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最遥远的距离「四」 ...

A+A-

    苏阿细没有参加期末考试, 江垣这才相信,她家是真的出事了。

    不参加考试就要下学期补考, 补考的话,即便成绩再好也不会有转专业的资格。

    她当初那么委屈地让他把第一名让给她,现在却这么轻而易举就放弃了。

    那她现在该有多难过啊, 难过到心甘情愿地随遇而安了。

    傻瓜。

    江垣捏着笔在考场上,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只要想到苏阿细, 就写不动字。

    考试这段时间他也完全不在状态, 几乎没怎么花时间复习。

    三天的大考结束, 迎来暑假。

    全球变暖的趋势让冬天夏天几乎无缝接壤,南州的冬天有多长,夏天就有多长。冬天有多冷, 夏天就有多热。

    他们认识, 也快一年了。

    七月午后,烈日伤人。

    江垣去了一趟苏阿细家里,长长的尤唐街, 走进浓郁的烧饼香。一家卖部,大门紧锁。门把手上落了灰。

    江垣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伙子你找谁。”

    对面吃店的阿姨一边择菜一边看他。

    等江垣回过头去, 阿姨连菜也不弄了, 就盯着他看, 见人长得俊俏,挺稀奇的样子。然而江垣考虑了半天,才谨慎开口:“找苏阿细。”

    阿姨:“她不住这儿了, 这房子准备租出去了。”

    “租出去?”

    “对,奶奶都没了,一个人住这还有什么意思啊。”

    “那她现在跟谁住?”

    “前阵子她爸妈回来一趟办丧事,待了一个礼拜走了,阿细好像是跟她姑姑走了吧。”阿姨甩甩手上的水,在围裙上简单地擦了一下手,“你是她对象啊帅哥?”

    江垣:“不是,我欠她钱。”

    “哦,这样子啊。要不我帮你电话问问。”

    阿姨起身,迅速地回屋拿电话。这阿姨嗓门大,江垣站在门口都能听她电话的声音,寥寥几句讲完了,阿姨出来,眼色变得狐疑了一些,盯着他:“她没人欠她钱。”

    “……”

    “你不会是骗子吧?”

    江垣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

    阿姨五官揪了一下:“姑娘很可怜的,你骗谁都不要骗她喔。”

    这几个字像细密的针尖戳在他的心上,江垣苦笑:“不会的,谢谢阿姨。”

    ***

    热浪翻上岸来。

    年轻的导游举着扬声器给队伍里的叔叔阿姨讲南州的故事。

    江垣把车停在路边,与旅游团迎面而过。

    一行热闹的人群散了,周遭仍是孤寂的。大海在身边,洋槐开在头顶,高温的夏天宛如一场梦境。

    “蛋黄……”

    耳边似乎传来这么一声召唤,如梦如真,江垣迟钝地回头,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已经率先看到了他。

    她扎着马尾辫,面容清爽干净。踩着人字拖,高高瘦瘦。裙摆在大腿间轻轻地扬着。

    因为太远,江垣压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是他能感觉到,苏阿细对他笑了一下。

    那种笑容虽然不太强烈,但也是发自肺腑的。

    就像释怀。让他释怀,也让自己释怀。和平一点,好聚好散。

    江垣走过去,苏阿细低头在灌木丛里面找猫。她不出声了,沉默地找。

    身后一条手臂的力量横在腰间,苏阿细陡然被拉出去好几步,摔进他的怀里。

    她下意识地回抱了一下,他身上有汗,后背很热。

    苏阿细没有把江垣推开,慢慢松开圈住他的手。

    江垣的手臂却更紧了紧。

    他身上有很重的烟味。

    苏阿细的眉毛皱得紧紧的。

    他明明知道她很讨厌男生抽烟。

    苏阿细推了他一把:“你放开我,你这样我有点难受。”

    江垣没动。

    “你放开,有事事。”

