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第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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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攸契此人, 自从被推上了“救世英雄”的位置后,本以为会和历史传奇中的那些伟岸形象一样,每天高坐在瞭望台上,来回视察着自己的领土,对着俯首称臣的追随者们扬扬手,然后迎着风转身, 衣袍翻飞, 留下一个既神秘, 又不可高攀的背影。

    然后林海媛吓唬他, 别想得太美好,你压根就是去当导弹的,导弹是什么?有用的时候推你上前, 没用的时候就关在地下室里,因为怕你误伤自己, 估计哪天无聊了, 还把你拿出来研究解刨一番, 看看能不能制作出更多的“导弹”御敌。和未来幻想电影中的黑心联盟组织没有差别。

    但事实上, 陆攸契从离开酒吧来到实验室的这三年来,除了每天训练强化身体,配合实验室的大倭瓜们一起折腾, 炸炸仪器,来怪的时候怪,饭菜难吃觉睡不好以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有时候, 沉虔偷跑过来陪自己玩一会,倭瓜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发现了那么一点不同的特权——他有足够的力量去探索自己想要探索的任何事情,也可以随意地去追求一切真相。

    例如现在,陆攸契就觉得在这黑漆漆的裂缝内部,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和末日的存在息息相关,或许和齐铭齐运死亡相关,甚至和城区的存亡相关……无论怎么样,他只需要动一动手和腿,就可以下去了。

    陆攸契凭借铁链缓冲下坠速度带来的力道,到了最后,将镰刀在手中饶了一个弯,刀背平滑地在地上旋出弧形,堪称最安全最完美的落地。

    董大爷在他的头顶上叫嚣:“喂!你落地了就来接我一下呗!”

    陆攸契:“……”

    陆攸契从起跳道落地只花了不足一分钟,但是如果背上了这位老顽童董大爷,来来回回,就已经过了半时了。

    好在,比起倭瓜,陆攸契还算得上是个懂得礼貌的年轻人。虽然他的眉毛已经拧在了一起,嘴角强拉硬扯地上扬,青筋爆出,但终究还是拼凑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扭曲的神色:“大爷,您下来干嘛?”

    就在两个时前,是谁不顾形象,哭爹喊娘地要第一个上去的?

    “是啊,我怕啊!”董大爷的八字胡一横,鼻孔喷出白气,硬是把自己的歪理扳成正道,倒一耙,“可你这子乱来我更怕,你你们好生生的,是嫌命长了还是坑浅了啊?跳就跳,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牛逼吗?”

    陆攸契费劲儿地保持和善笑容,面对着冲他一挑眉。

    董大爷继续喋喋不休唾液横飞:“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底下有什么?都三年了,该有什么坏东西早就出来了,何必等这么久让你主动下去找他?你以为是古时候在深闺未嫁的姑娘吗?陆攸契,我研究长的身份命令你,你只有两个选择,一,现在,立刻,马上把我和你自己弄上去!”

    “研究长是个什么身份?”陆攸契心道,然后抱手微微侧头,心不在焉地问道:“那第二呢?”

    董大爷感觉自己苦口婆心的话起作用了,“浪子”似乎在看回头岸,于是一擦腰,竖起两根手指后往他身后一指:“第二,先把你身后这个朋友弄上去,再把我你和弄上去!回去之后交五千字检讨……”

    谁料,刚道这里,陆攸契突然断他的话,倍感遗憾地摇了摇脑袋:,“哦,原来你也看得见这孩,我还以为只有我能看见他呢。”

    “对了,大爷你老糊涂了吧,首先不我为什么要带孩下来,我们队伍里面哪儿来的孩?这家伙本来就是裂缝里面的人,嗯……,观摩这深度,你也可以理解为地心人。”

    “或者地狱的亡灵。”

    有那么一瞬间,董大爷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作为研究员优秀大脑的思维,竟然有些跟不上他话的速度。

    紧接着,一声蹿天响的叫声从裂缝底部传了出来,因为穿过了陡峭崖壁的关系,被无限放大,山川河海似乎都为此颤动了一番。

    地面上听话等待的倭瓜抬起头来,整整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

    “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不负众望地,老病残的大爷在惨叫之后立马倒地,抽搐两下之后,不动了。

    陆攸契憋了半天的假正经,几乎是准备在面瘫的边缘反复横跳了,也跟着终于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得直不起腰,生理性的泪水顺势而下。

    等他好不容易收敛了神色,控制住颤抖不已的肌肉,把活宝董大爷扔到一边,才转过身来,正对着这个“孩”的背影。

    不得不,这个背景对他来讲,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足够将他现在所有的恐惧,转变为心海中那一阵微不可查的涟漪,震惊之余,再慢慢散开。

    陆攸契不是不怕鬼,而是不怕他。

    所以,陆攸契深吸一口气,最终决定开口,为了不吓到他,还特地将语气放到最温柔的程度:“沉虔,你在这儿干嘛?”

