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川之主还是条鱼苗的时候，它曾经在和（逼）谐（良）友（为）好（哗）的氛围下，和埃兰进行了一场轻（麻）松（木）的交谈。

    唔，然后他们交了个朋友。

    在纯黑的毁灭之火见证下。

    当时的荒川·鱼是很不情愿的，可随着相处的加深，他却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不就是请吃河鲜和分享宝库吗？仔细想想，对他这样的河川之主来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而用这些就能换取一位大妖怪的友谊，以交易的性质来是很划算的，何况，这并不是交易。

    荒川之主能够看出，埃兰是真的在交朋友。——显然少年把“朋友”和“挚友”两个概念弄混了，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他失去了记忆，尽管力量还在，行事却总带着天真的气息。

    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幼生期都是比较麻烦的。

    荒川之主觉得，他是能够理解的……

    才怪。

    少年模样的大妖怪抱着柴犬模样的犬神，两只的眼睛都湿漉漉的，看起来马上就要哭了，不过前者是情真意切的恳求，后者是情真意切的被迫，“真的不能带狗狗吗？”

    “不带夜叉就可以。”

    夜叉怒目而视。

    荒川之主不为所动。

    他本来是只算带埃兰的，能多加一个名额已经退让许多了。河川之主的宫殿，并不是谁都能去的。当然，如果只是单纯地吃河鲜，那埃兰想带几个人都无所谓。——而这次少年是想淘宝的。

    夜叉握紧了拳头。

    或许是心智不成熟的原因，埃兰行事并不会像晴明一样考虑到诸多方面，而是随心所欲，他似乎并没有章法和原则，即使忠心的对待也不一定能换来回报，即使只是跟随，有时也是奢望。

    如果荒川之主坚持只能带一个人的话，埃兰会不会选择犬神而抛弃他呢？

    依照犬神来之后埃兰的表现，他没法不怀疑。

    夜叉的脸上还是挂着那种浪荡的神色，金眸中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在等。

    埃兰看了看夜叉，又看了看犬神，可怜兮兮道：“真的不能多带一个吗？”埃兰给柴犬摆了个正对着荒川之主的姿势，将它脸颊上的肉稍稍提起捏着，卖了个萌，“狗狗也很想去的！你看，它这么可爱，你忍心拒绝它吗？”

    犬神：懵逼.jpg

    荒川之主冷冷道：“忍心。”

    从不觉得会掉毛的生物哪里可爱。还是河里的鱼好，从不掉毛，偶尔掉鳞片。

    最终，埃兰还是没有成功，不过，他自始至终也没有不带夜叉的算。

    紫发的鬼松了口气。

    他似乎感受到荒川之主隐晦的视线，于是大大方方地瞪了回去。

    咸鱼王：呵。

    埃兰含着泪和宅邸里的大家道别，并且郑重地把犬神交到了晴明和神乐手上，情真意切道：“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它能胖一些。”

    晴明忍不住笑意，“我会督促犬神认真吃饭的。神乐也会，是吧？”

    “放心吧。”神乐不舍道，“八神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即将分别之时，埃兰又想起什么，道：“晴明、神乐，你们有想要的礼物吗？大鱼他那里有很多好东西哦！”

    荒川之主对此保持了高品质的沉默。

    此时没有比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银发的阴阳师很快明白了什么，朝着青蓝色和服的大妖怪微微点头，笑容温雅，带着些歉意，话语的内容却不怎么客气，“我的话，随便找点阴阳道秘术孤本之类的就行了，神乐想要什么？”

    粉衣的女孩亲昵地看着少年，“只要是八神带的就好。”

    晴明将一只能够联系到他的纸鹤给了埃兰，对着他耳语几句，两边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这是埃兰失忆以来第一次出远门。

    他对家表现得十分留恋，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宅邸，直到庭院里高大的古樱树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不再回头。荒川之主心底有些复杂，如果大妖怪开始留恋人类，可不是件好事——双方的时间差得太多了。

    无论那人类有多么好，短短不到百年的光阴，于大妖怪而言只是焰火，即使再灿烂，也会瞬间湮灭。

    不过弹指一挥。

    漫长的时间终将冲刷所有，荒川之主早已记不得自己最初的模样了。

    “胧车真好用呢，啊，那个是什么？”

    “注连绳，八神大人。”

    “那个呢？”

    此时，三人正坐在晴明暂借的式神胧车（由在争抢车位的过程中未能获胜，积怨之后久久不能散去的牛车变成）前往荒川流域，而一旦再也瞧不见宅邸，埃兰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开始观察外界从未见过的风景和事务，双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荒川之主突然觉得伤春悲秋的自己很傻。

