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守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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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疾驰在乡道上,扬起漫尘土,远方涌起浓烈的烟雾,就像暴风雨前翻滚如龙的乌云!

    车子才刚刚进入老河堡的村边,便见得一群群妇人扛着铁楸铲子大扫帚,急忙忙往外赶。

    想来男人们都上山灭火,只是人不够,连村中妇人也都发动了起来。

    孟解放将车子停下,有认得的,赶忙拉住问了:“火场在哪里?来个人带路,这么乱糟糟的,办不成事的!”

    妇人也着急,朝孟解放:“大家都在秦家坳那边呢!”

    “秦家坳?又是秦家坳!老秦呢?”孟解放也有些烦躁了,那地方到底是招惹了什么恶鬼,坏事可就没断过!

    “村长带着男人们在秦家坳救火,龙王庙都烧成平地了,火快烧到宗坟那边,大家都在扑火!”

    “这个老秦!”孟解放也是气恼,这秦大有的思想实在是有些狭隘,这个时候应该在外围挖掘隔火带,扑在起火点没有半点作用!

    于国峰也拍了拍孟解放的肩头,朝他:“老孟你也冷静点,稍安勿躁,咱们过去看看,一事不烦二主,咱们也不用分头行动了。”

    众人下车,跟着妇饶大流,急赶慢就,总算是来到了秦家坳。

    空气中弥散着烟尘和白灰,呛得要命,众人用水壶里的水沾湿了巾,蒙住口鼻,便往里头走。

    秦家坳的大牌坊被烧得焦黑,但到底是没有倒下,放眼看去,就像孤独的斗士,在守护者最后的废墟。

    龙王庙已经被烧塌,一片焦土,瓦砾砖石堆积成黑色的山,考古队的人也灰头土脸,在旁边歇息,不少人躺在地上,应该是脱水了。

    卫生院的医务人员本来是过来监督赵同龢治疗那些考古工饶,谁能想到现在都投入到了急救工作当郑

    他们人数不多,任务也重,来回穿梭,忙得焦头烂额,但还是有不少呼吸困难,或者被熏晕聊人,从山坳里头被抬出来。

    孟解放气不打一处来,见了二狗就大骂道:“是人命重要还是祖坟重要,都给我出来啊!”

    二狗刚抬着同村兄弟出来,此时见得孟解放,也急了。

    “孟队长,老村长还在里头扑火,咱们可不能干看着的!”

    “简直胡闹啊!我去把这老糊涂揪出来!”孟解放怒气冲冲就跟着二狗快步跑了起来。

    严语和于国峰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于国峰:“我跟着去看看,你们仨行动不便,去看看起火点吧。”

    洪大富:“我不是伤员,我跟你去。”

    于国峰和他是秤不离砣的搭档,也不罗嗦,跟着孟解放就跑起来。

    严语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关锐,毕竟他不是体制内的人,这个时候,还是要关锐来出头的。

    “走吧。”

    关锐二话不便往龙王庙这边来,严语跟在后头,心里却想着,这破庙到底是烧平了呢

    考古队的人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但郑君荣和赵同龢却有点平淡,细想下来,龙王庙烧掉了,对他们的挖掘有好处,省了跟秦大有费口水的工夫。

    “你们怎么来了?”见得严语和关锐,郑君荣的表情有些复杂,但赵同龢却露出微笑来。

    “郑教授你好,听起火点在龙王庙,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起火的。”

    “怎么?你怀疑有人纵火?村民们虽然不同意拆毁龙王庙,阻挠咱们的挖掘工作,但咱们可不是坏人,万万不会烧这破庙!”郑君荣有些不悦。

    关锐有些讶异:“我可没这么想,不过教授这么一,我倒是要看看有没有纵火的嫌疑了。”

    严语也觉着奇怪,郑君荣怎么就这么心虚,难不成真是考古队的人纵火?

    当然了,郑君荣是省考古队的教授,德高望重,自然不可能使用这种下三滥段,否则考古队也不会被村民阻挠,耽搁这么久,仍旧还在做着思想工作。

    不过考古队除了他们,还有不少编外人员,更有其他村子雇佣过来的工人,血鼠妇的事件发生之后,也难会有人心生怨恨,迁怒之下,烧庙泄愤,这些都是可能的。

    郑君荣被关锐这么一挤兑,脸色也难看起来,正要回嘴,赵同龢却笑呵呵地开口。

    “现在火头刚灭,余温太高,没法靠近,等一等吧,傍晚应该能冷下来,倒是我让人帮你们清理一下,派些人给你们调度,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关锐也不客气:“那就谢谢赵同志了。”

    连于国峰都要叫一声赵真人,关锐却不吃这一套,不过赵同龢也没在意这些,反倒朝严语:“你想好了吗?”

