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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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倒地的时候是脸部向下, 而最后呈现出来的面孔是惊疑不定和拼死的挣扎,是有着回光返照一般的清醒与猜忌,她似乎认为开枪的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两个人,那就只会剩下传中夺命的孤魂野鬼了。

    但眼中呈现给她的真相确实不是这两个人。

    那会是谁呢?谁会对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人痛下杀手?

    谁敢在警察面前这么明目张胆?

    可怜这些想法还未来得及被老人表达出来,佝偻的背部就被子弹活生生地出一个凹槽,骨头铁定已经碎裂得不成模样了, 现实连蹒跚两步子的时间都不给她留下, 世界, 就已经逐渐在意思中远离了。

    子弹航道也朝他们的方向扫射过来。

    周业楼跳过去一把抱住郭楼, 手臂环绕,将后者的头部按下,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凭借身高和躯体的优势带着对方快速行动,往一边滚去。

    因为身边带这个文质彬彬的教授, 周业楼现在是有气不敢骂出声, 有拳头不敢出手, 却在心里将这个在暗处开枪的孙子祖宗上十八代全部问候了一个遍, 口头上是爽快了,不过现实还是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躲藏起来,毕竟武器上的差距就赤/裸裸地摆放在眼前。

    “砰——砰——砰——!”

    周业楼:“我艹你妈的!有本事出来单挑!!!”

    幸好旧街巷的街道管理做得一点也不到位, 工作稀疏,占地经营的情况特别严重,从贸易市场进来的大货箱子被这些商家随意扔在门口,竟没想到在这时候居然起了掩护的作用。

    几发子弹擦着铁盒子的边缘而过, 摩出火花,在地上,石子和陈年的灰尘全部被扬了起来,刚才的老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梭子。

    郭教授抓紧周业楼的衣服,低声道:“这是什么情况?现在这个年代,即使有条件,谁还敢用大火力的开枪?”

    “他妈的,我哪儿知道?我还不信遇上黑社会了!”周业楼在情急之下搂着郭教授躲了进来,可进来了才发现,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一个死胡同,前面铜墙铁壁,后面是子弹枪药,前后受敌,真的可以是倒霉到了一定的境界!

    不过,身后的那群王八孙子貌似没有逼近的想法。

    是不敢?还是不用?

    周业楼强压愤怒,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对郭楼问道:“当初,被子弹的时候,疼吗?”

    郭教授被他这句不着调的话问得楞了一下,短时间内还反应不过来:“啊?”

    “对不起,我当初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实我的枪法很差,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持枪证都是通关系再用钱买来的,直到…直到最后帮你复活的时候,我才下定决心去练了几个通宵。”周业楼话难得没有了火气,“我当时是真的怕啊,怕得手抖得不成样子了,感觉这辈子对拿枪都有了恐惧,想着要是如果又偏了,干脆给自己脑门上也来一枪算了,这还是能中的。”

    ——郭教授看到过,周业楼当时在大雨倾盆的天台上开枪的时候,他其实一直跟在他的身旁。

    郭教授突然觉得自己没在怕那个变成肉酱的老太婆,没在怕身后的枪林弹雨,更没有在怕即将面前的凶险,唯独怕了周业楼的这一句话。

    “别了。”

    “闭嘴,我警告你,别在这时候给我耍嘴皮子,要耍出去耍,我今天晚上允许你唠叨个够。”

    周业楼没怎么见过郭教授动怒,在这一瞬间,甚至对讨他的骂有了兴趣,猛地一点头:“好,我出去唠叨给你,现在先干掉这群王八孙子。”

    郭教授以手握拳,在他的胸口轻轻地锤了一下。

    经过方才那一会儿的僵持,敌人似乎也把“脾气”收敛了起来,没有再这么胡乱开枪了,但也没离开,就这么直挺挺的、毫不遮掩地站在那里,毫不吝啬地彰显着他们的存在。这也是唯一让周业楼想不通的,为什么这群人不直接上来解决自己?

    周业楼心道:你们不动手,那我先动手了。

    他环视周围的地理构造,棚户区的好处就是杂物太多,于是遮拦地方也会跟着变多,再加上黑夜自带的屏蔽效果,随便跑个方向就能找到下一个藏身点,给伏击性的选手提供了很大的好处。

    这些住宅户是没法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的,当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们就注定会缩着脑袋躲在窗户里面。最好的也莫过于帮他们个110而已,然后再等接线警察向上级请示,调动警力,把震天响的警车开进这种狭窄的羊肠道,再迷上个半时的路,直接联系殡仪馆收尸,不让他们被弃尸荒野。

    周业楼捡起一根铁棍塞进郭教授手里,再掂量掂量着给自己找了一根:“待会儿你先别动。”

    郭教授:“你一个人?不行,我们分头行动好歹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少来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在教科书上学的那一套。”周业楼活动了一下筋骨,扯下了自己身上碍手碍脚的外套,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具有独特的攻击性,他像是一只随时都可以暴起杀敌的猎豹,“我们这些实战选手,坚信的是有能力就上,没能力就滚,大义凌然没有用,舍身为人更是傻逼,免得在专业人员狼的时候,还得保护身边这头猪。”

