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心底烙印
他沉默的看了一会儿,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
不等点燃,被伸出来的一只手抽了出去。
“你的医生没告诉你戒烟吗?”
沈叶白哼声:“我是心理有病,又不是身体,他管我抽不抽烟。”
沈流云盯着他一脸疏冷又寂寥的笑意,之前觉得他让人恨得牙龈痒痒,想不明白自己的哥哥怎么能够这么冷酷无情。现在又觉得他有点儿可怜,像没落的英难。沈流云承认,自己的电影看得有些多。
沈叶白受不了她的目光,站起身说:“收起你的苦大仇深,走吧。”
沈流云哇哇叫:“我那是苦大仇深吗,是疼惜好不好?”
沈叶白更不喜欢了,他不需要人怜悯。
沈流云忙碌了一天,一上车就靠到椅背上休息。
可是,她的嘴一点儿不闲着,“你的心理医生到底怎么说?状况有没有改善?”
沈叶白漫不经心的说:“可能永远都好不了了吧。”
沈流云猛地直起身子,“呸!呸!你不要乱说话,又不是绝症,怎么还治不好。而且啊,你也太消沉了,这样不利于身体的康复。乐观一点儿嘛,干嘛总是闷闷不乐的。”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开车,她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本来他就是皮笑肉不笑的,这一年多的时间,连假笑都不肯了。整天板着一张脸,死心沉沉,沈流云都怀疑他要抑郁而终了。
沈叶白照旧拔开她的手:“拿开爪子,开车多危险。”他接着又说:“不是谁都像你,天天一点儿烦心事都没有。”
沈流云阴阳怪气:“是,我整天就是傻乐,天生的乐天派,一点儿烦心事都没有。”
她也有些颓丧的靠到椅背上。
这个年纪的好多朋友同学都在忙着谈恋爱,只有她,一门心思扑在开店上,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摇身一变做了甜点师。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孤单寂寞,不找点儿事情打发时间,觉得难过死了。
沈叶白侧首看她:“别再轴下去了,你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
沈流云当即说:“你不是更容易。”
车厢内陷入沉默。
直到沈家大宅门口,车子停下,沈叶白唤她:“沈流云,到家了,回去睡。”
沈流云侧脸靠在椅背上,面向窗子。这会儿转过头来,大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刚刚并没有睡。
她问沈叶白:“你真的不想傅清浅了吗?”
沈叶白眯了眯桃花眸子,一脸冷漠的说:“不想了。”
沈流云默了一下,静静说:“你真是够冷酷无情的,怎么能说不想就不想呢。”
她就没办法做到,只要一停下来,她还是会想到林景笙。或者,尹青叫她去相亲的时候,她也会下意识将对方和林景笙比较,然后发现那些毛头小子简直一塌糊涂。
都没成熟,就来相亲,是打算闹着玩吗?
但是,一年半多,沈叶白对傅清浅却是只口不提,那个女人仿佛不是消失掉了,而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除非半分感情都没有,不然很难决绝到这种程度。
“如果她回来了呢?”
沈叶白干脆说:“她不会回来,就算真的回来,结果一样不会改变。”
“你这样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清浅姐一定被你伤透了,我想她也不会回来了。”
沈叶白抿了抿唇:“你还不下车?”
沈流云解开安全带:“催什么催,这就下了。你不进去吗?”
“时间不早了,回家睡觉。”
沈流云抱怨:“好像这里不是你的家一样。”
她反手带上车门。
她这个哥哥更游离了,从他开始正儿八经看心理医生开始,与所有人的牵绊更浅薄了。他忧郁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外人不得雷池半步。就算家人,也只能远远的看着。尹青几次想去看他,都被拒绝了。不由得感叹:“你哥真是心理有问题了。”
她们只知道他在看心理医生,缓解身上的疼痛。但是,到底什么毛病,没人知道。
尹青太想关心他,近不了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沈流云实在好奇,他到底是在治病啊,还是在加重病症。为什么她感觉他的问题更大了。
除了正常的商业活动,他的生活几乎是屏蔽了的,莫非得了自闭症?