    江垣还是没动,“苏阿细,我喜欢你,你不要跟我分手好不好。”

    苏阿细往后退了一步,江垣跟进一步。总之不让她走就是。

    柔软的腰肢都快被他掐断了。

    “我错了,对不起,老婆,我太自私了,我总是不考虑你的感受,那些话做那些事。我认真反思过了。”

    “以后我一定对你很好很好,我再也不跟别的女的讲话了,我也不游戏了,我也不凶你了。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可以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干什么我都陪你。我不想分手……我现在每天,每一分每一秒钟都在想你,我真的离不开你。”

    “求求你了,不要跟我分手。”

    江垣此刻是害怕的。

    他害怕他手一松她就没有了,害怕找不到她的新家,害怕她不再回消息。害怕开学之后,他们班就没有苏阿细这个人了。

    因为现在的她,离他太远了。

    苏阿细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动,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们不合适,再这样下去也没有意思。”

    烂了的话,要不是被他困得牢,她真的懒得再出口。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阿细:“江垣,我不喜欢没有骨气的男孩子。”

    “因为我放不下。”

    “那是你的事。”

    苏阿细趁他松手把他的手臂推开,往后退一些,两人一米之隔。

    她继续后退,在靠上树桩前止了脚步。猫咪懒洋洋地踱着步子过来,两人皆注目。

    苏阿细俯身把蛋黄抱进怀里,揉揉它的脑壳,煞有其事地声话:“以后别乱跑了行吗。”

    余光捕捉到,那边江垣也退了两步。

    苏阿细没算跟他招呼,直接准备离开。

    走出去几步,江垣沉默地跟上来,她垂下视线。

    江垣在她的斜后方,沉下了声音:“对不起,我不够关心你,没有做一个好的男朋友。”

    他突然伸手,友好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一下抚摸,陡然就褪去了情侣间的暧昧之意。像哥哥在安抚妹妹。

    当他开始懂得拿捏分寸的时候,才真的有分开的觉悟。

    江垣微微笑了一下:“以后好好的吧,傻姑娘。”

    “嗯。”

    “我走了。”

    苏阿细把视线放到海平面,等他离开。

    如果奶奶去世的那段日子,江垣还在身边,可以给她一点点安慰和依靠,她或许不会这么难过。

    可是他不在,所以她只能一个人走过很长很长的荆棘路。

    江垣是个天真的人,但是苏阿细不是,她活在每一天的柴米油盐里,被生活的困苦裹挟着向前,身上沾染着浓浓的烟火气,艰涩地淌过成长的河流以后,却发现他还在原点。

    他们只会越来越远。

    你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

    可是我们没办法继续在一起了。

    因为相爱容易相处难。

    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分手理由,苏阿细都不知道怎么跟江垣,他才会明白。

    总有一天,江垣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把她遗忘,他会把所有的温柔留给下一个女孩。

    他也会对另一个女生喊老婆,和别人拥抱、亲吻。

    苏阿细放缓了脚步,等待长长的海风卷过来,把眼睛吹干。

    他一定觉得她很狠心吧。

    可是明明不是的,他有多疼,她就有多疼。

    经过一番削骨剥皮之痛,再等骨肉重生,要有多漫长——

    苏阿细大概需要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去忘记一个人。

    ***

    江垣的电话一个暑假都不通,但是周野也不着急。他只要能保证江垣还好好活着就行,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怎么照顾他的情绪。

    一直到黎清颜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江垣才冒了个泡。问到分数,然后继续隐身遁形。

    只有周野一人陪黎清颜出来吃了顿饭。

    这顿饭吃得很草率。

    两人家庭都不算富足,对吃东西的仪式也不太考究。

    吃完晚饭,去走了一圈渔村的芦苇荡。

    荡丛中有一条弯曲的木桥。

    他们沿着这座木桥来来回回地走,除了脚步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好像长大了,大家都喜欢报喜不报忧。

    可是长大了,开心的事情就那么几件,完了便是长久的沉默。

    黎清颜抬头看着周野,给他手语:“白呢?我好久没看到他了。”

    周野:“他失恋了,半条命都没了。”

    黎清颜笑了笑:“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一天。”

    周野也无奈地笑笑。

    两人在草垛边坐了一会儿。

    天很黑,天空很高。

    周野抬着头,“你会去北京吧?”

