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张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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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具内壁的乌龟线条粗糙稚嫩, 看着像孩童随意涂鸦, 怎么都不像有特殊含义的样子。但钱理文认为一个模具上有乌龟可能是意外, 每个模具上都有就不正常了, 让薛一拓印了十多份,给各地专家学者寄去, 让他们帮忙参详。

    可惜回复不是不知道就是模棱两可,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些专家听薛一在苗族银饰里发现一种已经失传的汉唐云纹, 很感兴趣, 不远千里跑来, 住在村民家里,整天什么事都不干, 就盯着姑娘们的银饰看, 在不就盯着姑娘们做刺绣做蜡染。

    时间久了难免引起姑娘们反感:“这些专家怎么那么闲,整天没事就盯着姑娘们看,那眼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 我今天路过临时研究所的门口,那个张什么的专家一直盯着我的银饰看, 讨厌死了。”

    “那些专家看着也不像坏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他们看我们做刺绣做蜡染的时候两眼发光,像看到什么宝贝似的,你我们要不要和薛老师啊。”

    “还是算了吧,薛老师那么忙,她请那些专家来, 也是想帮我们。”

    因此,这些话传到薛一耳朵里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珍花婶这些专家是不是看上村里的姑娘了,这可不太好。

    薛一笑:“这些专家要是会看姑娘,也不至于现在还单身,他们两眼发光的可不是姑娘,是银饰刺绣蜡染上的图案。”算等会就去找那个几个专家,要想研究就掏点钱,把那些银饰刺绣买来看个够,别闲着没事盯着人家姑娘看。还没出门,就遇到王云海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村民们又和游客起冲突了。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有游客为了抄近路乱踩庄稼这事!”

    “那庄稼外面立了禁止踩踏的牌子了没有?”薛一问。

    “立了,关键就是立了还有人踩,薛老师,快去吧,再不去就出人命了。”王云海着急道。

    “好好好。”

    薛一和王云海、珍花婶赶到的时候,五叔公正和其他庄稼汉围着几个游客,言语激愤,看着随时有可能动手。

    “冷静点,冷静点,不要动手。”薛一怕村民们一冲动做出什么来,老远就在喊。

    “薛老师,我们很冷静,这要是以前,他们别踩我们庄稼,还没进寨子就已经被我们死了。”

    “薛老师,我照你的,在庄稼田外边立了块牌子,可这人还是踩我的庄稼,你该不该?”

    “该,该。”话的是两个年轻力壮的庄稼汉子,其中有个就是众人口中的五叔公,年纪不大,辈分却很高,在青壮年中很有威信,相对的,话做事也比较冲。薛一只好顺着他们的话下去,“大家冷静,这样,我们把这个人交给龙昌镇派出所好不好,让政府处理,不要私下解决。”

    薛一见大家喊的喊,嚷的嚷,群情激愤,场面混乱,怕众人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没想到五叔公:“交给派出所?派出所教育两句罚几块钱就完事是吗?当我们丹柳寨的人好欺负?今天的事不能这么了结。”

    “对,不能这么了结。”

    “起来这些游客来了以后我们就没安生过,总有人肆意妄为,了不要乱丢垃圾,不要乱踩庄稼,还是有人不听!”

    “照我,就该把那些人赶出去,别让他们进来。”

    “那不行,要全赶出去,我们寨子会少很多收入的。”

    “你眼里就只有那点好处!这是老祖宗的地方,怎么能让外人进来。”

    “哟,你不让外人进来,你有本事别做生意别挣钱啊。”

    原来自开发旅游以来,村民们是挣了不少钱,生活也好了很多,但平静闲适的生活也随之消失,部分念旧图稳的人不愿意了,丹柳寨的苗民本就不愿与外界来往,他们宁愿过着贫苦守旧的生活,也不愿意要随处可见的垃圾和人头攒动的喧嚣,抵触旅游和游客的情绪渐渐漫延,今天终于爆发到顶峰。

    薛一能理解大家的想法,为此她想了很多法子,比如设立对外开放的旅游区和相对封闭的居民区,规定祠堂、宗庙、古井等地坚决不准擅闯,甚至组织村民立了很多牌子,告诉游客们不准乱丢垃圾,不准踩踏庄稼,但架不住外来游客素质不一,有些你他一两句他会听,有些就觉得我有钱,我爱怎么着怎么着,你管得着我吗你。

