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02
一路到了玄清居, 门扉紧闭, 敲门没有应答。宋承天以官方的名义请几个元婴真人动手——这是玄清派宗主住处,必然有阵法保护,以玄清派的历史来看,这阵法很可能十分久远,就这几位元婴一起上都未必能破开。
谁知才有一个人出手, 那门便轰然洞开了——只有洛白越知道,这是刚刚激烈的灵力碰撞中防护阵被毁了。
门一开, 刺鼻的血腥味就传了出来,众人面色微变, 宋承天叫下面的警员拿出侦测仪,确认此刻里面的能量反应虽然比较高,但能量图谱像是地震后余震的效果, 也就是是灵力震荡冲突之后的余波, 但没有新的危机点。一干人这才进去。
屋里一片狼藉,三具尸体倒在地上,血腥气浓重得呛鼻子。
逐风阁一个年轻女修顿时脸都白了, 仓皇退了几步。毕竟和平年代, 修者里也不乏没见血的。但几位元婴倒都还镇定,只是龙源寺的大和尚悲悯地念了声佛。
宋承天皱着眉让警员们拿着仪器确认情况。
每个官方登记过的修者灵力痕迹都是记录过的——洛白越也登记了,不过他登记的是自己的魔力, 想来神力特征会不大一样。警-察一检测, 表情凝重地过来汇报:“部长, 根据屋内残留施法痕迹, 除去阵法痕迹是由灵石作为灵力源驱动,可以确认还有三股灵力源,一股来自宋长奇宋宗主,一股来自宋长奇的徒弟傅易瞳,还有一股……是陌生的,没有记录。”
后面那些修者隐隐骚动起来。
这可不是过去了,想要走正道、修炼有成,就得进有资格认证的大派,那就得登记。几乎不可能存在“野生大能”这种情况——功法哪儿来?丹药符箓聚灵阵哪儿来?谁指导你修炼?
这些都规范化了。
而现在,三股灵力源,就是三个人斗法。傅易瞳肯定不可能和她师父宋长奇啊,那就是他们师徒俩联手和一个人斗?——甚至考虑到有阵法使用过的痕迹,那是两个人加一个阵法,和那个陌生的修者斗?!
这谁啊这么可怕?
宋承天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出身玄清派,是宋长奇的弟子,虽然这些年和师父渐渐理念不合、关系淡了,但毕竟是师徒,不可能不担心。而且师妹傅易瞳,时候很多时候是他带的,两人关系不错。
他心底沉重痛惜,却不能表现出来,强自维持了一贯淡漠的表情:“去查看一下……三具遗体。确认身份。”
毕竟施法的三个人不一定是死去的三个。现在这三具尸体,除了屏风边上那具看起来比较完好,剩下两具都十分惨烈
警员去检验了,方法还是根据身体内的灵力特征,毕竟但凡是修者,体内就有灵力,即便死亡,在丹田里储存的灵气几日之内也不会消散。否则如果走科学的路子,那就得验dna,一时半会出不来的。
可是,这个一直很好用的法子这回却没成功:“部长,屏风下的尸体,女性,检测发现体内有微量灵力痕迹,可以认定是傅易瞳。但是另外两具……靠近门的这一具尸体体内灵力充盈,能量反应达到上限,显示为合体级,但就检测的功夫能量指数不断下滑,怀疑是短时间提上去的,丧生后非丹田灵气自行逸散。其灵力特征不可查,没有登记,但特征与刚刚检测过得施法痕迹中陌生的那一股相同。而桌脚那一具……”
“怎么了?”宋承天看出警员难色,问道。
“检测不出能量反应。”那警-察咬牙道。他也无法理解这一点,在这里的人不可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特别是那具遗体腰间还挂着储物袋,肯定是修者,然而体内一丝灵气都没有。
这答案出乎众人意料。
原本沉浸在“合体级别陌生修者”的消息中震撼不已的修者又被新的意外所吸引了心神,七七八八讨论开。
而有个玄清派弟子看官方没制止,心翼翼往屋里走了两步,定睛一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衣服……这是宗主!”