    黎清颜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

    “以后好好的。”

    她点点头。

    黎清颜把一只耳机塞进他的耳朵。

    耳机里面,女歌手的声音很甜美。

    她安静地看着周野清秀的侧脸。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唱歌给你听。

    ***

    苏阿细再次去森林那天,正好是七夕,酒吧里举报联谊party,她赶上这趟热闹。

    热闹之余,孤寂的吧台边,方启忠脸上带笑,胳膊撑在吧台上,挺高兴地和对面的熊本熊聊天。

    苏阿细辞职以后,这边的工作一直是蒋渝芮接管。不过这种节日,她没闲心参与,所以今天没来。

    苏阿细在熊本熊旁边坐下,随意吐槽了一句:“屁股那么大还能坐上来,难为你了。”

    方启忠笑容一僵。

    苏阿细没有察觉,她戳了一下熊熊的壳:“大哥,你屁股抵到我了,能收收吗?”

    熊熊也是一僵,笨拙地往旁边挪了挪。

    方启忠给了苏阿细一个奇怪的眼神示意,她起初没太看明白,但随即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尴尬地看了看熊熊,心翼翼问方启忠:“他不是调音师傅吗?”

    方启忠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换人了?”

    “嗯,换了个伙子。”

    苏阿细的脸蹭一下就红了,歪着头看着大脑袋的熊,“你不是之前那个哥哥啊?”

    熊熊没理她。

    苏阿细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一个人才那样话。”

    依然沉默。

    苏阿细:“你把头套拿下来嘛,这样闷着不难受吗?”

    方启忠解围:“他怕生。”

    “……好吧。”

    方启忠问她:“最近怎么没来?”

    苏阿细:“天太热了,我不想出门。”

    “现在住哪儿?”

    “亲戚家。”

    “有人玩吗?”

    “我有个哥哥,不过现在在国外,他暂时不会回来。要是我哥回来我肯定也不能继续住我姑家了。”

    方启忠点点头:“等开学了,住学校,自在点儿。”

    苏阿细也点点头:“嗯。”

    方启忠坐下了,迟疑着问:“你奶奶……之前手术不是挺顺利的吗?”

    苏阿细低头,“术后感染。”

    方启忠撇了下嘴,没有再问,换了个话题,“你跟江垣怎么回事?”

    “分了。”

    “为什么分啊?他对你不好?”

    “他对我很好。”她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我不喜欢他了。”低头苦笑,“就是不喜欢了,没什么原因。”

    方启忠无言。

    苏阿细自嘲:“我这人还挺绝情的吧?”

    “现在孩儿都这样,谈一个分一个,长不了。”

    “嗯。”

    “最近给他介绍对象呢。”

    “你介绍?”

    “嗯,也是一个大学生,我们那儿的。”

    “长得漂亮吗?”

    “漂亮啊。”

    苏阿细笑了笑。

    明明知道他注定还是要和别的女生做情侣,可是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为什么她还是会这么难过。

    他脾气大,但是对女朋友挺好的,不过他游戏的时候,还是尽量别扰了,要是能陪他玩是最好。他早上有起床气,得温柔点对他话。他很要强,不能他不行,不要伤害他的自尊心。他不喜欢吃晚饭,要人管着才行。还有啊,江垣鼓的时候记得得给他鼓掌,要把他捧得高一点。

    可是这些话,她没有必要对任何人提起,苏阿细低头道:“他喜欢就好。”

    熊熊在旁边一直安静地坐着,等到屁股快要从凳子上滑下去的时候,他稍稍换了个姿势,苏阿细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外壳,“你每天带着这个不热吗?”

