁放在眼中,不时来侵扰边境,加上沙盗横行,曾经繁荣的贸易之路,在这些年里几度中断,近几年才逐渐恢复过来。

    所以设置都护府势在必行。

    他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中,起身去凤栖宫逛逛。

    凤栖宫已经空了,除去给月柔“殉葬”的四名宫女,其他人都已被发出宫。

    唐征听见了孩子的声音。

    “母亲,月柔姨到底去哪儿了呢?我们好多天没见到她了。”大些的女孩不过十二岁,乖巧地对唐月辉发问。

    “你们姨啊……出远门去了……”唐月辉低声敷衍。

    点的男孩才九岁,抓住母亲的衣袖就问:“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每次来她都不在,成儿想她啦。”

    唐征上前拍拍两个孩子脑袋,对唐月辉道:“以后少带他们来这里,时间久了,他们就会忘了月柔了。”

    唐月辉默然点点头,秋风实在是太凉了。

    一阵欢快的笑声伴着马蹄由远及近,马上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她冲到唐征面前,下马扑在老皇帝怀里。

    “父皇!你看这匹马怎么样?样子丑了点,但是一它,它就跑得可快了!”

    “你喜欢就好!”唐征拍拍女孩的背,慈爱地笑道。

    唐月辉见了娇蛮的少女,脸色就不太好。

    这是康宁公主唐月牙,生母郑婕妤出身卑微,丫头就格外嫉妒月柔,月柔生前她就不时去找她的麻烦。有时候被自己撞见了,又不好和一个丫头过不去,就劝月柔别和她计较。月柔生性温顺,脸上自然不会有不快。

    如今月柔已经病逝,她却弄了匹马在这里放肆,唐月辉恨不得抽她俩大耳刮子,尽管自己从来不会为这个入不得眼的丫头生气。

    只是忍着怒气,冷冷道:“在宫里骑马,也不怕冲撞了父皇!”

    唐月牙抱着唐征的胳膊撒娇:“父皇,你看大姐又凶我了。大姐老是这样凶巴巴地看我,让我害怕。”

    唐征眯眼笑笑,拍拍她的手背:“都是亲姐妹,月辉怎么舍得凶你?”

    唐月辉在心中冷哼,什么舍不得,自己是根本就不屑看她一眼,最多是瞧不起她时常去欺负月柔罢了。

    “父亲,我先带娴儿、成儿回去了。天色暗了,您也早些回宫吧。”唐月辉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这唐月牙虽然比自己的娴儿年长一岁,行事却像是三岁孩童一般,任意妄为、毫无教养。

    唐月牙见母老虎离开,把马牵了过来,嘻嘻笑道:“父皇,这匹马叫柔,真的好丑哦,但是我看到它的丑样就好想笑!”

    “放肆!”唐征动怒,一个耳光在幼女脸上。

    唐月牙“哇”地一声哭出来,明知故问:“父皇为什么我?”

    唐征气急,被身旁内侍扶住了。“你再这么不懂事,迟早会害了你自己!”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那个老态龙钟的身影不见了,唐月牙咬牙切齿道:“一个死了的人,竟然比活着的女儿还重要!唐月柔,我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

    客栈里,骑兵们正在备马,准备出战。

    斥候在大漠里找到了天狼的踪迹,等他们赶上去时,沙漠里只有上百名中原客商和护卫的尸首,头身分离、剖心挖腹,惨不忍睹。

    “天狼在向我们宣战!那我们就迎战!”

    冯辟疆决定这一回定要将沙盗剿灭,不能再让他们四处流窜,为害一方。

    阿依木又不怕死地溜到冯辟疆那儿,很快被他赶了回来。

    唐月柔坐在房中静静听着院外的声音,心中忐忑不已。

    这是自己第一次送他出战。曾经也对他的胜负生死担忧不已,但这回他决定不胜不归,可是不久前他在天狼手中吃过亏,这让她害怕得浑身发抖。

    她抬头看着虚空,想要找出从未现身的暗卫。她鼻子灵敏,能嗅出此时守护自己的是暗卫二和暗卫四,就自言自语般道:“我在这里很安全,请你们跟随辟疆出战吧,悄无声息地杀了天狼,让战士们能得胜归来。”

    秀华和明华不知道暗卫的存在,以为她疯魔了,急忙上前询问。

    唐月柔回过神来,去找符鹤向暗卫们发令,符鹤自然不允许。

    她焦急,轻声道:“父亲,你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了吗?除了行商,我还要把辟疆带回帝都去,我不想他出现任何意外!”