    郭教授被他得语塞,但这确实是事实。

    郭教授:“那你,注意安全。”

    “必须的。”

    话音刚落,枪声就再次激烈的响了起来,周业楼趁着这个间隙,一猫腰就跑了出去,子弹壳紧紧地跟随着他的后脚跟,只要稍微慢一步,下场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郭教授大气不敢出,眼睛牢牢地跟随着他,试图妄想用视线缓解子弹的速度。

    周围的路灯完全失去了本来应有的功效,只是在给这场恶战渲染了恐怖氛围。

    而眼前的情况却突然发生了转变——那些龟孙子不知道是哪儿出了毛病,看见出来的人是位不要命地热血市民,突然愣了两下,面部表情即刻就狰狞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和地上那位老人死前的神态重合到了一起,然后,放下枪,居然开始出现想逃离的动作。

    “他是人!是人!”

    “全体取下眼镜,撤离!”

    “他不是实验体!”

    “不行,他看见了,得把他带回去!!!”

    郭教授听清了他们的谈话,正准备脱口而出:“等…”

    “轰——!”

    周业楼却没来得及管这么多了,脑袋充血后的两耳就再也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他抡起铁棍就冲到了那群人面前,完全靠着手劲儿就砸飞了一个人,当场血沫飞溅,猩红一片,然后再横手一扫,肉体和铁棍的碰撞发出剧烈的颤音,再劈头盖脸向他反击而来。

    郭楼本意是想叫停的,他觉得这东西没那么简单,但事到临头,大家根本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停手。周业楼以一挑多,陷入不利的局面,可这家伙血性上来的时候居然能在气势上不输给对方,野兽似的往敌人堆里面扑去,好像那四肢不是长在凡胎肉体上,而是上满发条的机器。

    那些人慌了,不知道怎么办,周业楼和郭楼好像不是他们要找的敌人,但斗已经开展,只能缓缓举起手中的枪,进行瞄准。

    周业楼大吼道:“还愣着干嘛?跑啊!”

    热风吹在身上,居然让冷汗下来了,粘稠不堪,而这句话给郭楼提了个醒。

    对,现在的他们不能再是从前那两个蛮干的少年,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没命的!

    必须得跑!

    就算是再窝囊,再软弱无能,再招人唾骂,也得跑!

    去找沉虔,去找陆攸契和店长!去找他们来救命!

    尖锐气流在耳边呼啸而过,周业楼递给自己的那根铁棍还残留着他手心上的温热,郭教授挥舞着不那么粗壮的手臂,将从四周劈头盖脸砍来的刀子了回去——他从未知道自己能有这一份爆发力,也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果不其然,人这种东西,只有在逃命的时候才会激发出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潜能。

    这个旧街巷是真的很长啊…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周业楼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是他的,还是那群王八孙子的了。皮肉上的痛处密密麻麻地蔓延而上,刺激着脑神经,不停地击碎他已经支离破碎的意识,他看着郭楼一鼓作气地跑远后,反而像是因充气过满而爆炸掉的气球,全靠铁棍撑地,勉强地维持着奄奄一息的自己。

    周业楼无端地笑了起来。

    忽然,一阵剧痛穿透了他的左肩膀,脸色骤变,最后的力气随之而完全消失了,他重重地往后倒去,那一瞬间,他摸到了自己身下一片冰冷的黏腻,呼吸的重度以及达到了极限,血腥味以及不能再浓烈了。

    被子弹中…果然很痛…….

    周业楼躺在地上,听见有脚步声朝他走来,视线太模糊了,已经看不清来人了,他以为结束了,完了,局势已经不能再扭转了,可大抵是因为耳朵贴着地面这个动作,他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地面的杂物轻轻地抖动着。

    是低鸣中的引擎声!

    王八孙子们没有察觉到这个悄然驶来的发铁块头,他们站在一起,正在准备抬起手给周业楼一个最后的解脱的时候,总算有反应不那么迟钝的人开口问道:

    “什…什么声音?”

    “别分神,先把他解决了!”

    “不,不!老师!情况不对!车来了!这地方怎么会有跑车?!”

    远光等骤然花了过来,刺伤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那辆黑色的跑车像是看准了这条弯弯曲曲的道,车主的车技不是很好,每次转弯都是擦边而过,将方向盘转出了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角度,没有半点怜爱之心,直接从他们撞了过来。

    敌人被得措不及防,不得不一哄而散。

    车主是个玩命的不良份子,纯粹是靠运气成功地转弯刹车插进周业楼和那群人中间,引擎不断地发出轰鸣,如同暴食中的野兽被抢去了食物,随时随地准备好了锋利的爪子,给出致命一击。

    局势真的扭转了!

    紧接着,车窗滑下一条缝隙,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性轻蔑的声音:“我先去砍人,晚点来管你,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