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乔木生和他分开的日子中，都是和方笙待在一起的，他最了解自己的徒弟，若非是真正交心的朋友，他不可能相处那么久的。

    也好，徒弟有了新朋友，自然不会像之前一样孤独了。

    有些话，他不恐怕就来不及了。

    “师父。”乔木生语气中的哭腔很浓，整个人如同孩子一般蜷在周荣身边。

    “为师大限已至，不能再陪着你了。”周荣用如枯木般的干瘦掌轻轻抚了抚乔木生的脸，眼里是道不尽的不舍。

    “周前辈，您何至于此啊？”方笙看着周荣的样子，眼中满是心酸。

    周荣缓缓望向方笙，不过是一个抬头的动作，他却也做的异常艰难。

    “到底，还是怪我自己。当初，那陆家姐灵台之处，分明有两股厨力在纠缠，一强一弱，争抢着那陆家姐的灵台所有权，导致那陆家姐持续高烧不退，危及生命。

    当时那陆家主不作为，全靠我来为那姐作抉择。朱雀大陆向来看重强者，我也是因为这个，才保留了她较强的那一方厨力。

    现在仔细想来，当时怕是我做错了。那强的一方虽然当时占据优势，但是却没能彻底除去弱的一方，现在看，想必那弱的一方厨力才是那姐本身应有的厨灵。”

    周荣显然不适应长时间的话，此时咳嗽又重了几分。

    乔木生连忙端一碗水，给周荣润嗓子。

    周荣喝了水，嗓子顺畅了些，只可惜杯子上的暗红血迹，证明着人已经病入膏肓。

    周荣缓了口气，又挣扎着道。

    “不知道这中间是出了什么岔子，但是很明显，那陆姐因为我的失误，厨灵生异，方才成了如今这幅怪异的态度。”

    “厨灵生异？”方笙皱起眉头，怪不得觉得陆莲儿晋升的速度极快，本以为她是天赋和师父的原因，如今看来，难道是有别的原因？

    “也不准是什么问题，寻常厨灵哪有吸人精血的？倒像是豢养的什么邪物，才会这样行径。那姐的性子也变得更加怪异，甚至有些，阴毒。

    别的不，就单我为她渡厨灵之时，她就动辄打骂下人，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害人性命，我如今还记得，她那卧房之中布着的不少巫蛊娃娃，写着什么“慕容”、什么“方”、什么“轩”的，每每厨灵提升，她便会用针刺穿那些娃娃，那眼中的狠厉，是我多年行走江湖都未曾见过的。

    不过到底，那姐竟是被我连累，才成了今天的样子了。”周荣到这里，底气更加不足，显然已经后继无力，只是靠着一股气在撑着。

    “她本就如此，先生着实不应将这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方笙眼眶微红，实在是为周荣不值。

    周荣却摇摇头，没有话。

    方笙看周荣不相信她的样子，只好简略将自己屡次被陆莲儿设计的事情给他听，饶是这样，也费了不少功夫。只不过看着周荣从最开始的心事重重，到最后的一切释然，仿佛是长期绷紧的弦骤然松开，人也松垮着落在床上。

    “原来如此，一切倒都是因果，之前，倒是我执念太深了啊。”

    也许最令人难过的事情并非是众叛亲离的结果，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最重要的人的生命缓缓在眼前消失，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乔木生此刻便是如此，他双眼通红，泪珠凝在眼角，看着师父一点一点消耗着自己最后的时间。

    他不能阻止，他无力阻止，甚至希望这一刻快点到来——他实在是不希望整日看着把自己埋在心事之中、备受煎熬的师父了。

    如今，一切都开了，师父也终于打开心结，纵使知道人已经油尽灯枯，药石无医，他还是释然的。

    此时的周荣似乎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枷锁，享受了一会儿轻松的空气，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就在这种轻松之中离去，轮回转世。然而弥留之际，他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此时如同回光返照了，他反倒话清晰流畅了不少，

    “对了，我初入陆宅之时，曾听得那家夫人与老爷拌嘴，似乎那陆姐的名次是顶替了别人的作品得来的，也不知是哪位厨者，倒是不知道那人过得如何了。”

    周荣的话，方笙早有预料，因此不觉突兀。只是她之前再多猜测，也只不过是自娱自乐，如今终于听到了有真实依据的话，倒是让她平静的内心深处还是涌动起了一股浪花。

    待到方笙回过神时，乔木生已经哭成泪人，而周荣，也已经带着一切都过去了的释然，安稳得闭上了双眼，自此长眠。

    待到将周荣的葬礼安置好，已经是半月以后了。这半个月时间，方笙亲眼看着一个原本不着边际，行为乖张的问题少年，渐渐得变成如今这幅成熟冷漠的模样。

    “乔二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京城门口，方笙送别乔木生。

    “师父的一番心血不能白费，如今这京城自然是住不得的，倒是不如落叶归根，重新建造一番天地。”言下之意，乔木生是打算回柳城。

    “笙，若是以后有会，你来找我，我必然会尽地主之谊。”

    乔木生对着方笙笑容灿烂，仿佛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时那个天真的少年。

    只是她知道，一切都变了。

    “乔二哥放心，我一定会去看你。”

    “这样就好了，回去以后怕是有的忙，可能不能跟你过多联系，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心陆家人。”

    方笙点头，“放心吧，我懂的。”

    乔木生这才安心，转身上了马车，动作潇洒，姿态优雅，倒还是那个她认识的自恋狂。

    方笙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衷心的希望乔木生在失去了师父的保护后，能一切顺利。

    摆脱了一切负面情绪的方笙，原本打算直接回饭馆工作，却被一家牌面干净的店吸引了注意力。

    “锻天坊。”方笙看着面前这个不大的作坊，却敢夸口称能“锻天”，着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