    比如今天这个游客,不知道这货是谁家败家子,被五叔公抓个现行道歉两句就算了,五叔公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这家伙扔了一笔钱在地上,让五叔公去捡,五叔公可不得揍他么。

    丹柳寨没有派出所,有什么事都是村里开大会投票解决的,游客踩踏五叔公的庄稼固然可恨,但暴一顿绝不可取,薛一怕大家冲动之下闹出人命,提议把那名游客交给派出所。但愤怒中的村民哪听得进这些,吵着吵着就扯到是否开放旅游的问题,逐渐分为两派,一派是坚持开放旅游的,一派则反对开放旅游。

    薛一始终觉得开放旅游利大于弊,“乡亲们,大家的问题确实存在,但开放旅游是个过程,中间我们会遇到很多问题,会让我们怀疑,退缩,但我相信这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要一步一步来,再了,开放旅游给我们带来的不止是经济效益,还有各种文化的交流……”

    “我们以前一直封闭着也过得挺好的。”薛一话还没完,五叔公就断她的话,“倒是你请来的那几个专家,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盯着姑娘们看,如果你的文化交流是这个,我们宁愿不要。”

    “对,对,那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们并不是无所事事,他们是……”薛一想解释,但她的解释很快淹没在其他声音里。

    村民们对外人的排斥达到顶峰,连平素受人尊敬的薛一都被波及,好像她也是外人似的。

    薛一也是有脾气的,“好,你们爱开放不开放,最好把这人死,到时候该坐牢的坐牢,该枪毙的枪毙,方支书和我到这教书这么多年算是白教了!”扭头就走。

    珍花婶:“唉,薛老师,你们这些人啊,这么冲动干什么?好好,你们吧,吧,我也不管了。”转身去追薛一。

    海哥见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也很生气,“你们吧,我不管了,放心,到时候会帮你们照顾好妻女的。”

    村民们一下子傻眼了,刚才他们一直闹着要要,薛一越拦他们越想,好像不出不了这口气似的,现在好了,没人拦了,吧。

    可是怎么就不想了呢?五叔公看了眼被捆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游客,心犯不着为这种没素质的人去坐牢,但要是就这么放他走吧,面子上又有点过不去。

    旁边人道:“五叔公,其实庄稼踩就踩了,让他赔就是,有什么大不了,至于闹这么大么。”

    “是啊,薛老师人那么好,我们这么,是不是不把她当自己人?”

    “对啊对啊,这事的确是咱们不对,要不,我们去跟她道个歉吧,要不等阿瑶朵回来,有的的。”

    五叔公一想也是,阿瑶朵虽然是个姑娘家,却不怎么尊重他,整天杨老五杨老五的喊,这回再被这丫头抓着辫子,不知道又要念叨几天,算了算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庄稼汉子蹲在薛一的竹楼外,想进去又放不下面子,薛一在院子里大骂张研究员,:“你长成什么样不好,长得这么猥琐干什么,没钱买就借来看看啊,盯着人家姑娘看,你知道别人怎么想吗?真是气死我了。不干了,收拾东西,等阿瑶朵回来跟她一声就走!”

    “哎别别别,薛老师你听我,我错了,刚才那些话真是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了,你要是走了,孩子读书怎么办?这要是让大家知道,不得死我,阿瑶朵回来看你不在,也不会放过我的。”

    “是啊,薛老师,你别生气,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就是太生气了,那家伙踩了我们的庄稼不,还把钱扔我们脸上,我们就……”

    “不了,不了,都是我们的错,求你别走。”

    薛一其实也不是特别生气,就是觉得怎么都管不好旅游的事,自己心里也觉得闹心,加上刚才五叔公又那种话,她也有点忍不住,现在既然问题都解决了,那就算了。

    薛一是真发现了,她就不适合当领导,不适合处理这些事情,还是当个简单的老师来得自在,平时上好课就行,如果还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拍拍照,做做直播,不知道有多舒服。

    五叔公见薛一沉思不语,以为她还在生气,几乎哀求道,“薛老师,我不该那种话,虽然我们丹柳寨以前不跟外界交流挺好的,但跟外界交流也不错……”

    一旁的张研究员听到了,你这话的不对,丹柳寨历史上和外界交流的次数多了去了,只是时间太久,你们不知道罢了。

    “你是……”