沈流云的脑细胞一直很活跃,所以,到了她这里什么奇怪的问题都会被她想出来。
有时她觉得沈叶白是生了抑郁症,有时又觉得他是自闭症,但是,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还是症状本来就是互通的,她有些搞不明白。心想着,有时间一定要去问问专门的心理医生。
沈叶白驾车往回走,夜很深了,城市的车龙早被疏散。
车流像被稀释溶解之后,只剩下外壳坚硬,性能良好的车子在夜晚的流光里极速穿梭。
沈叶白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生活中他放得那样慢节奏,惟独在开车的时候风驰电掣,恨不得插上翅膀,乘风归去。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双眼盯紧前方铺满夜光的路。
脑子里回荡起沈流云的声音:“你真的不想傅清浅了?”
不想了,一定是不想了。不然最初就不会放开她的手,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将她推开。
一切伤害之后,疼痛和疤痕落下了,他都没想过弥补,更不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不是个做事不顾及后果的人,所以,知道完了。
不说心死,但念可以不动。
但是,幻觉还是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就是那轻轻的一抹相似的影廓,却像一块巨石沉入心湖,不说翻天覆地,却激起千层浪,那样剧烈的反应让他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的定立。也或许是潜意识这种东西真的不能过份压抑,不然反扑上来的时候,力道大得惊人。
沈叶白闭了下眼睛,试图掐断脑电波。
但是,再一睁开,头脑中的画面却反倒更加清析。
已经不再是一抹浮光掠影,而是烙刻在他头脑中的痕迹一般。不过是被蒙了一层细细浅浅的灰尘,被风一吹,或抬手轻轻的一抹,金字闪烁,脉络深邃,即便尘封,也永远别想抹去。
可是,那怎么可能真是傅清浅呢?
她永远是一头及腰的波浪卷发,不时染成栗子色,妖艳魅惑。
而今天通过人行道的那个人,却是清爽利索的短发,比披肩发还短了很多很多,以至于耳朵上的菱形耳环都完全裸露在外,他清析看到她的侧脸,还有那高挑的九头身,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得像水蛭,盯着斑马线时,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紧紧眯着桃花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紧,直道那个出挑的影子被厚实的人群裹挟着离开斑马线,沿街向远处疏散。
后面的喇叭声震天响,都在急迫的催促着他。
沈叶白的眼睛花了,听力也有些不听使唤,那样吵杂的声动,在他听来只是微茫。眼前的世界被消声后,在上演着一出默剧。
他被屏蔽在一个静寂的结界中,机械的驾驶车子缓缓向前,引领后面一辆辆的没有生机的汽车形状的玩具模型。
大约开出五六公里,他的一切感知才恢复正常。
世界真实起来,混乱如织的街头,喧嚣吵杂。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也可以清楚的听到。整个人不再是虚幻如置身梦境,消弱一切感知被推着向前。
他在前方找路口掉头,重新回到刚刚的街道。
行人各形各色,永不间断,他的眼睛在人群里穿梭,像个探测仪器。
走过了再转回来,车速不快,引得身后车辆鄙夷咆哮。
直看到眼睛酸痛,休息片刻,再望出去。
来来回回,直到城市的热靡消散,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变得零星不可见。心死了,确定自己看花了眼。
肺腑中不可思议的空落,才驾车到沈流云那里找吃的。
