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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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暮对沈宸, 或者沈家男人的感觉非常复杂。上辈子, 他回到沈家后,所有人都讨厌他,排斥他, 用最尖锐的话语刻薄他,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他。唯有沈父和沈宸, 一个始终漠视他,当他不存在。另一个却在他被娱乐圈封杀后, 允许他进入公司。甚至手把手的教导他怎么经商炒股,怎么跟人谈判。如何判断一家公司是否有潜质, 以及如何把握收购时机。

    虽然沈宸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漠, 除了公事之外从不与他交流私事, 甚至陶暮能隐隐感觉到沈宸对他的疏离和警惕。但相对于沈毓身边那么多无脑排斥他的人来,沈宸对他的态度反而是整个沈家最好的。至少把他当个活生生的人。至少愿意跟他沟通。

    虽然他们所有的谈话只局限在公事范围。

    重活一世, 陶暮每每想起他上辈子回到沈家后的遭遇,最初还觉得剜心刺骨, 仿佛心脏被挖了一颗大洞出来, 空落落血淋淋的,不碰都淌血。可是当他被刘耀孟齐领养,有了自己的爸爸和爷爷,领到属于自己的户口本后,再次回忆起沈家的事情, 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似乎消减了很多, 也让他有闲心琢磨那些被掩盖在剧烈情绪之下的细节。

    就仿佛一只饱受人类伤害的流浪狗, 就算瘦骨嶙嶙,就算遍体鳞伤,甚至见到人类会条件反射的害怕警惕,但是当某一日,他足够幸运的被一户善良的主人领养了,给它疗好伤,治好病,给他新鲜的食物,甚至还会时不时的摸摸抱抱爱抚它的毛发。强烈且温暖的爱意就会治愈那些潜藏在心底和记忆深处的恐怖和伤痛。让它再次成为一只健全的狗狗。哪怕再次回忆起曾经那些恐惧到无处安放的流浪生活,也只剩下单纯的回忆,以及对现状的感激。

    那些原本以为会缠绕一辈子的疼痛和阴影,再也无法伤害到它。

    陶暮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当他有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这些人完全不受沈毓的光环影响,既不会莫名其妙的讨厌他,觉得他不善良,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对他恶语相向背后插刀时,陶暮感觉自己终于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

    再次回忆上辈子的经历,陶暮愕然发现一个细节——那就是他每次针对沈毓时,都会面临沈家人和沈毓爱慕者们疯狂的压;除此之外,每当陶暮表现的越好,比如带资进组投拍的电影票房破记录,担任投资商监制的电视剧收视率超高,以及每每帮沈氏集团拿下大单,或者成功帮集团收购了一家发展潜力巨大的新兴企业,得到沈家世交以及集团其他股东们的另眼相待时,他总会莫名其妙的曝出各种各样的丑闻,当然事后证明这些丑闻都少不了沈毓爱慕者们的手笔。于是陶暮的注意力就会从公事再次转移到与沈毓和他爱慕者们的宿怨中。让原本对他另眼相待的大股东们恨铁不成钢的表示烂泥扶不上墙。

    就像一个挣扎着爬出泥潭的旅行者,每每竭尽全力爬到边缘处,都会被人再一次拖进泥潭。就像一场永远看不到希望的轮回,至死方休。

    上辈子,陶暮一直认为这些事情都是沈毓在背后作祟。可是这辈子,当他完全脱离剧情光环的影响,再次思考这些经历。就会发现其中的微妙之处。

    至少以他对沈毓的了解,某只无脑傻白甜根本没有这样的城府和心机。所以陶暮又猜测这些事情都是沈毓的爱慕者们自作主张,就是想压他以免他的存在给沈毓造成伤害。然而上辈子最后那几年,就是陶暮被人联手封杀滚出娱乐圈,又被沈宸叫进公司帮忙那几年。为了适应集团内部高强度的工作氛围,陶暮根本无暇分心。他把全部精力都投放在工作上,有项目时经常连续几个月加班加点,就怕自己的鲁钝和生疏会影响到项目进展。直至最后大功告成,他捧着几个月的辛苦成果向沈宸献宝,就为了换他一句“做的还不错”的夸奖。

    既然根本没有精力想到沈毓这个人,又何谈威胁伤害?既然没有最根本的冲突,沈毓那些爱慕者们总是莫名其妙的反击撩闲,只要联想一下他们反击的时间节点,有些脉络立刻呼之欲出。

    也许沈家最看不惯他,最不想他咸鱼翻身的人,并不是鸠占鹊巢的沈毓,也不是莫名厌恶他的沈母和沈妍,更不是沈毓那些爱慕者,而是这个从头至尾都没表现出任何厌恶情绪,甚至手把手叫他经商做生意的大哥沈宸。

    至于原因,重活一世,没有了剧情光环的辐照,深陷局中的陶暮终于能做到旁观者清。

    ——那就是沈妍每每针对他时,总是生恐别人听不见而大声嚷嚷出来的“你那么努力,那么急迫,是不是为了回来跟大哥争家产”,以及沈父沈母总是挂在嘴边的,看似恨铁不成钢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毓毓一样天真烂漫,毫无城府,待人赤诚。不要总想着跟人争。”

