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第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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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动。”

    刚才听见林海媛失声叫了一声沉虔的名字之后, 陆攸契的精神就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往外一倒。他的软肋不多,但恰好,这就是其中一个,蹭着这个空隙,江之幂已经迎面杀了过来。

    唰——!

    刀刃相抵, 摩擦出了凛冽的尖锐声。

    她让我别动?陆攸契心想, 怎么可能不动, 一动不动是王八吗?!

    陆攸契:“我干嘛要听你的?”

    江之幂:“你肯定会听我的。”

    简短的对话期间, 两人的铁链早就铺天盖地地将整个军区包围了起来,只露出头顶几乎黑色的天空,暗无光日, 还时不时地要互相掐架。外面的人已经来不及逃了,或者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上一秒还是安安稳稳的日子, 下一秒, 就被末日吞噬, 绝望笼罩了生命, 死神敲响了地狱的大门。

    他们清楚地感觉到了,从外部传来的震动,几乎让人站不住脚。

    是地震吗?

    不, 应该是比地震更加可怕。

    那些张牙舞爪地裂缝豁然张开,像一头沉睡多年后,终于苏醒过来的邪兽,此时此刻, 正在肆意着被一直禁锢的身体。

    不管是无名无姓之辈,还是曾经被奉为圭臬,站在顶端的人们,在这时候,结局都是如同蚂蚁一样,只能被活生生地碾而过。

    无一例外。

    陆攸契没时间和她瞎扯,缓过了最开始那一瞬间的失神,立马重新投入战斗之中。

    他刚准备一拳头砸在江之幂的脸上,后者就立马意识到了,侧身闪开,双方顿时脱离了彼此的禁锢,紧接着,铁链们自上而下,到达两人之间的缝隙,成功起到隔离效果,拉开了近距离的拳脚踢。

    “喂!你们现在还行不行?给我坚持一下!”陆攸契抽空叫嚣道,“沉虔那个死子人呢?”

    “你……”

    周业楼还没来得及没听清楚他后面这句话问的是什么,就被一块飞出的水泥板猛地砸中了后背,整个人猛地飞出去数米,在地上滚了十几圈,似乎脊椎骨都断成了好几根,更别提回答问题了。

    周业楼感觉自己七窍都在流血,灰色的视线蒙上了鲜红,鸣声盖过了这些能把耳膜捅破的巨响,恍惚间,自己骂骂咧咧的声音仿佛是从脑袋里面发挥出来的。

    “咳咳,我靠……这算哪门子攻击,我搬c4□□抗导弹来都没用……,妈的……”

    周业楼话从来不知道“干净”两个字怎么写,但在这时候,他也只能靠这些毫无用处的脏话来发泄心中的不甘了。

    只要他还能骂得出口,众人就感到很欣慰——至少明这厮还活着。

    原本应该是作为安身之处的房屋正在哗啦啦地往下掉落大块的“零件”,随机砸死在它们面前做布朗运动的“蚂蚁”,应急灯源同时亮起,可没坚持到一分钟,就有一半在这战火纷飞的军区中壮烈殉职,从此消失在这片广袤的天地中。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死伤就上升到了全程剩下人民一半的数值,而且还在呈指数的趋势增加。

    陆攸契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周围到底变成了什么惨状,他的视线变得很是不清晰——刚才有一块异物给他的眼镜砸出一个大窟窿,要不是反应够快,估计这个骷髅就该长在脑袋上了,现在只是有些带铁锈味道的暖流从额头向下流淌。

    都近视眼的世界是开了美颜的,陆攸契简直想两巴掌甩在这句话创始人的脸上。

    几根铁链顺着建筑裸露出来的地基盘旋而上,企图靠着微薄的缠绕控制住它近乎是在蹦迪的躯体。

    他快要急出心脏病了,干着急也没有用,但是不着急更是不可能,陆攸契只能歇斯底里地吼道:“沉虔!快出来!!!”

    “哥哥……”

    “在哪儿?”

    “你到底在哪儿?!”

    明明是一声很轻的呼唤,却能通过无数的阻碍,越过无数的恐慌惊叫,传达到陆攸契的耳朵里面后,再成次方的趋势无限放大。

    他看见了一个朦胧的身影,和其他的人比起来要矮很多。

    陆攸契的心石一沉,试探着问道:“沉虔?”

    然而这个软肋再次起到了分神的作用,陆攸契刚一回头,以他为中心的防护也跟着回头,江之幂以手成刀,狠狠地冲他后颈劈了下来。

    栽在同一个人相同的手段上,也真是绝了。

    在陆攸契完全失去知觉的上一个瞬间,其实并没有看到什么惊心动魄的画面,也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他强精神的事情,他只是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这个恐慌的世界里格外吐出,缓缓地蔓延进入耳朵,然后一个的、却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下落的身体。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只有你……”

    银色镰刀脱手落地,发出“哐当”一声颤动的音波,拉长又收拢后,变回指环,不动声色地回到了陆攸契的手指上。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有着活人的城区。

    .