宗主?宋长奇?
——那具没有灵气的尸体居然是他?!
一干人顿时哗然。
怎么可能?要一个练气身死后丹田里灵气散得快还可以理解,一个元婴?他每根血管里都是灵气啊!
有几个修者征得宋承天同意,悬浮在空中、不破坏现场地飘过去看,然后都纷纷倒吸凉气:“这、这怎么可能是宋宗主?”
宋长奇相貌上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形象,不能长相好看吧,但自有一股气质,体态适中,面目端正。可这具尸体,枯瘦得像是难民营跑出来的,满脸皱纹,头发花白……
这这这?
有脑子转得快的,看到这情况,再联想起周围灵气全无的状况,就猜到些许:“这……莫不是灵力给抽干了?”
这猜测一出,大家就觉得靠谱,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恐惧震怒:“将周围灵气全都抽干、又抽干了宋宗主!这是什么修者?何其阴毒!”
“这恐怕是宋宗主师徒两个不敌这莫名冒出来的修者,甚至动用阵法也不能匹敌,最终拼死相博,也只落得个两败俱伤、身死道消……”
“是啊是啊,还好这人死了,否则真是玄门搭患……”
一群人猜来猜去,都觉得是陌生修者害人,宋长奇拼死抵抗。毕竟玄清派名门大派,宋长奇、傅易瞳又是熟人,肯定是怀疑没有注册的“黑户”比较合理。
这就让洛白越不爽了。凭什么就是我害人啊?哪怕别人不知道是他也不行!更何况,宋长奇约见“岳麓”这事应该不会只有他和傅易瞳知道,那这陌生修者很容易推断出是谁,而当时洛白越去超自然事件管理部门登记的时候又了自己师承岳麓。这么一搞,他自己不就成了“邪恶修者”的徒弟?
洛白越心念一转,便出声“认领”:“这个陌生的尸……遗体可否让我一观?”
他话了,其他人才注意到他。明明这么多人,都是五感敏锐的修者,居然之前都没注意过这里有个生面孔。这却是洛白越刻意让自己气息模糊,好混在一群人当中。
此时他站出来,别人就问了:“你是谁?”
宋承天还记得他,毕竟玄学界就这么大点地方,死而复生、遇到修者做师父这样的事情不多见,他记得清清楚楚:“洛白越?”
“是我。”洛白越就解释师父岳麓受邀来玄清派,自己刚好在附近办事,就准备等师父见完人一道走,结果半天人不出来也联系不上,就怀疑出事了。
“岳麓?”宋承天想起来洛白越当时登记的时候是过师承的,但是表示师父是个重伤的修者,大多时候在养伤,很少出现。超自然事件管理部门就让他提醒师父,伤好了来登记,不然如果被发现违规使用法术是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的。
没想到,这人还没来登记,就出事了。
洛白越一,其他修者都戒备地看着他:“这么,这个夺取灵气的人,就是你的师父?”那眼神,别提多警惕了。
“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洛白越也知道口无凭,好在他有办法,于是伸手一指傅易瞳,“如今事情如何大家都不知道,只有当事人清楚。我倒是有个办法。看这三位……只有傅真人似乎遗体完好,不知魂魄是否尚在凡间?如果可以请她来一叙,不就全都清楚了?”
召唤傅易瞳的魂魄?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一干修者面面相觑。
这且不,单论魂魄,想召唤出来绝非易事,大多数人死后迅速入地府,除非是执念深重的——但这种魂魄阴气太盛,徘徊人间,一个不好久酿成祸患。这也是为什么研习鬼道德修者往往容易走偏的缘故,毕竟天天交道的就是这种鬼魂,或者是强行留下、浑浑噩噩失去常人思维的残魂。
死后入地府,这一点,连修者都无法违逆天道,除非实力特别强大,又能事先准备,暂且蒙蔽天机迅速夺舍或者藏匿。但想做到这点,起码的要求就是分神——所谓分神,最典型的标志就是魂魄可分裂、单独成个体。
之前宋长奇远程救徒弟的是不算的,因为魂魄只是暂借秘法拆开离体,分开的部分和本体息息相通,根本不凝实。而分神期大能则不然,拆开魂魄便宛如两个独立的个体,在合二为一之前彼此记忆思维全都不相通——就好比“岳麓”,容貌等等都可以和洛白越不同,两个人可以同时话做事甚至施法,彼此不干碍。
也只有到了这个境界,魂魄离体才能不受原本身体的影响。死的时候强行脱离本体,再找个地方藏匿或者夺舍,才有可能。
要把“岳麓”找出来还有可能,找傅易瞳?一个练气?!