自己的妹妹太坦率了,沈叶白不得不承认心里阴暗的人,跟她聊天会非常难受。他就是这种感觉。
总觉得锋芒太尖太利,会被刺破刺伤。
面对那样一个天真到有些愚昧的小丫头,他一个谈判桌上的高手却不敢多言。
夏末秋初,夏城舒适度最高的季节。
入目还保持着夏季该有的生机勃勃,但是,阳光却少了一分毒辣,看着明灿灿的,实则没有多少杀伤力,走到树荫底下,暑气马上就被掩去了。
衣服保持干爽,没有粘腻的汗液,人的心情也会舒爽很多。
沈叶白今天及早从公司出来,抽空去见心理医生。
本来已经是业界内顶级的心理医生了,可是,在面对沈叶白这样一个顽固的病人时,还是有些束手无策。
老实说,一年多的时间,他的问题并未得到丝毫缓解。
油盐不进,百毒不侵。
事物的两面性在沈叶白的身上,表现得非常极至。他这样的人克制,缜密,机智,用在工作上是好事。但是,这样的人一旦患有心理疾病,也是严防死守,很难攻克。
就算他自己定期会过来,看似非常配合,但是,潜意识还是充满抗拒。
就连沈叶白自己也找不到突破的法门,所以认定好不了了。
有了这样的心态问题更糟糕,每次来见心理医生都跟窜门差不多,很难有进展。
沈叶白从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搭电梯到地下车库。
他不急着离开,靠在车身上点燃一根烟。
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沈叶白摸索出接听。
沈流云在听筒里哇哇大叫:“哥,哥,我刚刚好像看到傅清浅了……我真的看到她,没错,是她……”
沈叶白淡淡吐了一口烟圈,“你走火入魔了吗?到底是‘好像’,还是‘真的’?你在哪里看到?”
沈流云说:“我是真的看到她了,就在我店里。”
“她去你店里吃甜点了?”
“那倒没有,我是透过玻璃看到的,看她从我的店前一晃而过。”
沈叶白漫不经心:“一晃而过你也看得清?”
沈流云支吾:“我的视力那么好,应该不会看错吧。”
沈叶白说:“你把最后面那个‘吧’去掉,再说一遍。”
沈流云“哎呀”一声,本来她挺坚定的,现在也彻底迷忽了,不会真看错了吧?
傅清浅受了那么重的伤害离开夏城,这才一年半的时间,怎么可能再回来。
而且,傅清浅是长发啊,刚刚那个女人分明是短发。
“我可能真的看错了吧。”沈流云气馁说。
沈叶白将烟揉进掌心里:“再谎报军情,小心点儿。”
他挂了电话。
坐进车里又有些心神不宁。
就像有心脏病的人,受不得刺激。不然就会出现不适反应。
他发动车子,离开地下停车场。
走到一半塌陷的感觉又来了。
沈叶白脸上的血色瞬间失去,他动作麻利的把车打到路边停下,怕晚一点儿就会出现交通事故。
筋骨断裂,血液破碎,脑袋爆浆,还有什么更痛苦的词汇,此刻用到沈叶白的身上都不为过。
他上半身伏在方向盘上,觉得五马分尸,大体也就这种感觉了。
疼痛让呼吸慢慢变得沉重,他在一阵阵的粗喘中很快筋疲力尽。
等到痛苦潮水一样退去的时候,沈叶白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虚弱的瘫在座椅上。
现在的他跟个废人无异。
沈叶白筋疲力尽的吸着气,眯眼凝视窗外的阳光,越强烈越讽刺。
那些满负锋芒的日光,看似凶猛,其实只是最后一波秋老虎,专门吓唬人的,很快就要退去了。
余热会被秋风扫尽,就像他一样。
沈流云握着手机喃喃自语:“真的是我看错了?”
怎么被沈叶白绕进去了的感觉,如果不给他打那通电话,到现在她还可能坚定不移的认为那个人就是傅清浅。
但是,一旦被质疑,就完了。
沈流云兀自出神的想事情。
店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是椅子掀翻在地的声音。
沈流云从震惊中回过神,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男人站了起来,扯着嗓子骂:“你他妈的耳朵塞驴毛了?说了多少遍再给我女朋友的咖啡里加点儿糖,你装没听到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