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XX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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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8-

    格拉夫顿伯爵有着英国人的内敛,即便窘得无地自容, 表面上几乎一点也不显, 只有礼貌的微笑中略微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尴尬。

    没办法, 夫人的这句话,透露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世交弗兰德斯家的儿子多米尼克带女友来伦敦过圣诞, 昨日一早,去拜会伯爵。在会客室等待时, 顺手从书架上捡起一本相册翻看, 正好在里面看见一张旧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年轻女人, 眉眼间与伯爵夫人十分相像。她托腮娇笑着,面庞迎着光,笑容耀眼得能把全世界都照亮。

    他一见过照片里女人手腕上那颗吊坠, 伯爵夫人顿时激动了起来, 拉着他连连追问。

    “修那个家伙, 一直戴在脖子上,片刻不离的——所以这果然是女人用的的嘛!我那时嘲笑他娘娘腔,gay里gay气,他还跟我了一架!”

    多米尼克印象特别深刻, 再三肯定,绝对就是这个吊坠,一模一样。

    伯爵立刻派人去调查卫修的情况。

    他以为怎么着也得三五天才能有消息, 只能先安抚着焦灼的夫人,既然是周女士的外孙,周家显赫, 这孩子想必人生顺遂,不会吃什么苦头。

    却没想到,托卫家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官司的福,只花了三五个时,伯爵和夫人就得以一览这孩子的经历……或者,遭遇。

    都是见多了这种家庭的腌臜事情的人,一看卫永言对儿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态度,甚至还做出了那么令人不齿的恶毒行径,夫妇俩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恐怕这孩子不是亲生的,他的生父……很可能就是夫人素未谋面的异父兄长。

    夫人一刻也不愿意等,一定要马上当面确认。伯爵只得派人去请周女士,然而这样仓促的邀约,果不其然,被婉拒了。

    这下子,夫人的焦虑症彻底发作,近乎歇斯底里,连心理医生也束手无策,实在没法子,给她了一针,才平安度过了一夜。

    可这样下去,平安夜就平安不了了。再顾不上失礼不失礼,伯爵一咬牙,携妻子直接上了门。

    然而夫人这句“请问你的父亲在哪里?”一脱口而出——

    这不等于是明晃晃的,他们夫妇认为,周女士的女儿给丈夫戴了绿帽了?

    周瑾人老成精,哪里会转不过这个弯来?

    她只轻哼了一声,格拉夫顿公爵赶紧硬着头皮补救:“实在是万分抱歉,我太太的母亲生命垂危,她太过忧心,以至于情绪不太稳定……”

    带着一种类似于破罐破摔的心态,他避开了周瑾的视线,问卫修,“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们看一下你的吊坠吗?这对我太太非常、非常重要。”

    公爵一直握着夫人的手,安抚性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看得出来,他的存在,似乎让夫人的焦虑缓解了不少。夫妻间的这份温情,让卫修的面色缓和了一些。

    “我是有一颗青梅吊坠,不过,是得人所赠。”

    “是谁……”急切的伯爵夫人的目光随着他,落在坐在一旁的梅衫衫身上,对上她的眼睛,她蓦地捂住了嘴巴,“……噢!我的上帝!亨利,我们弄错了!”

    伯爵夫人先入为主,受她极度的焦虑情绪影响,伯爵也被带偏了,下意识认为据多米尼克描述,“片刻不离”,十分珍惜那颗吊坠的卫修,应该就是吊坠的主人。

    注意力都投注在卫修身上,他们俩都忽略了旁边的梅衫衫。而当他们仔细一端详——

    “亨利,她的眼睛!”伯爵夫人激动之下,眼中泛起了泪光。

    四分之一的血统,表现在长相上,异族特征其实不算太突出,更多是轮廓深邃些、皮肤白皙些的东方人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瞳仁在迎着光时,那抹暗蓝折射出深浅层次。

    梅衫衫从卫修脖子上摘下项链,放在手心里,递了出去,“夫人您还是先看一下,是这个吊坠吗?”

    伯爵夫人早已把贵族修养什么的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急吼吼地几乎是抢了过去,从钱夹中掏出一张照片来,低头细细比对。

    “亨利!”她给伯爵看,“就是这个,是一模一样的!”

