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 王大海闲着没事, 去后院帮父母干活。

    秋天正是作物大批量成熟的时候, 有不少蔬菜水果可收。院子里, 王爸爸用竹竿捅树上的果子, 王妈妈美滋滋地端个盆边捡边吃, 享受甘甜的劳动果实，王大海在后院的另一角挑拣长成的作物，脚边的筐里堆满杂七杂八的蔬菜，气氛温馨融洽，老两口心情愉悦，正是个摊牌出柜的好时机。

    “哥。”王溪带着一身清凉的水汽走进院子, 鬼鬼祟祟地凑到王大海身边，几绺没干透的黑发在朝阳下泛着点儿微光。

    王大海瞥他一眼, 也低声问：“你要去？”

    “嗯。”王溪振振衣领, 抖起一阵沐浴乳的香风, “我刚沐浴焚香完。”

    王大海：“……”

    “我看爸妈这会儿心情挺好的，心情好的时候好话，”王溪理智分析，用气声和王大海咬耳朵, “我先做出第一轮试探，你在这听着, 要是情势不妙你就赶快上来岔, 转移话题把我救出去, 怎么样？你就沈言让我上去给他讲题。”

    王大海一攥拳头, 重重一点头：“行。”

    ——在王溪的游下，对李澜风仍是不大放心的王大海硬着头皮与王溪统一了战线，兄弟两人制定了一个“王溪负责正面冲锋，王大海负责火力支援”的出柜作战计划，而今天就是第一次作战演习。

    “你……去吧，先别太明显。”王大海拍拍弟弟的肩，眼中饱含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式的悲壮。

    王溪做了几个深呼吸，气沉丹田，朝爸妈走去。

    “爸——妈——”王溪用甜得能齁死一头大象的嗓音深情呼唤爸妈并没话找话，“摘水果呢？”

    “嗯，犯什么事儿了？吧。”王妈妈沉稳地问。

    王溪瞪着眼睛噎了片刻，故作轻松地一笑：“没犯什么事儿啊，就来陪陪你们。”

    王妈妈斜睨着他，冷冷一哼：“你考试一没考好叫人就这个声，都能让你齁出糖尿病。”

    甜度五个加号的王溪：“……”

    “……没事儿。”王溪被弄得不敢了，丧气地夹着尾巴想溜，可刚一转身就被王妈妈叫住：“哎，你过来，你没事我有事。”

    王溪忐忑地问：“什么事？”

    王妈妈踮脚，目光跳过王溪，望了眼大儿子，随即她将王溪扯开好几步，离王大海远了些，这才轻声道：“妈妈问你，大海和言言怎么回事？”

    王溪全然没想到他妈会突然问这个，惊得脸一绿，下意识地扯谎道：“没怎么回事，我哥就是帮我照顾他，我拜托的。”

    “没怎么回事？”王妈妈毫不留情地戳穿道，“我看他是喜欢上人家了，他是不是派你探我口风来了？”

    “呃，”王溪胸口一紧，把否认三连咽了回去，见王妈妈神色还挺平和的，忽然福至心灵，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话茬儿试探道，“妈你怎么有这种想法呢？”

    “我自己儿子我还不了解？”王妈妈犯愁，“你哥那人一点儿藏不住事，还用我有想法吗，我看他就差把喜欢人家几个字儿写脑门上了。”

    “……”王溪品了品平时沈言在场时王大海思春少年般的言谈举止，竟是无法昧着良心反驳。

    王大海对沈言的喜欢根本就藏不住，王溪此前也有被爸妈看出端倪的心理准备，所以这会儿倒也不是很惊讶。

    这时，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的王大海警惕地望向他们这边，并大步朝他们走过来。

    王妈妈见状，立刻拽着王溪又走开几步，离王大海远远的，不许他来搅浑水。

    王大海：“……”

    两人再次站定，王妈妈对着儿子长吁短叹：“哎呀，你这可怎么办？”

    王溪贼溜溜地瞟着他妈，揣摩她的表情，谨慎发问：“什么怎么办？”

    王妈妈也贼溜溜地瞟回王溪，压根不提性别的事，只慢声道：“人家孩子他十好几岁呢，还那么好看，眼光肯定得高，能看上你哥嘛？”

    两道贼溜溜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一瞬，又各自默契地别开，王溪沉默片刻，没有破眼下心照不宣的闲聊氛围，也和他妈一样直接绕过性别的问题，含糊道：“就十二，其实只要都是成年人，年龄不是太大问题。”

    “这倒也是。”王妈妈用闲聊家常的口吻道，“年纪大的会疼人，你爸比我大六岁，什么都让着我。”

