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A+A-

    因为感冒的原因,宫徵羽没办法工作,索性离开公司回了酒店。

    他是酒店的SVIP客户,入住之前酒店都会先通过石阳询问他的需要和喜好,所以住在这儿倒不会有什么很不方便的地方。

    唯一特别让人不能忍受的,大概就是他开衣柜准备换衣服的时候,闻到了樟脑球的味道。

    石阳正端着水站在一边等他吃药,看见他蹙眉冷脸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他立刻把药和水杯放到桌上,再跑过来看时,宫徵羽已经找到了樟脑球。

    石阳看见这东西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或者紧张,虽然它的出现违背了他的嘱咐,扰了宫徵羽名贵的鼻子,但宫徵羽发现了它,也侧面代表着他的鼻子并没被感冒影响太多。

    石阳松了口气笑着:“我马上就拿去丢掉,给我吧哥。”

    宫徵羽看了看石阳伸过来的手,没有动作。

    他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那枚樟脑球,忽然问他:“读过张爱玲的《穿衣记》吗?”

    石阳怔了怔:“没有,哥你知道我不爱看的。”

    宫徵羽也不看他,就盯着那枚樟脑球语气平淡道:“回忆这东西若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惆怅,像忘却了忧愁。”

    石阳很快悟了:“这是那本书里写的句子?”

    “是。”宫徵羽回应了他,捏着那枚樟脑,目光沉沉道,“很少有人会会用甜来形容樟脑,张爱玲是个懂香的人。大部分人闻到的樟脑丸是加工过的刺鼻药味,但樟脑本身的味道是洋玉兰糜烂的甜香味。”到这儿,他终于将手里的樟脑球递给了石阳,石阳接过来,听见他,“樟脑的本体是像盐一样的白色晶体,在调香的时候只要加入1%以下的樟脑,就能增加成品中白色的花香甜味。”

    ……原来是在教他。

    石阳握紧了手里的樟脑球,点点头:“我记住了,哥。”

    宫徵羽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一套衣服,丢给他一句“清理一下里面的味道”便去换衣服了。

    不去问石阳也知道他生了病还穿衣服是要去做什么。

    石阳在心里叹了口气,先把樟脑球丢到了套房外的垃圾桶里,回来后就尽职尽责清理了衣柜里的味道,力求让宫徵羽在非工作环境下保持鼻子的清净。

    在宫徵羽换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文乔也一样在换衣服。

    她站在那看着被男装占领了三分之二面积的衣帽间,忽然羞于承认自己曾梦想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

    三年了,这个家的一切都按照宫徵羽的需要和喜好来维系,就连衣帽间里也是他的东西远远多过她的,这要是在别人家肯定不可能,从来都是女孩衣服比较多,怎么会被男装入侵领地呢?

    但在文乔和宫徵羽的家,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文乔走到自己的衣柜前,随便取出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对着镜子换上后又披上了一件石青色的薄风衣,一头黑色长卷发披散在肩后,她正对镜子戴上耳环,系上丝巾,最后穿上裸色的细高跟,开衣帽间的门走了出去。

    也许离婚不是件坏事。

    在快要失去挚爱的男人这一刻,文乔找到了失去他的唯一好处。

    她发现自己这些年太苛待自己了,她满脑子都是宫徵羽的喜好,完全忘记了自己喜欢什么。

    也许和他分开之后,她能做回过去的自己。

    因着这份想法,文乔再见到宫徵羽的时候平和了许多。

    他们没有约在家里见面,因为文乔觉得他大概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家了。

    他们在一间私密的咖啡厅见面,一进入包厢,文乔就看见了等候在那的宫徵羽。

    几天不见他似乎没什么改变,又似乎变化很大。

    不知怎么的,现在看着他,文乔总觉得很陌生。

    这大概变相证明了虽然她一直很抗拒,但其实已经做好了和他分开的准备。

    她缓缓坐下,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

    宫徵羽抬眸望着她,从她一进来时就如此。

    文乔从背包里取出了离婚协议书,放到桌上:“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大概也不想浪费时间。我看过这份协议书了,你给我的太多了,我不要。”她淡淡道,“我们结婚这三年,基本上都是你在工作赚钱,补贴家用,家里的财产大部分都是属于你的,全给我太不公平了。”

    宫徵羽似乎想什么,文乔抢在他之前道:“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我,那我只能你做错了,这对我来不是弥补,是侮辱。”她笑了笑,“你觉得用钱能买走我对你的感情吗?你觉得把这些财产都给了我,我就不会再因为被你抛弃的事情伤心沮丧,就能欢天喜地离开你了吗?”

    她把话得这么绝,宫徵羽也不必再什么了。

    他靠在椅背上,抬手松了松领口。

    文乔看见,还是会着迷于他的英俊。

    但很快她就回过了神,她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份离婚协议书,放到桌上:“这是我写的,你可以看看,我觉得这样才合理。”

    她把协议书推给他,宫徵羽盯着那份协议书,可不像看着他自己拟定的那份那么自然。

    文乔没发现那些,自顾自道:“除了家里那套房子,我什么都不要。我要那套房子是因为那里是我亲自设计的,是我一点点完善起来的家。我不想我的辛苦落在别人手里,还要被对方指指点点,而且我也住惯了那里。”

    这要求太正常了,嫁给宫徵羽这样的男人,离婚时竟然只要一套房不要别的,这事儿传到谁的耳朵里怕是都要骂她一声太傻。

    宫徵羽终于不再沉默了,他垂着眼睑道:“没人会对那里指指点点,你的辛苦也从来没有落在别人手里的可能。”

    文乔表情冷淡:“是吗?”