    “谁?!”

    沉虔转过身,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几丝侧漏的杀气,语气十分警惕,面色不善,的脑袋里不知塞了多少城府,却在看到看到陆攸契的那一瞬间,全部如潮水一般突然散开了。

    就连周围黑压压的浓雾,仿佛也抵挡不住这一眼的穿透。

    沉虔的双手附在身后,站得十分端正,脑袋却歪歪一笑道:“哥哥,好久不见。”

    仅仅这一声,几乎就快把陆攸契的心坎给叫垮了。

    那一刻,无论是“好吃懒做死子”还是什么“没头没脑捣蛋鬼”“只抱大腿拖油瓶”,全部被他胡乱包,用标准三分球扣篮的姿势扔进了垃圾桶,整双眼睛,就只剩下了面前这个浑身散发着优雅气息的混血。

    自从经历过齐铭齐运的事件之后,陆攸契的心底就开始慢慢地蔓延起一个的声音,无论什么事情,他都得亲自去看看,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来,否则,错过的,绝对不仅仅是一场追寻真相的机会。

    甚至会是他的全世界。

    如果不是自己的纵身一跃,是不是回到城区之后,连沉虔也看不见了呢?城区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呢?”

    这个想法都传递到了嘴边了,却在脱口的时候,被陆攸契那颗见\色忘利的脑袋胡乱过滤改编的一下,变成了:“你没事吧?”

    沉虔一愣,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双臂更是往后扯了扯,笑道:“信我,没事的。”

    “我信你个鬼!”

    陆攸契一个健步走上前,从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后抓出了他的手,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自己面前,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能这么啰嗦:“才见到你的时候,你这家伙就骗了我一杯牛奶喝,至今也没还钱,然后让你跑,你却跑过来用苹果砸我的脑袋,好心让你提前睡觉,你居然装睡,还准备半夜爬起来拦路!看看你自己‘丰功伟绩’,还好意思让我信你?脸皮够厚啊!”

    沉虔坳不过陆攸契,心想还好酒吧被那群伪君子给炸了,不然霸占房间的事情也会跟着暴露,表面上,只是瑟瑟地道:“哥哥,我现在也没钱还给你。”

    陆攸契“……”

    陆攸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眉眼看这他,心道死子终究只是死子:“重点错了,谁在和你这个?”

    沉虔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星星,水灵灵地看着陆攸契:“那是什么?”

    陆攸契这才醒悟过来——他给自己下了个全套,在沉虔无意识地推动下,还自己跳了进去,就差盖上锅盖了。

    “没什么。”陆攸契强行扭开话题,把视线凝聚道下方,正色道“你手上怎么了?这次给我老实交代!”

    在沉虔细的手臂上,大大的伤口不计其数,新的覆盖在旧的上面,倘若仔细看的话,还可以从他的脖颈,脸侧,外套衣服上的摩擦等细节看出,他这一段时间,究竟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难不成他是被人活生生推下来的?

    可唯一令陆攸契奇怪的是,这些伤口瞧上去都不是普通伤,就算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此等危险的情况下活了下来,但也绝对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到这个地步的。

    距离自己上一次和完好无损的沉虔见面,也莫过于一个月这样子。

    沉虔啊沉虔,这些年来,你真当我傻吗?

    陆攸契沉默了好一会儿:“沉虔,你给我实话,别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也知道,现在这个世界,很多事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任何走向皆为可能,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我离开的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虔的笑脸终于颤动了一下。

    陆攸契苦笑:“是你先攻击的别人?还是别人先攻击的你?”

    沉虔的表情突然冻结住。

    陆攸契:“是那个老局长吗?多半就是他,,他死了吗?城内还有多少活人?现在又是谁了算?”

    陆攸契一下抓住他的手,体温随着相触的手心传了过来:“应该‘信我’的人是我,沉虔,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一句比一句更加犀利,一声比一声更加有力,却在最后给他塞下了一颗最甜蜜的糖果。沉虔感觉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倔强,在这个人面前,都能被他轻易地瓦解离析。

    “……是我。”

    陆攸契没敢断,就这样蹲在他的面前,视线与他齐平,安静地当好倾听者的身份。

    沉虔那扇从出生关闭到现在的心房突然被“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口子,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耀眼无比,让他不由得抬起头,走到窗边,冰冷的指尖摸上了那一只的锁链,企图将它开,去贪婪更多的光芒。

    “……是我,杀了那个局长。”

    “……是我,造成了这一场混乱。”

    “……也是我,让你们功亏一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