    “我就是姑娘们口中那个长得很猥琐的、总是盯着姑娘的银饰刺绣蜡染看的那个专家。”

    薛一让王云海把大家,尤其是那些姑娘们请来,今天晚上放电影,但放电影之前,要请张研究员给大家最近几天的研究成果。

    村民们听是那个老盯着姑娘们做刺绣做蜡染的专家,心里多少有些抵触,但想到有电影可看,还有薛一在旁帮着他们,大多数都来了。

    “老乡们,大家好,我姓张,最近几天给大家添麻烦了,先给大家鞠个躬,实在是抱歉,澄清一下,我真的没有在看姑娘们,我看的是姑娘们身上戴的银饰和做的刺绣和蜡染。今天我听人丹柳寨这么多年不和外界交流也过得好好的,这话是不对的。首先,没有哪个民族哪个人可以完全不与外界交流;其次,在丹柳寨历史上,受过很多外界文化的影响。姑娘们戴的银饰,穿的衣服,就有其他民族的痕迹。”

    此话一出,村民们议论纷纷,怎么可能,丹柳寨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这个山村里,解放以前就没出去过,怎么……

    张研究员继续道:“这位姑娘,请你过来一下,今天早上我们遇见的时候,我盯着你的银饰看了很久,非常抱歉,我只是觉得你身上戴的长命锁很眼熟,没有别的意思,但当我想跟你解释的时候,你已经跑了。借你身上的长命锁一用……相信寨上每位姑娘都有一块银制的长命锁,轻则半斤,众则几斤,佩戴在胸前,富贵华丽,寓意长命安康,但这位姑娘的长命锁不同,虽然这块长命锁经过洗银水洗涤翻新,但我敢肯定,这块长命锁少也有三百年的历史,对吗姑娘?”

    “对,你怎么知道,我上个月刚找金兰婶翻新过的。”那姑娘捂住嘴巴,一脸不敢置信,“这是我外婆传给我妈的,外婆这块长命锁是她的外婆传给她的,要她好好保管。”

    “那我再猜一下,你外婆或你外婆的外婆,总有一个是翁水人,对吗?”

    “对!”

    “神了,这人是算命的老神仙么?”

    这回不止那姑娘,其他人也震惊了。

    薛一笑道:“他不是神仙,只是这块长命锁和翁水出土的一块元朝时期的长命锁造型风格极为相似,但这种造型的长命锁只在元朝末期短暂地出现过一段时间,此后就没了,所以他敢猜你这块长命锁的来历。”

    “原来如此啊。”年长的老爷爷捋着胡子,点点头。

    “大家知道这明什么吗?明咱们丹柳寨先祖是元朝土司后代的传极有可能是真的,再这头冠上的凤凰造型以及衣服上的双龙戏珠造型,都和汉民族的龙凤形象类似,大家看我手里的这张图片……”

    张研究员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摞照片,耐心给村民们解释,有些村民没有文物、元明的概念,甚至搞不清元朝距离现代有多少年,明朝距离现代又有多少年。

    张研究员毫不介意,一到历史文物就异常耐心激动,从银饰讲起,将关于丹柳寨来源的几种猜想及与汉文化的几次碰撞都了,村民们大多不识汉字,就让薛一帮忙翻译,在不就让读过书的青年男女或孩给念。

    张研究员得绘声绘色,有理有据,他的猜想和丹柳寨祖上传下来的传大致符合,容不得村民不信,大家像听故事一样听了一个又一个。

    村长在旁边听着,慢慢地热泪盈眶,珍花婶笑幺叔你怎么了,怎么感动成这样,这里还有好多辈呢。

    村长:“我没有哭,不,我没有感动,呃不,我是在想啊,人家一个外人对我们的历史来源了解得比我们还多,你们不觉得汗颜,不觉得对不起老祖宗吗?今天还有什么,不跟外界往来也过得好好的,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这就叫过得好?咳咳,你们真是要气死我了。”

    五叔公和今天闹事的那几个人低下头,慢慢挪到村长跟前,“幺叔,我们知道错了。”

    “错?咳咳,你们厉害得很,架就数你们几个最厉害,去啊,今天要不是薛老师拦着你们,你们就和王老四一样在监狱里蹲着了。”

