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那是亡灵……
一直缠绕在身上的, 无论过了多久都挥之不去的亡灵。
…………
这样很奇怪……太奇怪了!父亲!
年幼的孩子摇着头。
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服从那个人的命令, 去做那个人的奴仆——
住口!逆子!
重重的一巴掌抽下来,毫无防备的孩子被抽得摔倒在地。
他的后脑重重地磕在桌子的一角, 鲜血陡然喷溅了一地。
……
躺在床上的孩子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 朦胧之中, 他感觉到了那只熟悉的大手覆盖在他额头上的温度。
他微微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里,隐约能看到那个男人的轮廓。
那个男人抚摸着他的额头,一贯强硬的脸在这短短几天里像是衰老了不少,有些灰败, 整个人都显露出几分颓然之色。
别担心,爸爸。
我没事。
我不怪你的, 所以, 不要难过。
孩子迷迷糊糊中想着,再度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向他的父亲提起当日他们吵架时的那件事。
那一年,他不过九岁。
——为什么?为什么拥有这个姓氏的他们一代代都必须服从那个人的命令——
——为什么?他们从一出生开始, 他们的性命, 他们的人生就不再属于自己——
——为什么?从他诞生那一刻起,那个人就注定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而再也没有自我存在的意义——
孩子不明白。
可是他知道,只要向父亲提起这件事,父亲就会生气, 就会发怒。因为对父亲而言,对那个人尽忠,将生命和一切都献给那个人是无比荣耀的事情,而他的质疑是对他们所传承的象征着忠诚的姓氏的侮辱。
那是大逆不道的想法。
孩子依然不解,但是他爱他的父亲,父亲虽然严厉,但是他知道,父亲是多么的珍视、爱护着他。
他愿意忠诚于那个人,不是因为其他,是为了他的父亲。
…………
长大的少年跪在床边,坚毅的脸上满是泪痕。
躺在床上的男人用干枯而苍白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看着他的目光中写满了不舍,还有担忧。
发誓。
即将死去的男人。
发誓你会忠诚于那个人。
你是我的孩子,你的叛逆之心,你对那个人并无忠诚之心,我其实都知道,可是我不能让我们家族代代传承的忠诚和荣耀毁在你身上,所以,向我发誓,你永远不会背叛那位大人。
少年咬紧牙,他看着他的父亲的目光中满是痛苦。
他,我以我的灵魂起誓……
他的话被断,他的父亲太了解他,就像他了解他的父亲一样。
不要用你的灵魂起誓,我知道你不会遵守,起誓,以我的灵魂。
爸爸!
濒死的男人死死地盯着他,用睁大的仿佛不会瞑目的双眼。
用我的灵魂向我发誓!!
少年跪在床边,他的双手扣紧床沿,红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眼前,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起来,他咬紧的牙几乎咯咯作响。
泪水落满了他的脸,他张嘴,像是机械一般复述着他的父亲的话,一字一句。
我以我的父亲的灵魂发誓,我将永远忠诚。
如果我违背了我的誓言,那么,我的父亲的灵魂将永远被困于地狱的火焰之中,永不安宁。
…………
……………………
躺在驾驶座椅上憩的男人猛地睁开眼,他看到的是身前冰冷的仪器,坐标表上的红点在闪动,提醒他此刻所在地的宇宙坐标。
男人原本微微涣散的瞳孔一点点收缩了起来,慢慢清醒了过来。他低头,一手按在额头上,像是火焰一般艳丽的红发散落在他的额头上,阴影挡住了他的眼窝,让人看不清此刻他眼中的神色。
狭窄的驾驶舱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这个男人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洛宾起身,他开底仓,将藏在里面的那个孩子抱了出来。他搂着那个昏睡的孩子,稍微检查了一下缪特的身体有没有问题。然后,他从一旁抽出一支针筒来,将那管药剂从缪特颈上的大动脉里注射了进去。
那药剂并没有太大的危害,只是会让那孩子昏睡的时间更久一些,避免他中途醒来。
洛宾抱着缪特,将沉睡的少年放在旁边的副驾驶座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驾驶座上。
他查看了一下现在所处的坐标,然后加快了这艘型飞船的飞行速度,仪表上的红点跳跃着,虚线指向帝星的方向。
…………
当洛宾抱着怀中的少年走进那座华美的宫殿的时候,在那一处,在大门之前,有人在等待。
颀长而高挑的身影,秀丽面容,瀑布般的金发从雪白圆润的肩膀散落下来。
站立在华丽的大门之前的莎乐美王女如一尊精致的雕像,她站在那里的姿态带着几分不真实,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人世一般的缥缈,她的侧颊透着一种不出的冷艳。
直到洛宾出现,那如同精致的女神雕塑一般的王女的眼才微微一动。
她站着没动,也没有话,只是向洛宾伸出了双手。
她碧绿的瞳孔注视着洛宾,洛宾同样也看着她,他的瞳孔里隐藏着太多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和王女的目光对撞在一起。
王女伸到洛宾身前的双手微微动了动,那是无言的命令。
洛宾将怀中昏睡的少年交到了莎乐美王女手中,然后,他低头,在莎乐美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他的头深深地低下去,一手按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深深地低着头,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王女看不见他抿紧的唇。
“遵从您的命令,我将这个人带来给您。”
莎乐美站着,俯视着他,居高临下,目光冰冷。
“洛宾.卡奈特,你忠诚于谁?”