    伯爵也显露出几分激动,戴上眼镜,仔细对比了一番。

    “没错……形状,凹陷的位置,顶上的两片叶子……都是一样的。”他问伯爵夫人,“亲爱的,你的那个带着吗?”

    “哦对!”伯爵夫人如梦初醒,从手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的袋子,解开系绳,倒出一块碧绿的玉牌。

    玉牌很,长宽不过一个指节,形状不规则,表面上雕刻着一簇枝叶,之间掩映着几颗沉甸甸的青梅果实。

    不论是玉石的色泽通透度,还是精致的雕工,还是青梅果实的形状,很容易看出,这和那颗吊坠,是出自同一块石料,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的母亲婚前的名字是安娜斯塔西娅·梅兹洛娃,是石油寡头梅兹洛夫的女儿。”

    伯爵夫人情绪稍微镇定,娓娓道来。

    “在俄罗斯,寡头的崛起与没落,和政局是密不可分的。当年正值冷战时期,出于一些政治上的考量,外祖父将母亲送去了中国学习。然而几年后,那里的动荡开始了……”

    “母亲不肯回去,让外祖父十分生气。他派了人,强行把母亲接了回去。我的外祖父……”

    她抿了口茶,思考着措辞,“他是一个比较严酷的人,对他所认为的不稳定因素,他不会心慈手软。母亲始终没让任何人知道她留下了一个孩子,在那之后,外祖父安排她嫁给了我父亲。”

    “几年前,母亲开始出现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渐渐地,她遗忘了一切,包括我。”

    到这里,公爵夫人的声音哽咽,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整个人开始呈现出一种惊惶不安的状态。

    “嘘……没事的,亲爱的,没事的……”公爵揽过她的肩,温柔地轻声拍哄着她。他感激地接过梅衫衫递过来的热茶,让夫人喝了几口。

    好在夫人的焦虑发作很快过去,她继续道,“可是三五不时地,她又会突然清醒,一些要找儿子的话。要知道,我是独女——至少,我一直以为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她的语言能力已经严重退化,只能时不时蹦出几个意义不明的词。”

    “我把她的话都记下来,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拼凑出我刚才告诉你们的这些。”

    她拿起玉牌和吊坠,“母亲的病情每况愈下,我想找到哥哥,让她能再次见到他,只是苦于没有线索。我翻遍了母亲的东西,终于找到那张照片,和这块翡翠。”

    “我请教过中文老师,他告诉我,‘梅兹洛娃’的前两个字,发音接近‘梅子’,我想,这可能是她的爱人送给她的,那张她的旧照,也可能是那个人拍的。”

    “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线索——没有名字,没有照片,根本无从找起。亨利和我甚至联系了各大基因比对寻亲机构,都一无所获。”

    “可母亲已经不能等了……”夫人的泪水扑簌下落,“医生,可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伯爵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接过话头,“好在蒙天有幸,今天让我们得知了你的下落。”他看着梅衫衫,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去看看安娜吗?还有你的父亲……”

    为了满足一个垂危老人的愿望,伯爵夫妇的这份真心,足以让任何人动容。

    梅衫衫点头,“当然可以,只是……你们不需要再确认一下吗?而且……”她咬了咬唇,“我父亲,已经不在了。”

    夫人的脸白了白,又落下泪来。

    “确认的事情,可以以后再,”周瑾发话道,“就算是弄错了,你们也算是有缘了,自然应该要去看望的。赶早不赶晚,我让人备车。”

    ……

    细雪静静地不断飘落,房檐上、地上的雪越积越厚。病房里温暖如春,床头桌子上,插着一束百合,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皱纹爬满了她白皙的面容,轮廓中却仍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韵致。见有人进来,她呆呆地睁着略显浑浊的眼睛,眼中满是迷茫和陌生。

    阿尔茨海默病到了后期,记不得事情,甚至连自己最亲的亲人都遗忘了。

    伯爵夫妇问候老人,没有得到任何的反应。卫修鼓励地捏了捏梅衫衫的手,牵着她上前。

    “祖母,您好,”梅衫衫微笑着,柔声道,“我是梅衫衫,是梅洛的女儿。很高兴见到您。”