    他决定忘掉刚才想的，反正也没有别人知道。

    胧车在空中行走，如履平地，埃兰伸手去接触飘渺的云和雾，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不时发出惊呼声，瞧起来真是既天真又可爱。

    不知行驶了多久，眼前出现条壮丽的大河，滔滔河水仿佛从天际涌来，两岸点缀着草地和山林，还有人类的村庄，这景象不断地被抛在身后，又不断在眼前出现，恢弘浩荡，仿佛永无止境。

    夜叉把玩着武器，不解道：“你算直接去你的老窝？”

    大度地容忍了夜叉的礼仪和用词，荒川之主一指岸旁，“在那儿停下。”

    “好的！”

    式神当然是由埃兰操控的。对于埃兰明明是大妖怪却能学习人类的阴阳术这点，荒川之主也很不理解，准备回去翻翻古书。胧车前健壮的公牛发出长长的叫声，人性化地点点头，腾空而起，转身消失在云雾里。

    “到了吗？”

    “很快了。”

    这儿是人迹罕至的一道河段。

    河水湍急，击着岩石，绽出白色的水沫。

    荒川之主轻摇纸扇，轻轻一划，下一刻水流便自中段分开，现出堪比京都大街的宽度，“地面”和“墙壁”平滑如镜。

    有什么，自水中浮出。

    那是一艘船。

    画脂镂冰、悬珠挂翠，这船的华美和雅致，都是前所未见。即使是夜叉，也不由得怔了怔，埃兰反而对此没什么感觉，询问道：“大鱼，我们要坐船去你家吗？我以为你家应该在水底的。”

    “没错。”

    这船就是在水底行驶的。

    而它的动力，便是四周咬着透明纤绳拉船的鱼。

    明明是水底，埃兰和夜叉却没有沾到水，有一层透明的膜在船的周围浮动，隔绝了水流。不管夜叉如何不驯，他没去过多少地方是事实，此时看着河底的景象，颇有些目不暇接，埃兰也是如此。

    荒川之主心中颇感自豪。

    然后他便感觉到袖子被人拉了拉，低下头，对上少年晶亮的眼睛，“前边那条金色的拉船的鱼，可以吃吗？”

    “……”

    “我刚才看见一个好大的贝壳，味道一定很鲜美吧？”

    “……”

    “记得谁过河童之手能呼唤幸福，这里有河童吗？”

    “……”

    你刚才在看什么？

    荒川之主颇为头疼。

    他现在知道为何晴明会那样笑了。

    银发的阴阳师抱歉的根本不是索要的秘术孤本，而是八神这个家伙！——不亲身带幼崽的时候，是不会知道他有多烦的。

    随手布下隔音的法术，荒川之主坐下来，试图讲道理，“八神，拉船的鱼这么辛苦，你怎么能吃掉它呢？”大妖怪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变了。

    埃兰跟着坐在他对面，模样乖巧极了，“到我肚子里，就不会辛苦了。”

    “可它在拉的是这条船啊，你就坐在这里。”

    “？”

    少年歪头，神色懵懂。

    荒川之主忍不住摸了摸他黑色的脑袋，道：“如果有人为你付出，尽量不要辜负他吧。”

    “你的似乎是另一件事？”

    “有感而发。”荒川的主宰看着因为听不到他们声音而频频望向这边、满脸狐疑的夜叉，失笑道，“我像你一样的话，肯定治理不好这片水域的。”

    “这个我听晴明过。”

    埃兰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大鱼是个很棒的大妖怪哦！晴明治理一方的话，威严是很重要的，如果有外人在，我就要叫你荒川之主，不然你会很没面子的。”

    “……”

    真是谢谢他的体贴。

    怎么办好想晴明。

    这种对大妖怪毫无敬畏之心的阴阳师，简直就是异数！选择性忘记自己的鱼苗形象显然不可能让人敬畏的荒川之主如此想到。

    船停了下来。

    前方有风。

    水被翻搅着往天空飞去，而这特殊的妖气，他这些天都记得清清楚楚！

    愤怒使得周身的妖力更为澎湃，不见荒川之主有什么动作，周围的鱼纷纷张口松开了纤绳，船破水而出，在日光下犹如一块巨大的翡翠。

    他对上只更胜翡翠的眸子。

    瞳孔分两层，外层是剔透的墨绿，内里是浅淡的翠色，充溢着奇特的魅力，和莫名的诚恳，能够轻而易举地感染他人。站在岸旁的青年倚着身后的龙，神态再自然不过，叹息着道：“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