“拥有卡奈特姓氏的人是尊贵的皇室继承者最忠诚的仆人。”
跪地的红发男子低着头,回答。
王女的唇角动了一动,像是一抹讥讽的冷笑。
可是洛宾低着头,看不到莎乐美王女唇角的那一抹笑。
双手轻松地横抱着昏睡的黑发少年,王女转身走进那扇华丽的大门,金色的长发在她的身后飞扬而起。
“这么多年了,你依然被那看不见的亡灵所束缚着啊,洛宾。”
话已落音,大门缓缓关上,挡住了王女的背影。
红发的男子单膝跪在关闭的大门之前,阴影落在他的身上,他低着头,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
……………………
【一日之前】
依修塔尔缓缓地在星空大海中航行着,已经到了深夜时分,这艘旗舰的主人还未休息。
黑发的上将坐在客厅银白色的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他微微斜着身体,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
一个光幕悬浮在他的身前,光幕上正在和特洛尔上将对话的是一名棕发的男子。男子的脸被一个银色的金属面具覆盖着,看不清楚面貌,只是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气息。
这名棕发男子正是上次在那个放逐罪人的星球上出现过的,特洛尔手中一只隐藏在暗处的特殊力量的首领。
“特洛尔,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啧,那只老鼠隐藏得可够深的。”
特洛尔上将没有回答,只是皱了皱眉。
自从上次找到了他诞生的那个星球之后,他就发现了,那个他一直四处寻找的势力不知何时在他的船舰上放下了一只眼睛,它们看似消踪匿迹了,但其实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一直暗暗地潜伏在深渊中,睁着眼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依修塔尔上有它们的人。
那个和他有着相同基因的男人曾经过,它们告诉他,只要他赢了,将特洛尔关押在那颗星球上,他就可以代替特洛尔这个身份,离开星球。
那个人的心脏里的控制装置只要离开星球太远,就会自动摧毁心脏——而那个人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不动声色地以特洛尔少将的身份登上了依修塔尔,算离开那颗星球。
很显然,那个人并不是找死,他之所以毫不担心地登上依修塔尔离开星球,是因为它们告诉他,依修塔尔上有人能够解除他心脏里的装置,让他就算离开了星球也能安然无恙。
在那之后,特洛尔就让棕发男子暗中查探依修塔尔上的所有人,找出它们放在依修塔尔上的眼睛。然而到了现在,棕发男子依然一无所获。
因为没能找到那只潜藏的老鼠,棕发男子有些恼火,但是在查探的过程中,他发现了另外一些事情。
“起来,在追查这件事的时候,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
“你上次被迷晕带走,是米亚侯爵派人做的事情,虽然你也是故意装作中计的样子……不过……”带着面具的棕发男子,“你让我去查,我最近总算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那个时候王都之中有人暗中配合米亚侯爵的人。”
他,“再仔细查下去,我发现那是王女的人。”
“…………”
特洛尔上将微微垂眼,墨兰色的瞳孔里仿佛有水波微微跳动了一下,他沉吟着,没有吭声。
当初在王城之中,虽然他是故意让米亚侯爵派来的人带走他,但是在王女的势力范围内,那些人得手得未免也太过轻易了些,王女的守备力量看起来似乎有些薄弱了。
要知道,王女可不是那种仅仅只有外貌好看的花瓶,不该那么轻易就让人暗算。
其实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安排了人去查,但是一直没查出什么,直到这次王女的势力被皇帝削弱,那蛛丝马迹才逐渐暴露了出来。
“所以那一次,是王女故意让你被米亚侯爵的人带走。”棕发男子,“她想要借由米亚侯爵的手杀了你。”
他,“我想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
他也好 ,特洛尔也好,他们都看得出来,所谓莎乐美王女对特洛尔少将的恋慕只是王女的一场表演。
无论王女表现得对特洛尔多么痴迷,她看着特洛尔的眼却太过于冷静。只是那个时候,他和特洛尔都认为,王女那么做,是因为王室需要一把崭新的利剑来改变王室衰败的命运。所以王女让众人都认为她喜爱特洛尔,是因为王室想要以联姻的方式,让毫无背景而力量强大的特洛尔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剑。
既然如此,王女为什么要折断这把被她选中的利剑?
这不合常理。
就在客厅陷入寂静的时候,另外一种声音突然响起。特洛尔右手手腕上的银黑色金属环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强烈到发出嗡鸣的声音,它像是在突然间失控了一般,在上将手腕上使劲地跳动着、颤抖着。
上将下意识低头去看它,刚看了一眼,它突然猛地一震,发出光来。
它发出的那一束光投影到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幕。
光幕上,一个受伤不轻的年轻男子坐在一地碎裂的玻璃片上,他靠在一个碎裂了一半的圆柱型培养皿上,脸色苍白,嘴角还渗出一丝血丝。
他的身后,是数不清的废弃玻璃培养皿,还有巨大的废弃研究所。
特洛尔上将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漆黑的发,墨蓝色的瞳孔,还有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被那孩子称呼为特兰的男人,有着和他一样基因的男人应该已经死在了那颗星球的地下,和那座罪恶的研究所一起。
‘如果你能看到这个影像,那我应该已经死了半年了。’
投影里的男人话了。
‘那个时候,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所以我把你想知道的东西告诉你。’
‘你所追寻的真相……’
那个时候,在决定赴死之前,这个男人将信息环丢还给他。
那么,很可能在那之前,这个人就将这段话录在了信息环中。
‘我也只是一枚弃子,能知道的不多。’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
光幕中那个有着和他一样容貌的年轻男子微微垂着头,呼吸略微急促,他像是在竭力支撑着已经力竭的身体。
‘我们的基因……父系基因的来源……’
那个人。
‘……来自于被所有人称为皇帝的那个人类。’
作者有话要: 没错,就是帝国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