    不管上辈子,那些沈家人是真情实感的厌恶他,还是有意给他提醒。陶暮想到沈宸每次夸奖他,总会面无表情地感叹一句“你不愧是我亲弟弟,果然跟我很像”。上辈子他每次听到这句话,不管再苦再累,都会觉得自己的辛苦很值得,至少能得到大哥的认同。可是这辈子,陶暮每每回忆起沈宸出这番话的意味深长,总是觉得毛骨悚然。

    ——不愧是我弟弟,果然跟我很像。所以你越是优秀,我越是不放心。所以要压你,甚至把你放在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你,决不能容忍你的发展脱离我的掌控,给我的继承权造成威胁。

    沈宸其实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

    那我上辈子被身边人背叛,是不是也有你这个大哥的手笔?我最后在沈毓的婚礼上跳楼自杀,你是不是觉得称心如意,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陶暮神情晦涩的看着沈宸,他的侧颜融入在光影里,内双的丹凤眼眼眸狭长,眼尾上翘,眼眸低垂时更显睥睨肃穆清冷桀骜。恍惚间,竟然与坐在他对面的沈宸如出一辙。

    沈宸的助理敲门进来时,不免被两人照镜子似的神态吓了一跳。旋即回过神来,走到沈宸旁边耳语几句。

    沈宸挥挥手,心腹助理悄然离开。恰好服务员进来上菜,陶暮冷眼瞧着满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不觉在心下哂笑。

    沈宸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本事。即便他素来冷硬面无表情,甚至从来不会对人一句肉麻话。可如果他有心,他还是能让你产生自己很被他看重的错觉。他会让手下先行调查你的过往经历和所有喜好,然后在不经意间透露一二。你就会产生一种被高高在上的帝王纡尊降贵的讨好的诚惶诚恐。

    就像上辈子,陶暮跟随沈宸一起出差办公。外出吃饭时,沈宸看着菜牌,会漫不经心地点两道陶暮爱吃的菜。当然沈宸从来不会跟陶暮解释他为什么会点这两道菜。只是在吃饭时碰都不碰一下。然后陶暮就会自作多情的认为沈宸是特地点给他的。心中油然生出“大哥虽然冷漠,但还是很在乎我。只是生性如此,不会表达”的自作多情。

    更何况上辈子的沈宸还不止吃饭点菜这种习惯性操作。当陶暮加班加点推项目,因为过度疲劳导致发烧时,沈宸会彻夜不眠的守在他旁边照顾他。工作忙碌忘了吃饭时,沈宸会派他的心腹助理提着盒饭过来找他。他跟沈毓一起过生日时,沈家人忙着给沈毓筹备一个盛大的惊喜,只有沈宸记得送他亲笔写的生日贺卡,然后送一大堆书籍给他——书籍的内容从如何提高演技到经济管理大部头著作。沈毓则是每年不动摇的一辆法拉利豪车。连牌子都没变过,就是当年最新款。

    以至于陶暮始终认为自己在沈宸心中是特别的。

    然后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上辈子陶暮果然死了。直到死都没有怀疑过这位手把手教导他的好大哥。

    也是,当你身边所有人都在排斥你厌恶你,唯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手拉你一把,就算他态度冷漠没有丝毫热络,可是看在他对你悉心教导的情分上,你又怎会怀疑这个人图谋不轨?

    溺水的人只会担心海水把自己淹死,难道还会怀疑手中牢牢抱紧的浮木能把自己死吗?

    不会的。所以上辈子,陶暮从来没有怀疑过沈宸。也就从来没有查证过。这辈子,陶暮虽然怀疑,但是无从查证。他也不想仅凭怀疑就恶毒揣测上辈子在沈家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反正他这辈子也不会回到沈家,跟沈宸更加没有利益冲突。

    今后他们两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沪城。反正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上辈子那些破事儿就那样吧。

    沈宸冷眼旁观,看着陶暮见到桌上菜色后忽然黯淡下来的神色,温声询问:“怎么,这些菜不合陶总的胃口?不如我们再点几道?”

    “不用了。”陶暮回过神来:“这些菜很好。沈总还请继续。”

    重活一世,陶暮与沈家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看在沈宸能在饭桌上事无巨细的把姚圣安和圣安集团的过往经历为人处世详细告知这一点,陶暮还是耐心吃完了这顿不上是赔罪,还是愿者上钩的晚饭。

    饭后,沈宸出于礼貌,还想把陶暮送回学校。被陶暮婉拒后,也不坚持,径自开车回酒店。

    沈父已经在沈宸的房间等候多时。

    见到沈宸后,缓缓问道:“你跟姓陶的子见过面了?”

    沈宸点点头。将外套脱下来随手挂到衣架上,修长的手指解下领带:“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我的助理还我们两个很像。”

    沈父漫不经心地附和一句,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了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欲言又止。

    沈宸微微皱眉,不用沈父开口,了然道:“姚家爷爷来找过您?”

    沈父连连点头,开口道:“我总觉得,姚家跟沈家毕竟是几代的交情。如果我们真的帮着陶暮把圣安集团斗垮了。你也过,陶暮背后还站着厉啸桁,他跟骆氏集团的关系也不错。骆氏集团刚刚在沪城拿下浦东新区那块地皮。显而易见也是想要进入沪城房地产业。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变成驱虎吞狼?”

    沈宸勾了勾嘴角。父亲果然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