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在跟祁墨下棋之前,泠然从不觉得下棋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从前余氏请来的先生教她时,是奔着琴棋书画全能的大家闺秀去的,可惜她除了爱看书,别的都达不到要求。
就是看书,也看的是先生看不起的闲书。
余氏为了帮她提升棋艺,亲自和她对弈,简直是大写的心理阴影。
泠然每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做的不好余氏就会当场批评她,以至于泠然一下棋就习惯性手抖,还患上了严重的选择困难症。
余氏不成功,就把钟卓搞来帮忙。钟大人一开始也兴致勃勃,不过两天,就逃一样摆手拒绝:“不成不成,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用他的话来:“乖女儿,跟你下棋实在是一种酷刑。”
她真是自己见过的臭棋篓子中最臭的一个。
泠然跟祁墨下棋,一开始也紧张,后来发现,祁墨公子既不会批评她,也不会嘲笑她,偶尔还会帮她想下一步。就算是输了,也输得心情愉悦。
最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容忍自己悔棋!
他可真是个大好人。
放轻松之后,泠然在下棋过程中,就没有那么精神紧绷了,又时还会跟祁墨聊上几句。
他话不多,但有问必答。
泠然最感兴趣的是他在外游历的经历,尽管他语调平淡,可是就是能听出其中的惊险刺激。
“我也好想撑船游荷塘。”泠然眼睛亮晶晶的。
祁墨片刻失神,然后轻笑,答:“我带你去。”
“好啊好啊,要摘莲子莲蓬,还可以抓鱼儿。”
“好。”
“可是我不会水,万一掉到池塘里面怎么办?水深吗?”
……他好像郑重思考了一下:“没关系的,以你的体重,船不会沉的。”
“噗嗤—”泠然笑出了声,然后发现,祁墨表情认真,凝视着她的目光带着浅浅的温柔缱绻。
她心跳空了半拍,一时间卡了壳,半天才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我就随便,现在这个季节哪还有荷花,你不必当真。”
“会有的。”祁墨微微低头,泼墨一样的黑发柔顺的束在后面,白衣飘飘,眉目如画,宛如天外仙,丝毫沾染不得尘世的污浊。
他继续:“只要你想,我会带你去的。”
泠然觉得自己心脏出了问题,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现在在剧烈的跳动。她喃喃道:“祁公子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请问。”
“你是神仙吗?”
“……”
“或者,神仙都跟你一样喜欢助人为乐吗?”
祁墨笑得握不住手中的棋子,问:“那你想要什么?不定我能帮你实现。”
钟泠然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脸颊爬上了淡淡的红晕:“就是……就是那个。”
“哪个?”他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能带我吃肉吗?”
在大觉寺带的日子里,天天都是素斋,嘴巴都要淡出个鸟来了。
泠然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结果第二天,祁墨就带着她去后山的溪边,几块石头整整齐齐堆在一起,里面躺了两只弱无力又可怜的鸡。
泠然看着被捆的严严实实的鸡,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祁墨这个释净大师亲口称赞过有佛性的人,半点人性没有,手脚麻利的把两只鸡烤的明明白白,一看就是干过很多次了。
显然,释净大师的称赞水分都挺大。
不过,烧鸡还真的特别特别的香啊!
吃干抹净,泠然自觉就地销毁证据。
她生怕被发现,祁墨怎么样她不知道,自己肯定会被出门去的。
祁墨拎来的两只鸡,是从山下的村庄里收购的,目测货源充足。
有肉吃之后,钟泠然在大觉寺的生活质量又上升了一个等级,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钟府又来了人,通知泠然回家。
泠然依依不舍得跟释净大师道别,跟见过面的沙弥道别,最后来到了祁墨的院子。
黄昏时候,太阳西落,月挂树梢。他抱了一把琴,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风华绝代,余音绕梁。
泠然驻足站在门口,从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悲凉,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
琴音停下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面前一道人影,祁墨已经站在了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泠然觉得他刚才浑身萦绕的孤寂似乎淡了一些,添了些烟火气。
祁墨问:“怎么不进来?你身边的丫环以前怎么没见过?”
“之前的叫知书,回钟府了,这是另一个。”
“叫知画?还是知琴?知棋?”
泠然干干的笑了一声:“叫不知。”
知书?不知!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固然有几分恶趣味,可是每次被先生考试的时候,都有几分暗爽。
祁墨评价:“很有趣,你的先生知道吗?”