    “……”

    “你是男熊还是女熊?”

    “……”

    “句话都不会?你是实心的?”

    没有回答。

    算了。

    苏阿细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在水池边洗完脸,晕晕沉沉地在甬道里漫步。

    右手边有一面签名墙。

    签的满满的,都是国内国外的乐队。

    苏阿细摸了一下旁边卡槽里的马克笔,然后缩回了手。

    离开的时候,看到晃晃悠悠过来的熊本熊。

    熊熊在签名墙前面看了好一会儿,女孩子清秀的字迹蜷缩在最角落的地方,没有光线照得到,不仔细看看不清。

    他努力地在她曾经做过记号的地方辨认。

    “他鼓的样子很帅。”

    “今天他跳高第一!好厉害!”

    “他到底有多少个喜欢的女生呢?”

    “我们在一起了,是他表白的嘿嘿。”

    “他今天早起帮我拍片……有一点点感动。”

    “我没出息,又被他气哭了。”

    “傻狗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他。”

    ……

    苏阿细走出酒吧,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一会儿。

    这片地区的旅游景点比较多,不过大半夜都关门了,唯一有一个商场,前段时间还倒闭了,所以现在的周遭十分冷清。

    路边有卖吃的阿姨。

    苏阿细从公交站台后面绕过去,走到一个店门口的夹娃娃机边,投了几个硬币。

    一个都没抓上,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店主:“大叔,你这个机器是坏的吧,我怎么一个都抓不上。”

    大叔:“你自己手气不好。”

    “那你给我抓一个看看。”

    大叔过来,投了个硬币,给她抓上来一个黄人,得意地:“看看看!是不是你自己水平问题!”

    苏阿细高兴地把黄人接过去:“我给你钱,你给我娃娃行吗。”

    “行,一个两块。”

    “为什么啊,我自己抓才一块。”

    “关键你抓得上吗?”

    “……两块就两块吧。”

    苏阿细觉得这个大叔人还挺好的,想跟他几句话,便缠着他又让他抓了几次娃娃。

    结果这几次非常失败,一个都没抓上。

    大叔也没兴致了,准备关门。

    苏阿细:“你怎么这么早烊。”

    他把机子往店里推去:“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还早,姑娘一个人别大晚上在外面转,多危险啊,早点回家知道不。”

    “……好吧。”

    捉着一只黄人,苏阿细又在大街上晃了一会儿,她没有看时间,但是街道的冷清告诉她,现在已经不早了。

    一条狗从草堆里钻出来,冲着她叫了两声。

    苏阿细一惊:“你凶我干嘛。”

    狗仍然在叫。

    苏阿细弯着腰跟它话:“你为什么凶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你是不是喜欢我。”

    “傻狗……啊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咬我,我太漂亮了,你不能咬我。”

    她吓得直往后退。

    狗子叫了两声就和旁边的狗子起来了。

    苏阿细沿着坡路往下走。

    她了一通电话。

    温柔的声音在夜空里轻轻地飘着——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你了。”

    “我不想回姑姑家……”

    “我没有朋友,没有人跟我玩。”

    苏阿细闷闷地“嗯”、“好”了几声,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哽咽着:“妈妈……奶奶真的不在了吗?”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

    盛夏快要过去了,天蝎座的心脏落下了吗?

    苏阿细在黑暗的长街深处蹲下,用一只垃圾桶挡住自己瘦弱的身躯,像时候一样抱着膝盖,无所顾忌、昏天黑地地大哭了一场。

    哭得抽抽搭搭擦眼泪。

    ——傻姑娘过得一点都不好,她哭起来真的很像孩。

    ——看到她最脆弱的样子,是你犯规。

    ——更难过的是,你再也没有立场为她擦眼泪。

    对不起,我爱你,但我不知道怎么爱你。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