其他人都不信,也有人怀疑洛白越是扯谎想要把岳麓给唤回来,先提傅易瞳是在委婉暗示。
然而洛白越道:“我师父是宋朝人,因为当年重伤强行魂魄离体沉睡多年,如今伤其实还没有好完全。这次他又一死,魂魄是再也没有安全脱离的能力了。”
着露出伤心的姿态,还用神力悄然制造了几滴眼泪。
这话信不信的再,但一帮修者都,岳麓不提,傅易瞳你想招魂也绝不可能叫出来的。而且要招,怎么不招宋长奇?
“我师父留给我了一点东西,所以我才可以招魂。至于为什么是傅真人……她遗体比较完好,成功率会比较高。”洛白越擦了一把“眼泪”,假装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张符纸。至于什么成功率,那纯属瞎扯,宋长奇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怕只是短时间让他魂魄回来一会儿,洛白越都不乐意。而且,让他?不知道有多颠倒黑白。
倒是傅易瞳,那女子神色比较清正,最后露出悔意,虽然或许也有心疼她师父被抽灵气的成分,但看得出总体算是三观比较正,就算因为师徒情分犯了错,底子不坏,应该会实话。
众人不知道他想什么,只看着他拿出的东西:“这什么?怎么是空白的?”连个字迹图案都没有,就是普普通通一张黄色符纸罢了,看起来就是一般玄门人士画符要用的一种云母雄黄纸而已。
洛白越高深莫测:“这只是看上去是张空白的符纸,但事实上嘛……”
事实上也是张空白的符纸。
因为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师父留下的东西”。
“但正如宝物自晦,此物其实是带有师父留下的召唤之力,据能够沟通地府,暂请亡魂还来世间。”洛白越抖了抖手里的纸道。
众人纷纷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那张符纸,左看右看看不出个端倪。一个道士扮的修者就道:“你什么就是什么,万一这不是真的、你骗了我们呢?”
“那诸位也没有分毫损失不是?我只是想要借傅真人遗体一滴血,以及一丝她的灵力痕迹,多余的半点不碰。如果我成功了,自然可以从傅真人亡魂口中得到真相。”
他这么了,大家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互相看看也就答应了。心里一方面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厉害到和天道作对,另一方面心里有忍不住悄悄神往——逆天改命啊,一道符纸令天道忍让,这是什么力量?这就是古代的大能吗?
就看那青年一脸郑重地捧着符纸靠近了傅易瞳的遗体,取了对方一滴指尖血滴在符纸上,然后手上一抖,那符纸一下子燃烧起来,却不是寻常纸张烧起来那种有了明火、糊味的烧法,而是没有火苗,仿佛被什么一点点吞下去似的一寸寸灰了,一道青烟笔直腾起,同时有一股佛龛常年染着的香味传来。
无数旋转的光影交错划过,一时间饶是这些大能也有些看不清楚,只知道青烟袅袅之后好端端的屋子里平地起了风,地上的尘埃漫卷起来,薄薄的雾色和着香的味道沁染了整个屋子。
空间当中突兀地破开一角,仿佛是天狗吞月亮似的突然,然后就出现了一个仿佛洞口的地方。一个一身白袍的人凭空出现,如履平地般在空中走了几步,走到近前。他头顶一顶大帽子,上头四个大字,隶书,“你也来了”。
这里的人都是饱读玄门典籍的,当即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这这,白袍高帽,口角含笑,还有那标志性的四个大字,不是白无常是谁?