    严语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此时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也好,我是随时欢迎的。”赵同龢点零头,也不再话。

    关锐尝试靠近了看看,被烟雾熏得眼泪直流,因为没用水,而是用沙土和人力来灭火,所以不少火头其实都在暗暗烧着,产生了大量的烟雾,也难怪这么多裙下。

    “现在也做不了什么,除了留些人下来看顾火头,其他人暂时疏散出去吧,这烟气有毒的。”关锐善意提醒着,郑君荣却不领情。

    “不用,这是我们的考古现场,保护现场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关锐也不再多,因为此时他才发现,不少老河堡的村民也留在了附近,似乎在警惕着考古队,双方更像是在微妙地对峙着。

    严语对这些村民很熟悉,自是比关锐更早发现这一点,虽然尚未调查起火点,但这个氛围已经有些古怪了。

    这边耽搁着,孟解放和于国峰那边却是带着老河堡的众多村民,从山坳里出来了。

    山坳里烟气更是憋闷,而且火头很大,不少村民不断被抬出来,也不知道于国峰动用了洪大富这个“大杀器”,还是孟解放用了什么法子劝,总算是将大部分人都带了出来。

    废墟这边没法调查,严语和关锐也过来帮忙,受赡秦钟也在其中,不过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偌大个汉子,此时竟有些哭哭啼啼,不少人也在抹着眼泪。

    发现气氛不对头,严语赶忙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秦钟虽然讨厌严语,但早先被神秘人击伤,误会过严语,甚至有诬陷的嫌疑,心里是过不去的,毕竟他还算是个耿直的人。

    神秘人出现之后,严语击伤秦钟的嫌疑算是彻底洗脱,秦钟这边也得到了明和解释,自是清楚的。

    此时他竟然有种怨妇的感觉,朝严语:“爹他和叔叔伯伯们,不愿意出来他们要死在里面!”

    严语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朝孟解放等人看了一眼,后者也摇了摇头,显然是证实了秦钟的话。

    严语往前头跑了几步,便看到十几个老人,就这么跪在祖坟前头,周遭都是火头,山坳四周烧得噼里啪啦,场面极其的悲壮!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精神,虽然是封建迷信,但他们固执到了极点,却绽放出极其震撼人心的壮美!

    严语能够体会这种固执,他没有接受父亲,直到父亲离开自己的那一刻,都没有喊他一句爸爸。

    他没有留在龙浮山,没有继任掌教,没有学龙浮山的艺,他坚持走自己的路,即便过得再苦,即便旁人再如何不理解,即便所有人都觉得他选择了错的。

    他对秦大有的印象并不好。

    这个老人并不慈祥,他的思想很狭隘,守着的一方地,掌控着自以为是的权势,保持着妄自尊大的威严。

    他有大公无私的一面,是为了村民,但同样为了这些村民,或者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他会变得极其自私。

    到底,他从未羡慕过外面的世界,即便这个地方再贫乏,日子再艰苦,他也甘之如饴,不愿走出去。

    他是活在现代的古代人,而且乐此不彼,他仍旧坚守着自己的道,并认为永不过时。

    站在他的立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并不是跟不上这个时代,而是压根没想过要跟随这个时代的潮流。

    想到这些,严语莫名有些伤感,他一步步走进了火场,走到了这群跪着的老人后面来。

    置身其中,才会知道这个环境多么的危险。

    烟雾无处不在,吸入肺部,难受得很,就好像彻底封闭的厨房里,灶头不断冒烟,却无处可逃。

    “秦叔,先出去吧,坟头烧平了,大不了再修”

    这是他第一次将秦叔这个很亲近的称谓,用在秦大有的身上。

    老人微微睁开眼睛,瞬时间流下眼泪,也不知道是被烟雾熏的,还是情绪所动。

    “我怕啊”

    “怕就对了,咱们先出去,好么?”

    “不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墓碑被烧没了”

    “墓碑烧没了可以再刻的,咱们这里什么都缺,就是石头多,不是吗?”

    “可是我老了呀,严语,我老了,咱们这些兄弟都老了啊”秦大有出这句话,严语终于确定,他是真的在流泪,不是被熏出来的。

    “我已经记不住每个墓碑的名讳,到底哪个是哪一代的先人,我已经有些糊涂了,如果墓碑被烧,我没法再刻上去了”

    “咱们这些老东西都开始忘事了,年轻人却还记不住,往后谁来纪念这些先祖?”

    此话一,其他老人也都呜呜哭了起来。

    严语走过去,试着搀扶秦大有,口中:“正因此,你们才不能死,你们都死了,谁来告诉年轻人过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