    王爸爸沉默且专注地仰头捅果子，貌似没在听，实则一个字都没漏下，自王溪过来他那根竹竿就一颗果子都没弄下来，全怼树皮上了，啄木鸟似的。

    王溪商业附和：“是呗，其实我哥这性格就适合找年纪的，他爱照顾人，但是性格太闷，年纪的一般比较活泼，正好能和他互补。”

    王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他。

    王溪也干笑着回看她。

    院子里静了一瞬，一对表面母子的神情俱是露出一道裂缝，王妈妈一张嘴，王溪本能地缩了一步，就听见王妈妈一针见血地发问：“你哥真喜欢他？”

    ——这就好比兄弟两人都在柜子里猫着，王溪自告奋勇，把柜门推开一条缝，正鬼鬼祟祟地扒着门缝往外看，王妈妈就猛地一把拉开柜门，把根本没算出去的王大海给拽出来了！

    这和我们的剧本不一样啊！王溪还在揣摩他妈表情，王妈妈却及时地加了一句：“真喜欢也不怕，一家人，有什么事儿不能摊开来商量的？我刚才套你话，就是怕你不承认。你放心，我和你爸都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想想你们兄弟俩从到大，我们逼你们做过什么你们不愿意的事儿吗？不一直放养吗？”

    “呃……那个……”王溪仍是踌躇，如果当下出柜的主角是他，那他妈这话一撂下他肯定当场就出柜了，但现在主角是他哥，虽王溪觉得成功率几乎已经百分百了，但也不敢帮王大海做决定，遂回头喊了一嗓子，“哥——！”

    总算逮到机会出场的王大海三步并两步跑过去，目光逡巡了一圈，耿直地按着之前商量好的辞道：“溪，言言有题不会了，想让你上去给他讲讲。”

    王溪抹了把脸，道：“……哥，计划有变。”

    王妈妈无比冷静地望着大儿子，道：“你是不是喜欢言言，实话。”

    王爸爸也不捅树了，拄着竹竿转过来，附和道：“你实话。”

    王妈妈：“都观察你好几个月了，你那点儿心思我们早就看出来了。”

    王爸爸重重一点头，附和媳妇：“对，早看出来了。”

    宛如一道回音壁。

    ——好的我弟出柜，怎么变成我出柜了？王大海疯狂冲王溪使眼色。

    ——阴差阳错很难解释，但是出柜很安全。王溪也疯狂把眼色使回去。

    “你那眼睛都快眨抽筋了。”王妈妈幽幽道，“你不用瞒着了，我们有心理准备……都三十岁的人了，没交过女朋友就算了，连个喜欢的都没有，让你相亲你也总是不去不去的，我和你爸早就往这方面猜过。”见王大海仍是一脸惊恐，王妈妈叹了口气道，“喜欢男的也就喜欢了，没什么，我十五岁搬到北方来之前，在我们那边见过两对，和一男一女也没多大区别，都是在一起过日子。”

    王大海呆呆在原地杵了一会儿，结巴着问：“妈，爸，你们……这么……不在乎，这个？”

    “在乎有什么用，”王妈妈仙风道骨地摆摆手，“要是我我们不让你喜欢男孩子，你听我的吗？”

    王大海攥了攥拳头，从心底某个发霉的角落翻出足有十成新，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用过的青春期叛逆，斩钉截铁道：“不听。”

    “这不就得了。”王妈妈悠悠道，“还非得先不同意，和你斗争到底，斗得家没个家样儿，家人弄得像仇人似的，才正常啊？再我和你爸也背着你们咨询过好几个专家了，都这个是正常的，后天干预不了也不应该干预……没看我们这两年都不张罗给你相亲了吗？”

    王大海眼底泛起不大明显的泪意，颤声道：“爸，妈，你们这是……同意了？”

    王妈妈点点头：“你们过得高兴就行了，反正用你们的话，我们家不也‘没有皇位要继承’吗？同意了。”

    王爸爸尽职尽责地充当着回音壁，附和道：“我们同意了。”

    王妈妈满面愁容地把话题引了回去：“但是人家能不能跟你，可是个问题。”

    由于知道王大海不想现在出柜，沈言在人前对王大海装得客气又礼貌，丝毫逾矩表现也无，王妈妈实在猜不透沈言在想什么，只觉得是自家大儿子一头热，怕是累死也追不上人家。

    “我看那孩子，就算他也喜欢男的，他眼光也低不了。”王妈妈唉声叹气，“你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王大海不知是想起什么，脸倏地一红。

    王溪不服气道：“妈，我哥也不差啊，正经高富帅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