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山顶，众人逐渐散去。

    月读命大神承诺，只要晴明在月亮升起的夜晚呼唤他的名字，他便会前来相见，并且为了表现诚意，满足了八神提过的要求，可谓有求必应，但是晴明丝毫感觉不到开心。明明没有受伤，但胸腔仿佛破了个洞，风呼呼地往里灌去，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黑晴明一行走了，酒吞童子似乎了句什么，也带着茨木童子走了，白蹭了蹭主人的腿，尽力把暖洋洋毛茸茸的感觉传递给对方，轻声道：“晴明大人，我们回去吧。”

    月亮已消失。

    结界和满山的阴气也不见了，神祇的力量远非人类所能及，月读命大神将黑夜山里的跟随黑晴明的妖怪全都丢到了阴界，还闭合了京都附近所有的阴界裂缝，这才随着月亮一同离去。

    多么可笑啊。

    原本，他们是来击败黑晴明的，可是到头来，在神祇眼里，这不过是桩无关紧要的事。

    “走吧，白。”

    晴明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忘了什么，他转头，脸上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泪痕，眼尾的朱砂愈发鲜艳，“白狼，妖刀姬，你们要一起去我的宅邸吗？”

    白狼和妖刀姬对视一眼，“是的，晴明大人。”

    她们都觉得晴明现在的状态还是有人在身边比较好。

    “晴明，”一目连拦在了他的面前，“介意收留我一晚吗？”

    风神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如此请求。

    “谢谢。”

    是的，他应该道谢的。

    一目连怔了怔，道：“太过温柔了啊，晴明。”风神看向紫发的鬼，“夜叉，我们走吧。”

    “不了。”

    夜叉眉眼沉郁，他走到晴明面前，在阴阳师怀中精准地取出了在荒川宝库里的莫名出现的「画」——即后世的照片，在那上面，是好奇的埃兰和被闪光弄得有些警惕的夜叉，还有一目连的龙探过来的半个头。

    “晴明，这个我带走了。”夜叉的话语十分干脆，“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你随意处理。”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毫无迟疑。

    白尾巴都晃不起来了，“啊，夜叉大人也走了……”

    是啊，也。

    晴明不想话。

    一目连走上来，帮他分担了些怀里的东西，白狼和妖刀姬也各自拿了一些，让阴阳师总算不用保持抱着一堆东西的姿势了。黑夜山的动向吸引了许多人，除了居民，宫廷、神社和阴阳寮也在密切地关注，晴明回家的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失忆前的熟人。

    大阴阳师失去记忆的消息，只是在范围内流传，此时也无力解释或伪装，好在有一目连在。

    接触荒川河的事务的确很能锻炼人，再加上漫长岁月里的见闻，风神的举止应对都雅致得体，他的容貌和力量给接触到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他对晴明如此体贴的举动，也给予了人们一些信息。

    无言的庇佑。

    临近宅邸，白突然惊叫一声，“对了，八百比丘尼大人呢？”

    白整个狐狸都不好了。

    人什么时候丢的它居然没发现！

    “她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银发的阴阳师这样着，语声淡淡，仿佛某种感情被剥离般淡漠，“那是八百比丘尼的选择。”

    白显然没有听懂，但也不追问，只是安静地跟在主人身后。

    一目连看到了。

    在结界随着月读的消失一并散去时，执着手杖的美丽女子留恋地看了晴明一眼，脸上的笑容是种即将远行的祝福，静静地离开了。占卜师吗……她或许，能够窥见命运的轨迹。

    庭院。

    和往常那种充满生机的热闹不同，此时的热闹是充满不安的，在察觉到晴明的气息时，书生模样的妖狐第一个冲上，视线往后瞧去，“八神呢？”

    博雅和神乐紧随其后，武士的身体习惯了战斗，伤势恢复得很快，而神乐则被他心地牵在手里，脸色还很苍白，看向晴明的神色带着担忧，而后又转为悲伤，清澈的大眼睛透出无言的询问。

    黑夜山顶在一段时间内完全是个独立的空间，大家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视线落在鸦天狗身上，晴明得到了答案。

    式神契约。

    主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联系断开，式神自然是能够察觉到的。

    晴明不对劲。

    难道，八神那家伙真的出事了？

    夜叉和八百比丘尼也不在……

    博雅上前几步，胳膊环住晴明的肩膀拉近两人的距离，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来自式神们的视线，“先去休息，然后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晴明轻轻点头。