    王老四被抓了?薛一眼神一亮,心真是老天有眼啊,还想问更多细节,却听村长吃力地咳了一阵,跟村里的孩:“阿英啊,还有金哥你们几个,要好好读书,知道吗?别到时候连自己的家谱都不知道,多丢人。”

    “知道了,爷爷。”阿英乖巧地应道。

    晚上看完电影,五叔公几个又来找薛一,村长让来的,要正式的再道一个歉,薛一早就不生气了,问他们王老四被抓了怎么回事。

    “你王老四啊,听他最近在龙昌镇买烟草,短斤少两的,和人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把人了,现在正蹲在龙昌镇派出所呢。”

    “起来真是谢谢你了薛老师,要不是你死命劝我,我不定就去见王老四了,哪里还能再这里跟你话。”

    薛一也客气地回,“你这么冷静,不会的,今天确实是太生气了,可以理解,要我我也生气。”跟他们客气了会,算去王采云家看看,但王采香和王云海已经去龙昌镇了,只有王采香守家,张研究员住在王采香家里,这回正跟王采香讲解她帽子上回纹的变化与发展。

    王采香见自己帽子上的花纹竟然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觉得很神奇,便专心致志地听着。

    张研究员多年来沉迷少数民族文化研究,见到什么有意思的就痴痴呆呆的看着,若能研究出个什么东西,总是逢人就,刚开始还好,大家都觉得新鲜,但时间久了听腻了,就不愿意再听了,王采香却不然,她这个年纪的孩喜欢听故事,只有有人,她就愿意听,能听懂多少就不知道了。

    薛一见他俩一个得投入,一个听得入神,笑着摇摇头,有这些专家帮忙,薛一的压力要轻许多,但不管他们解开多少谜团,都没能找到半点和模具上乌龟相关的线索,实在是令人头疼。

    “你这个乌龟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符号的缩影,比如什么甲骨文,隶书,也许这不是乌龟,而是某个字呢?”薛一见王采香家没人,干脆把王采香和张研究员请到家里来一块吃饭。

    张研究员听薛一这么,浑身一震,“我想到了。”放下碗筷,掏出包里的书快速地翻起来。

    “先吃饭再,薛一你可别……”金兰婶见这人一提到研究就饭都不吃了,薛一你可别学他,没想到薛一也把碗放下,跟着到处翻找,“你想到了什么,我帮你找。”

    “你想到了什么,我帮你找。”葡萄像复读机一样,扭头躲开三姨喂过来的饭,朝薛一扑去。

    王平:“唉唉唉,回来,大的不吃,的也不吃,薛老师,张研究员,别找了,先吃饭再。那个乌龟应该没什么含义,估计就是金老爷子随手画的、随手画的……”随手画的?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诶呀,谁在我的模具上画了只乌龟,讨……”

    “以后每个模具上都画上这只乌龟好不好……”

    “想的真美,你随手画的就想……”

    “我找到了,就是这个,薛老师,你看这个字像不像模具上的乌龟?”张研究员喜出望外,拿给薛一看。

    薛一:“像,这是什么字。”

    “你跟我来。”两人连饭都不吃了,金兰婶敲了敲筷子,怨道:“又不吃饭,都这么大的人了。”

    王平好不容易想起来什么,被张研究员一咋呼,又忘光了,起身道:“我去把他们叫回来。”

    张研究员和钱理文一样,一直认为这个乌龟是某种类似于牛角一样的文化图腾,代表苗族对牛的崇拜,但模具上乌龟的出现颠覆了这个想法,经薛一提醒,张研究员觉得这或许不是个符号,而是个字,他翻遍各种典籍,终于找到一个类似模具上乌龟的汉字:黾,但也就那本书的那个字像,其他地方再也没有了,还是个甲骨文,金老爷子的模具历史再悠久,也不可能悠久到甲骨文的年代。

    薛一见王平来叫他,让他先回去,他们俩饿了再。

    王平几次想什么,最终住,心想薛一和张研究员都是很有文化的人,他们认为这只乌龟有别的含义,就有别的含义,肯定不会错,我肯定记错了。

    没想到,这只乌龟却留下了祸根。

    作者有话要:  确实如大家所,快完结了,我会尽量写的完整一点,收好尾巴,除了肉,想看什么番外可以开始点了,今天还有第二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