然而,活了这么多年,这么大一个修-真界,谁听过有人能叫出神仙来?多年之前有位已故的大能召唤了一位城隍,被津津乐道传了多少年。眼前这是……这是……
然后他们就看着那叫做洛白越的青年张了张嘴,似乎了什么,对面的白无常也应和了几句,只可惜他们这帮人一个字也听不见。有人心里可惜得不行,地府官员,货真价实的地府官员啊。难得见一回,都不能听他几句话的?
也有人心可能这就是仙官的作风吧,无关紧要的人,连我一个字都别想听。只感慨那位“岳麓”真人是多么厉害的一位大能,留下的东西都能轻易召唤出无常来,如果还活着,不定是玄门重振的机缘呢,然而现在却死了。
——他们却不知道,这隔绝声音的法术是洛白越使出来的。
什么符纸,那都是幌子。事实上就是洛白越直接意念沟通了天道。这个世界的天道被他捅漏了法则,又委屈又奈何不了他,只能如临大敌地时刻分出一缕注意力给他。洛白越神念一放出,叫天道把傅易瞳魂体带回来,天道抗议无果,只能没好气地把白无常谢必安叫出来了。
白越立刻就布下了阻隔法术。毕竟“岳麓”是怎么回事,别人唬得过去,地府官员可不能。无常一尊仙,知道洛白越厉害,上来语气都带着一丝心和恭敬,这要是被其他人听出来了,洛白越这扮猪吃老虎的猪,可就扮不下去了。
白无常陪着心,悄悄量着洛白越,问他有什么需求。
洛白越没算真的跟天道干上,只麻烦他暂时让傅易瞳的魂魄回阳世一阵,白无常立刻松一口气,笑容都真切了。还好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一个魂魄,弄回来就弄回来吧。还好才死,应该是刚带下去排队呢,也不影响投胎那里的记录,自己把她找出来就行。
他二话不,在腰间的本子上查了查,很快就回地府把一个珍珠白的影子带了回来:“喏,真人您要的人。”然后一溜烟就跑了,留下洛白越无奈地吼了一句:“我不是要彻底把她留下啊!”
这几个意思?魂魄就这么随随便便丢回阳世了?不管了?有你这样当地府官员的吗?
然而谢必安跑得比泥鳅还快,洛白越无奈地看着空气中一阵波动,地府的通路又再度关上,只好叹了口气,看向旁边的魂魄。
对方身形是半透明的,容色如旧,正是傅易瞳。她此刻似乎略带茫然,量了一下周遭,魂体脸上流露出一丝震惊和复杂:“我,我不是死了吗?”
洛白越不好和她单独多。如果两人交涉别人听不见,指不定要怀疑他教唆她编假话。于是把屏蔽的法术撤了,这才道:“傅真人,我是岳麓的徒弟洛白越。”
——傅易瞳死得比较快,没看见后来“岳麓”“脱皮”,自然不认识洛白越。
傅易瞳一下子愣了,怔怔看了他片刻,脸上带出一丝难堪:“洛真人,我……”她为了终止大阵死了,不知道“岳麓”怎样。可不管是怎么样了,自己开启阵法差点害了人家都是事实。
她嘴唇动了动:“你师父,还好吗?”
洛白越摇摇头:“已经去世了,令师也是,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请真人上来一叙。”
傅易瞳立刻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是我错了。”
这让一干人看了直皱眉。这可不像是被岳麓害死的呀,不然面对岳麓的徒弟,这怎么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就有性急的断这俩人你来我往,问傅易瞳是怎么回事。
傅易瞳脸上露出心灰的表情,一五一十把宋长奇让她研究怎么启动大阵、又是怎么骗来了岳麓、之后怎么开启大阵、岳麓如何反击……全都了。
末了道:“我其实知道师父所谓并非正道,却想着他到底养我教我一场,一时心境动摇,想着此次按师父所施为,算是偿清了恩情,之后再不行鬼蜮之事,却没想到,一时软弱动摇就铸造大错,害了岳真人性命,自己丧命,师父也……也……”
话到最后,想宋长奇是自作自受,到底又不忍心,只露出颓然痛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