这哪儿敢让先生知道,所以泠然从来不敢把知书和不知同时带在身边。
这么一岔,泠然又想起正事来:“祁公子,我要回家了,这是来跟您道别的。”
晚风轻拂,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来往过路的僧人踩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祁墨不出声,泠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被捎带着绑架虽然倒霉,可在大觉寺过得实在舒服。既不必被约束在家里,也不用参加各种交际的宴会,每天听经之后,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后山闲逛。
就连要她陪着下棋的祁公子,也只是看起来高冷,实则温和的没有脾气。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
突然,手心一阵冰凉,她急忙一看,自己正拿着一个的、很漂亮的锁,琉璃做成的,晶莹剔透。
“这是什么?”泠然推拒,“我不能收的。”
祁墨后退一步,轻轻:“是你的。”
这本来就是你的。
泠然看他态度这么坚决,只好收下了。
她自己也挺喜欢这么巧的玩意儿的,拿在手上看了许久,最后装进了随身带的荷包里。
第二天,钟泠然终于下山了。
回到钟府之后,泠然第一时间接受到了来自父母殷切的关爱。
余氏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温柔过了,严母突然变慈母,她看得有点心惊胆战。
等到寒暄完,余氏把她叫进了屋子,破天荒放软了语气。
“这些天你少出门,在家里松快松快,想做什么做什么。”
泠然乖巧的点点头,胆大包天的问:“那我能在家叶子牌吗?”
“不能。”
行吧,泠然退而求其次,继续问:“那我今晚能吃金玉楼的烧鱼吗?”
“不能。”余氏皱眉,“什么金玉楼,不过是个摊,不干净。”
泠然蔫儿了。
余氏终于意识到话题跑偏了,艰难地拉了回来,有点沉重的:“泠然,你跟齐安侯府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泠然顿时精神抖擞。
余氏看她突然听得认真,误以为她果真对景詹倾心,有些忧心。
“你莫要难过,我定会为你寻得另一桩好姻缘,景世子他……”
余氏顿住了,看到钟泠然欢天喜地的点头,鸡啄米一样:“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点也不难过。”
她终于能告状了:“我老早就觉得他不怎么样了,跟你你还不信。”
……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不难过。
余氏觉得心累。
泠然其实没有余氏想象中那么心大,等到回了房间,她招手叫了知书过来,问她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知书犹豫了一下,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姐的表情,看她还算平静,才一一了出来。
齐安侯府的景嫣,在一次宴会上,公然出钟泠然被歹人拐去一整晚的事情。
钟泠然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顿时跌倒了谷底。
众人自然会斥责恶人,可更多看热闹的人,却觉得她配不上景世子了。
泠然喝了一口冷茶,给自己压下了那点火气,冷笑。
这还真是景嫣能干出来的事情。
知书吞了口唾沫,继续:“姐放心,景世子了,他是不会因此退婚的。”
“真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余氏又怎么会亲事要不成了。
知书:“但是齐安侯爷找了老爷,想着能不能……”
这些话,她作为一个丫环已经不能了,不过泠然也听懂了。
现在京城里到处都在夸世子有情有义,齐安侯府却在暗中施压,希望钟家能先提出退婚。
当了那啥还想立牌坊。
“可滚犊子吧!”泠然怒骂。
知书自我催眠,假装听不懂姐的粗俗之言。
余氏去而又返,想要多叮嘱泠然几句话,碰巧听到这句,刚刚慈母了半天,现在终于变回正常了。
她板着一整脸道:“怎么能这样的话呢?就算是为愤怒冲昏头脑,也不能丢了自己的礼仪。若是被人听了,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泠然像一条咸鱼一样瘫倒在床上,苦着脸,终于出了自己的真心话:“都这样了,还能更差吗?”
余氏一肚子的大道理竟被堵住了。
泠然转到墙的那边,闷闷的:“人也不能总为面子活啊,他们齐安侯府都不要脸了,我这算什么啊。”
余氏是真君子,这些年被钟卓保护的很好,即使到了这个年龄,还有几分少女的天真,凡事总想着体面。
可这个世上总是有许多人的,他们更能豁得出去,也更能狠得下心。
景嫣能口无遮拦的造谣,难不成齐安侯妇人在背后就没提点过吗?
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再想深一点,齐安侯府是当真想要求娶她吗?
可这些,她为什么都懂呢?
泠然想不通,也不想话,蒙着被子,竟然稀里糊涂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