    “伽罗,你也不能出现意外。”

    “我不能护卫大祁,可是辟疆可以!他的命比我重要!”

    符鹤顿了顿,道:“他现在只是一个亲兵,回到帝都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但是你不一样,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能为你父亲稳住至少一个有才能的将领,他的背后有成千上万的士兵!”

    符鹤的话像是在给她指明方向,却让她回忆起上一世的祸乱。

    父皇又何曾不是为了稳住镇国公府,同时报答镇国公的恩情,所以将自己下嫁世子魏仪,可是结果呢?

    国公作乱,大祁覆灭。

    她惧怕用自己的一生去捆绑臣子的忠心。

    见动摇不了符鹤,她急匆匆赶去冯辟疆房间,被不少兵士看见了,他们高声呼喊,让她尽快离开。

    阿莲和娇娇在两旁拔刀护卫她。

    冯辟疆正要穿上战甲,听见外面吵闹,就大步出来,目光冷厉,镇住了出声的将士。

    “我送你的那件战衣穿上了吗?”她低声问着,往他胸前瞥了一眼,得到了答案。

    就将他拉进房中,引来士兵们一片抱怨。

    “忘记穿了……”冯辟疆低声道。

    明华和秀华跟了进来,找出鲛绡战衣,三人一起为他穿上了,又手忙脚乱地套战甲。

    三人屡屡出错,阿师那冲进来帮了一把。

    听见外面已经骂声一片,唐月柔匆忙道:“辟疆,我要你活着回来。沙盗狡诈,这一次没法剿灭,还有下一次。”

    “他们心狠手辣,害死了不少性命!我会把他们杀光,平安回来的!”冯辟疆低头看她。

    她一脸乞求的神色,眼中含泪,娇艳欲滴、楚楚可怜。

    “可是,只有先保住你们的性命,才有机会杀光他们啊!记得我的话,不要和他们硬拼,好吗?”她不觉间握住他宽大温暖的手。

    冯辟疆弯下腰去,目光不禁落在她鲜红娇嫩的嘴唇上,想要向下吻去,又停住了。

    自己这一去生死未卜,还是不要惹得她空牵挂吧。

    唐月柔闻到浓烈的酒味,不免为他担心,嗔道:“怎么又喝酒?你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冯辟疆见她紧张,自己心里也没底起来,就让阿师那又灌了几袋酒让骊龙带上。

    “你……”唐月柔差点气倒。

    “等我回来!”他直起身子,朗声道。

    他手持长槊出门,屋外鸦雀无声。

    千余人整齐的上马声过后,马蹄声陆续响起。

    她只能看见队伍前方他最高大挺拔的身影。

    大军出城,冯辟疆派人将消息递到云中城城主手上,请他额外留心城墙的守卫,防止沙盗声东击西。

    薛城主不敢怠慢,尽其所能加固了东城门的防守,又加派兵力在城墙巡逻。

    唐月柔心跳得厉害,骑上玉离春,几名侍女或骑马或步行,跟着她来到那座摩罗教寺庙。

    她“嗵”地跪在神像面前,一跪跪到深夜,直到符鹤亲自来找她,她仍是不肯回去。

    庙外忽然响起了尖利的叫声:“沙盗进城了!”

    刹那间,百姓像洪流一般从西往东涌去,马匹骆驼挤成一团。

    果然,西面亮起无数火把,集市化作火海,大道在马蹄下震颤起来,弯刀映着火光,一个个头颅随着刀刃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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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场:

    月牙:我的马真是丑瞎我的眼睛!

    马儿:迟早踢死你这个沙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