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狗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有些重。

    他扶住额头坐起来，很快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咬牙切齿道：“酒吞童子。”

    以后你别想再来拿药了！

    昨天的记忆只到坐在几案旁的部分，大天狗认为自己在不清醒的情况下走回卧房应该没问题，但换好里衣再盖好被子就强人所难了，所以，这一切是谁做的，再明显不过。可是……八神呢？

    往常，这只奇怪的大妖怪总是会守在这里，让他起床以后第一个看到的。

    大天狗有些疑惑地换好了直衣，才刚刚踏出室内，就见一只鸦天狗飞奔而来，脸蛋红扑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急声道：“大天狗大人，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大天狗，沉默地看着鸦天狗。

    为什么会认为他有事？

    浅金近白的发色、冰蓝色的眸子，淡色的衣着，站在清日光下的大天狗周身仿佛带着一种神性，他面无表情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隐瞒他任何事都是一种无可饶恕的罪过。——现在鸦天狗就这么觉得。

    于是他果断地道出了所见所闻：“昨晚我看见八神大人突然靠近您，不久您倒在了他怀里，被他用奇怪的姿势抱着走了！当时我本来想阻止的，但八神大人只是看了我一眼，我、我就动不了了……”

    “动不了？”

    鸦天狗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对不起，大天狗大人，我会努力修行的！”

    不是这个问题。

    “谢谢你阻止他。”大天狗神色温和，他自然知道，如果不是忠诚，鸦天狗没有理由直面一个实力高过他许多的大妖怪。爱宕山的主人若有所思，“你所的动不了，具体是怎样的？”

    “咦，”正太抓了抓头发，“嗯，就是想迈步子迈不动……对了！”鸦天狗摊开手，“这是我能动了以后身上掉下来的。”

    灰色的粉末。

    大天狗捏起摩挲，这是……碎石？

    石化吗。

    “看见八神了吗？”

    鸦天狗的内心正在尖叫：啊啊啊大天狗大人碰到我的手了！我！不！洗！手！了！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话语，诚实地摇了摇头。

    算了。

    八神如果想藏起来，是很难发现的。

    即使是和他相处了半个月，时常想搞清楚他能力的大天狗也没有办法找出阴影里的少年。

    可是，为什么不出现呢？

    在发动妖怪们找遍了爱宕山依然没有发现八神踪迹的大天狗，忽略少了个跟前跑后的尾巴的不习惯，陷入了沉思。

    几天后，他确定人已经走了。

    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大天狗再好奇，也想不起来了。

    ***

    朔月。

    无月之夜。

    埃兰坐在山上吹风。

    山风烈烈，想到大天狗正是操纵风的妖怪，又整个神都不好了。

    他想静静。

    别问他静静是谁。

    如果菲尔知道了这件事，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也会勉为其难地露出嘲讽的表情吧？

    这样想想，更加不爽了呢。

    黑历史。

    所以果然还是把系统毁掉吧？

    这个唯一的知情者。

    埃兰在犹豫。

    如果把系统毁掉的话，光凭他自己，能够回去菲尔所在的地方吗？并非眷恋或不舍，也不是报复和仇恨，他们两个，是不能缺少任何一方的。孕育他们的混沌母亲只能支撑世界而无法创造，在菲尔和埃兰诞生后，更是连支撑整个世界都做不到了……

    菲尔创造的世界，准确地应该叫世界，并没有囊括整个世界的范围。

    光明和黑暗，为天平的两端。

    因此，要让天平不倾覆、要让混沌不湮灭，必须保持平衡——他们只能同时存在，或者一个吞噬另一个。

    在之前的战斗中，菲尔抢夺了许多黑暗本源，那应该可以使用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终究会用完的。真是的，所以为什么希望的灯火会救他呢？直接被吞噬也不错，弄得现在回不去了。

    唉。

    脑回路清奇的神祇如此感叹。

    这里是京都北面的黑夜山，山峰上的“阴”与“阳”汇聚之所，便是阳界离八岐大蛇的封印最近的地方了。

    埃兰是来找安倍晴明的。

    介于不想再闹“大天狗不是狗”之类的笑话，他决定学习妖怪方面的知识，而在这点上，最能给他帮助的，无疑是京都最负盛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了。至于系统提过的晴明是他最大的敌人这件事，埃兰根本没当真。

    神祇和人类，怎么可能成为敌人？

    双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更何况，依照传闻，安倍晴明是个对不作恶的妖怪很友好的人。而黑暗神自认为没有作恶。