    安娜仍然没有反应。

    梅衫衫紧了紧和卫修交握着的手,对安娜介绍,“这是卫修,是我的未婚夫。”

    安娜空洞的目光落在他们十指紧扣着的手上,又机械地移开,闭上了眼睛。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她不会给出反应了的时候,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

    “洛……洛……”她含糊地发出这个单音节字。

    “爸爸也一直记挂着您呢,”梅衫衫在床头蹲下,拉住她的手,“他一直,祖母是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他果然没有骗我。”

    安娜睁开眼睛,看着她。浑浊的碧蓝,与澄澈的暗蓝相对,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这一瞬间,唯有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像是共振一般,在安娜麻木的茫然中引起了一丝波动。

    “啊……”她似乎想要什么,但受损的表述能力让她无法找到言语,只能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音节。

    她开始暴躁了起来,手臂挥动,卫修眼疾手快地将梅衫衫拉了过来,护在怀里。

    伯爵正要叫护士来安抚她,可看见卫修保护梅衫衫的动作,安娜奇异地重新平静了下来,暴躁消失,面上甚至露出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她笑了!”伯爵夫人捂住嘴巴,像是怕惊扰到这个微笑,声音低不可闻地对伯爵,“妈妈笑了!”

    伯爵拥住她,点点头,“妈妈一定知道,这是她的孙女。”

    ……

    看望完安娜出来,天已经黑了下来。

    晚间寒冷,卫修帮梅衫衫系好围巾,戴上手套,却被她扯下来了一只。

    光着的那只手拉起他的手,放到他的大衣兜里,她眨眨眼睛,“这只手要牵着的。”

    她的脸埋在毛绒绒的围巾中,只露出一双澄澈杏眸,灵动眸光中,映着的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卫修情不自禁,俯首亲吻她。

    街边商店里飘出圣诞歌的欢快旋律,树木被圣诞灯饰妆点着,七彩灯光映照在皑皑白雪上,白雪也幻化出无穷的色彩。

    年轻男人身材高大,一身质感挺括的大衣更将他衬托得帅气挺拔;怀中女人娇玲珑,被他珍惜地亲吻着,那份甜蜜的柔情,仿佛能让经年的积雪都尽数融化。

    行人络绎,瞥见这一幕,无法不被浓浓爱意感染,露出善意的微笑。

    “真没想到,我还有个姑姑,还能见到祖母。”

    梅衫衫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套上融化,感慨道,“人的一生,实在太短暂了,有太多的东西,都留不住。”

    卫修:“正因为短暂,才更要和所爱的人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错过。”

    “万一我像祖母一样,也把你忘了呢?”梅衫衫想象了一下,忍不住了个寒噤。

    “你敢忘试试?”卫修瞪她,“我每天缠着你,让你晚上入睡前最后一个看到的是我,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也是我,每天跟你一千一万遍爱你……追到下辈子去,还继续缠着你,才不给你忘记的机会!”

    梅衫衫扑哧笑了,心中那股沉重消散了不少。

    她怕怕道,“完了完了!看来我身边,要永远跟着一只卫鸭了!”

    “……是大卫!”卫修恼得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咚——咚——”

    浑厚的钟声响起,循声望去,原来在前方街道的拐角处,有一间教堂。

    平安夜,教堂按惯例有弥撒。

    梅衫衫并不信教,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去教堂看看。她想做的任何事,卫修自然愿意满足。

    更何况……

    他手腕划过侧面的裤兜,四方的盒子在里面,很有存在感。

    这间教堂不,高高的穹顶上,装饰着彩色玻璃。前方竖立着一个高大的十字架,唱诗班的孩子们在牧师的指挥下,吟唱着《奇异恩典》。

    里面坐满了人,他们站在后方聆听。待到牧师开始讲经,他们悄声退了出去,漫步缓行着,绕到了教堂后方。

    后方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地面铺满了积雪,而此刻,在平整的雪面上,却开满了火红的玫瑰花。

    热情的玫瑰几乎开满了整个庭院,拼成一个巨大的心形。

    “这是……”梅衫衫张大了眼眸。

    她转头,只见卫修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

    作者有话要:  修修:求完婚直接再进教堂结婚,完美!计划通√

    完结倒计时啦~有点舍不得美(梅)味(卫)夫妇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