    宫徵羽抬眸望向她,黑沉沉的眼睛里压抑着文乔不懂的情绪。

    是的,她不懂,哪怕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她还是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她皱起眉,看起来有点困惑,宫徵羽就那么望着她:“别听石阳乱,我要和你离婚和别的女人没关系,我和阿曼达只是同事关系,经常见面是因为工作,她有男朋友,我以前不喜欢她,以后更不会。”

    心中断定的离婚原因被人轻而易举否认,文乔愣住了。

    她桌下的手缓缓握成拳,有点可笑地:“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又是因为什么?”

    看她如此执着于一个原因,宫徵羽皱了皱眉,咖啡厅包间的氛围灯照在他贵气不凡的脸上,让他颦眉的模样更加迷人了,华丽又艳美,偏执又儒雅。

    “你一定要我给你弄个理由吗?”

    他开口话时,低徊宛转的语调那样动听,却好像敲在文乔脑海中的丧钟。

    “难道这不是应该的吗?”她不答反问,“我很想知道在你心里婚姻就那么儿戏吗?你想离婚就离婚?你甚至都不想要给我个理由?我明确告诉你,宫徵羽,我在乎这个理由,我需要这个理由,我可以被抛弃,但不能像个傻子!”

    话都到这份上了,宫徵羽很清楚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就结束他们的婚姻了。

    他坐在那许久,久到文乔开始烦躁,开始拿咖啡杯作为发泄,他才慢条斯理开了口。

    “如果你一定要个理由,那我就给你一个理由。”

    他这样着,转变了靠在椅背上的动作,坐正身子,挺直脊背,镜片后的狭长眸子紧盯着开始不自觉抗拒的文乔,缓慢却肯定地:“我要跟你离婚,是因为你身上再也没有我喜欢的那个味道了。”

    这句话直接给文乔判了死刑。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是个优秀的调香师,他对味道的执着超出一切,甚至超出感情。

    他她身上再也没有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这比直接他不爱她了更让她绝望难过。

    她实在乐观不起来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顾不上什么离婚协议书了,仓促逃离了这里,以保全她最后的颜面。

    宫徵羽没去追她。

    他已经没有立场和理由再去追她了。

    他端坐在椅子上,目光转到桌上的两份离婚协议书上,久久没有动作。

    服务生端着饮品走进来的时候,他才缓缓回过神,感冒影响了他鼻子的敏锐,但不代表他彻底失去了嗅觉。

    他很快就闻出了服务生端着的是什么。

    “先生,这是刚才那位姐帮您点的,我们这里没有,是特地跑到茶厅给您买的,您尝尝看。”

    服务生将托盘里的饮品放下,宫徵羽听见是文乔让他们准备了这杯饮品时就什么都懂了。

    他挥挥手让服务生出去,等服务生走后就端起了面前的这杯……杏仁茶。

    他从来不喝杏仁茶,或者他很讨厌杏仁茶,因为现磨的杏仁茶主要的香氛成分是苯甲醛,而苯甲醛常常被用来掩盖洗侧剂中稀盐酸的浓重刺鼻味。

    也就是,杏仁茶会让他联想到洗侧剂,继而又联想到厕所。

    宫徵羽缓缓叹息,尽管心中不喜,但他还是端起茶杯,喝下了这杯她愤怒之下让服务生准备的杏仁茶。

    实话,真的不怎么舒服,在最后他险些吐了出来。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宫徵羽脸色很不好看,比文乔脸色都难看。

    咖啡厅的服务生们声议论着这对俊男靓女之间发生了什么,对他们来,他们是好是坏都无所谓,因为他们的一切在外人看来都不痛不痒,不过一场八卦新闻罢了。

    文乔驱车行驶在春日的街道上,路边的树开始发芽,一片嫩绿色中,红色的奔驰轿车像一道被切开皮肉暴露的血痕,飞快行驶而过。

    红绿灯让文乔踩下了刹车,她紧握着方向盘,感谢自己尚还算有的理智。

    她注视着明亮的红灯,它像亮在她的婚姻里般,警示着她不要逃避,直面一切。

    所以啊,有些俗话古话都是大多数人拿来骗人的,比如什么付出就会有回报,你付出了多少别人就会拿对等的还给你这种鬼话。

    如果这不是骗人的,那她这又是什么下场呢?

    她明明付出了比任何人都多的真心,可看看她收获到的是什么?

    是伤害和抛弃。

    文乔眼睛模糊了,她抬手揉了揉,无视揉倒手上的泪水,在一片喇叭声中踩下油门。

    绿灯了。

    她要向着绿灯走。#####大家喝过杏仁茶吗?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