    去除恶鬼结果被石化的人类：喵喵喵？？？

    埃兰去过京都晴明的宅邸，但是他知道一个大妖怪上门要学这些别人不会教的，于是正在想办法。

    没想出办法之前，他一直暗地里跟着这位大阴阳师行动。

    这当然也和晴明的容貌有关。

    如果是曾经在路上看见过的海坊主，他还不会跟踪。

    年轻的大阴阳师拥有一头顺滑的银发，直垂到腰部，面容俊秀，气质高洁，眼睛是罕见的苍青色，尽管常常表情严肃，但那双眸子还是十分动人。晴明时常穿着蓝色繁复狩衣，头戴乌帽，手持蝙蝠扇，周身扮一丝不苟，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清俊高华，自与旁人不同。

    和大天狗有些像。

    但他们无疑是不同的。

    埃兰这样跟了不到两天，就发现晴明总是眺望黑夜山的方向，神色复杂。

    终有一天，大阴阳师像是做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独自走向了黑夜山，一直到了山顶，那个最靠近大蛇封印之处。晴明的神色严肃，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蝙蝠扇敲手心的节奏却乱了，暴露了他不安的心情。

    “这里就是……古书中记载的‘阴界之门’吗？”

    啥？

    “在这个世界中，‘阴’与‘阳’就是在这里彼此相连。在这里的话……就能收服大量强大的妖怪，有时候甚至能颠覆天地常理。”

    天地常理？

    “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在京都极具盛名的天才阴阳师，晴明。”

    唔，很有自信嘛。

    伪装成魔导师的时候经常自称天才的埃兰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那又怎么样，我……我连我的心都无法满足……”晴明咬牙，“可恶……”

    咦？

    “对了，在这里的话，应该就可以施展那个禁忌的咒术。”

    禁咒吗？

    瞬间想到流星火雨大地悲歌无尽丛林的埃兰坐直了身体。

    “我要将这盘踞在我内心的阴暗面全都舍弃掉，趁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大阴阳师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式神们啊，舍弃与我的契约，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

    “‘阴阳分离之术’，我也不知道这咒术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

    好多专业术语。

    有听没有懂的学渣埃兰捧着脸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着银发的阴阳师。

    庞大的力量自晴明身上涌出，仿佛是共鸣，阴界之门也有什么在喷涌而出，这片天地，都被覆盖。

    朔月。

    无月之夜。

    一切都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发生，看不分明。

    离京都仅有1.5公里的爱宕山上，大天狗猛地站了起来，神色不定。

    那个方向……

    黑夜山，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童稚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是慌慌张张的系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波动，宿主你没事吧？】

    【活着。】

    埃兰懒洋洋地答着，视线没有从晴明身上移开。

    被包裹在两股力量中的阴阳师露出痛苦的神色，苍青色的眸子睁大了，眼角的红越发鲜艳，薄薄的唇抿紧，汗水从光洁的额头落下，沿着下巴流淌进系得严严实实的衣襟里……

    黑暗神很喜欢这个样子的晴明。

    系统没有出声，似乎也在默默欣赏。

    力量的波动停止了。

    晴明倒下来，闭上了双眼。

    系统提问，【阴阳分离，这个人的另一部分应该在阴界，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分离？】

    【据是要舍弃内心的黑暗面。】作为黑暗的代表，听见这个理由的埃兰不太开心，【对了，这个人就是安倍晴明，我想跟他学和妖怪有关的知识。】

    【汪汪汪？？？】

    【COS狗子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对了，大天狗呢？】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系统装死。

    埃兰走上前，跪坐在失去意识的晴明旁边，戳了戳他的脸，又捏了捏脸颊的肉，若有所思，【听安倍晴明是个好人，对妖怪和人类一视同仁，已经舍弃黑暗面的晴明应该更软更好攻略才对……】

    【如果他捡到一个灵力高强、一心学习阴阳术的妖怪，应该会收留吧？】

    【你想干什么？】系统赶紧阻止宿主不靠谱的想法，【你也是妖怪了，他不可能会教的！】

    【我可以封印属于八岐大蛇的力量。】埃兰显然已经定主意了，【不过这样他有可能会送我去阴阳寮求学……有了，如果是个失忆后第一眼看到他、对他十分依赖的少年呢？】

    【我真是个天才。】

    【……】

    系统目瞪口呆地看着宿主干脆利落地封印了妖力和记忆，倒在了晴明身上。

    生无可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