    “咔嚓。”

    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了额头。

    手臂不能动弹,全身酸痛无力,脖子后面像是被人刮过骨一般,火辣辣地灼烧着,将当时的惨烈毫无减弱地保留了下来,但在心口处附近的位置,却意外地踏实。

    大概是因为它抱到了自己想要保住的人,终于安心了吧。

    陆攸契睁开眼睛,看到江之幂举着一把□□,目光阴冷的盯着自己。

    陆攸契:“原来我还活着。”

    江之幂:“你当然会活着。陆攸契,我过,我要和你谈谈,单独谈谈。”

    陆攸契看起来十分疲惫,也十分邋遢,整个人毫不顾忌形象地往后一仰,后脑勺就直接撞上了冰冷的墙面,冷汗浸湿的头发胡乱搭在脑袋上,东一股西一根,可他却像是把自己撞笑了,重新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道:“哦,聊吧。”

    看起来毫无反抗之意。

    江之幂这才把□□放下来。

    这是一个漆黑的房间,有着霉湿的味道,甚至还含着淡淡的血腥,可能是因为天花板上有一个通风口的缘故,总有一股阴侧侧的冷风围着他的脚底转,面前的圆桌上点燃了一只蜡烛,可惜烛光照明的范围太过狭窄,还总是摇曳不停,所以,根本不能叫人判断出这个房间到底有多大。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陆攸契心道,反正高度近视,看也看不清。

    江之幂一来就开口道:“现在已经是明天了,你睡了一个晚上。”

    陆攸契:“嗯。”

    江之幂:“结束了,句号终于画好了,末日再也没有了,所有的难关已经过去,现在的世界就是一直被期待的新世界,我们一起在军区门口遇见的那一个,是最后一个。”

    陆攸契象征性地勾了勾嘴角,但很快又放了下去。

    结束了又能怎样呢?

    新的生活?

    他一半的脸在暗处,一半脸照耀在暖色烛光之下,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挂着晶莹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全身放松,将自己所有的体重依附在了身后的墙上,自从没有了那副沉重的大框眼镜后,笨拙与傻气在顷刻之间消失殆尽,散发出来一种难得一见的深沉美感。

    可惜,想要看见的人不在这里。至于没有兴趣的人,根本不会在意。

    江之幂:“你不开心吗?”

    陆攸契没动,机械地笑了两声:“哈,哈哈,哈哈哈……”

    “……”

    江之幂总结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趣。”

    “你既然对我的事情不感兴趣,那就由我来吧。”江之幂搬了一根板凳来坐下,本想心平气和地话,可惜角度不好,她还是得俯视陆攸契,压在肚子里的那口气吐不出来,人很难受,语气也很跟着不善起来:“事情的前前后后,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陆攸契摇头。

    江之幂皱眉:“你是猪吗?”

    点头。

    “好吧,你既然都承认了,那我也不和猪绕弯子,直接告诉你吧,你可得好好谢谢你身边跟着的那个孩,虽然他现在估计已经死了。”

    陆攸契这才扭过头来,直勾勾的盯着她。

    江之幂取下自己的戒指,在陆攸契的眼前晃了晃:“这东西,我只比你晚拥有不到三个时,却只用过三次。”

    “第一次,是你家的那位朋友,在被城区全部废物警察通缉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哭着跑到了我这边,把老局长那废物脑袋里所有的真相给捅了出来——虽然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但在那一瞬间,我立马决定了背叛,改道帮你们——顺便送上了我的第一份礼物,把腐败者们全部杀了。”

    “我们在清理外部敌人的时候,也应该记住,内部垃圾,也是需要定期扫的。”

    这些话得轻飘飘的,仿佛是在述一件举重若轻的事情。

    陆攸契听得了个寒颤。

    “第二次,还是你家朋友,他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他他想见你,但是不想让你知道真正的真相,只是想呆在你的身边,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把他扔断崖下面去了,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就像是被驱逐的感觉?等他把你带回来后,我才和你了个照面。”

    是前几天在广场上的那一次。

    “第三次,也就是十几个时之前,我试图把你带走,仅仅是你一个人——因为我和朋友发现,最后一次末日,压根不是人能过去的,如果给每次的末日加上一个标签,那么这次,就是死亡。只有死者,才能迎来新的世界。”

    陆攸契觉得听起来很扯蛋,讽刺道:“那我们现在又算什么?”

    江之幂:“我们不是人呀。”

    陆攸契:“那我们是鬼吗?”

    江之幂:“人们不是把我们尊称为救世主和神明吗?”

    陆攸契:“这算什么神?”

    “死神。”

    句句诛心,字字在理,陆攸契感觉自己的瞳孔在一瞬间都放大了,懒得和她继续口舌之争:“那齐铭齐运他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江之幂对这个名字反应了好一阵,才突然回过神来,叹气道:“你他们呀,他们自然是没有错的,可谁叫他们偏偏适合扮演这个角色呢?”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内都沉默了。

    “偏偏适合。”

    这四个字可以用于每一个解释,陆攸契和江之幂偏偏适合当死神,齐铭齐运偏偏适合离开城区,沉虔偏偏适合为他付出一切,而其他人,就偏偏适合去死吗?

    陆攸契突然撑起身来。

    江之幂:“你要干嘛,喂,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我的话还没有完,你现在想去哪儿?外面已经没有活人了,你又在伤心什么?我所重视的人也全部死了,我有像你这样颓废吗?你好歹也算是活下来了吧,把事情看开一点,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日子不好吗?喂!”

    “闭嘴!”

    这一次,是陆攸契双目充血,举着镰刀用刀刃抵在了江之幂的脖颈间,厉声道:“闭嘴。”

    江之幂笑道:“怎么?你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吗?你不相信吗?从此开始,你注定孤苦无依,单独一人,再无牵挂!”

    “你给我闭嘴!”

    “陆攸契,这就是真相,这就是现实,你不想接受,也得接受!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你清醒一点!我不想看见和我一起活下去的是一个疯子!”

    陆攸契:“我不会相信你的的话,我……我得自己去看。”

    江之幂一挑眉,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可以,你去看吧,随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