    “八神呢？”

    在晴明回房之前，妖狐挡住了他，再次问道。

    书生模样的妖怪狭长的金眸里隐隐透出暴虐和疯狂的气息，与其扮十分不符，但即便外表再如何温文尔雅，也掩盖不了其本性。狐狸本来就是肉食动物，未被人类从驯养的野狐狸，即使表现出温顺的模样，也不过是披了层外皮罢了。

    在听到鸦天狗到契约消失时，妖狐便几乎控制不住，若不是外面到处都是阴阳寮和神社的人，他早已冲了出去。

    脑海中一片空白。

    妖狐怀着焦灼的心情等待，直到晴明回来，嗅觉和视觉都告诉他，没有那个人！

    没有没有没有——

    生的爱人在哪里？

    风在空中鼓荡，狐火在肩膀跳跃，妖狐的声音嘶哑，脸上已隐隐控制不住要显露出原形，“八神呢？”

    晴明看着他。

    苍青色的眸子依然那般温柔，只是注视着就能让人的心绪平静下来，而此时，这温柔中却被注入了挥之不去的忧郁，这忧郁看似浅淡，却如影随形。银发的阴阳师什么话也没有，只是这样，无声地看着他的式神。

    风火平荡。

    妖狐逐渐冷静下来。

    不，应该，他此时已被分成两半，一半在歇斯底里地叫喊，一半在理智沉静地分析，距离太近了，灵敏的嗅觉让他很容易闻到了某种浅淡的味道，出众的视力也让他发现了晴明脸庞上的痕迹……

    妖狐惊诧，“你哭了？”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八神……飞到月亮上去了。”银发的阴阳师缓缓道，转脸看向一目连，“可以麻烦你，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吗？”

    风神点点头。

    一目连的视线在庭院中掠过，他明白晴明的意思，这些弱的妖怪，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也知道阴阳寮内的分级，N和R最好完全不要知道这件事，至于SR……如果和八神牵扯不深……

    “博雅、神乐，一个时辰后，来我房里吧。”晴明这样着，抬了抬眼皮，“还有你，妖狐。”

    阴阳师的身影自视线中消失了。

    白亦步亦趋地跟着，也走了进去。

    一目连坐在樱树下，他身上有种天然的亲和力，很快便被满院子的式神接纳，风神心底叹息一声，开始讲起了“八神飞到月亮上”的故事。有辉夜姬珠玉在前，一目连的这个故事有些乏味，但其俊美的容颜和清冷的嗓音，增加了故事之外的吸引力，就连白狼和妖刀姬，也坐在旁边认真地听了起来。

    这是谎话。

    但在某种意义上来，却又不是。

    在八神离开的这整件事中，月读命大神的确是关键的一环呢。

    虽然一目连能够理解高天原的众位神明，罪魁祸首也应是那位异域的光明神，但理智如此，情感却不会受到约束。

    堕为妖怪以后，自己似乎学坏了。

    风神这样想着，朝着众人扬起了温柔的微笑。

    一个时辰后。

    晴明卧房。

    阴阳师的气色稍稍好了些，却还是有种难言的憔悴，博雅和神乐担忧地瞧着他，妖狐也死死看着，他和两个人类分开坐，泾渭分明。

    “博雅，帮我布下结界吧。”晴明神色沉静，“这个故事，要从八神的身份起。”

    发生的事情并不复杂，只是超出常理，接受起来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荒只是神赐之子，他的眼光无法超出此世，所以他看见的是八岐大蛇，想要消灭的也是大蛇，没有错；月读是三贵子之一，神明之中的地位尊崇者，他想要尽力地维护这个世界，也没有错。

    站在各自的立场，没有人犯了错。

    晴明垂下眼睑，藏起眸中的思绪。

    博雅很是气闷，可作为天照大御神血脉传承者，他当然不可能做什么，同理，神乐也不行，即使她还没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女孩的眸子失去了光彩，呈现出一种空虚和麻木，武士摸了摸她的头顶，叹了口气。

    “荒在哪里？”妖狐的双手现出了尖利的指甲，“那个叫荒的家伙在哪里？”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生才刚刚能够落在八神的肩膀上！

    就算追来的敌人和八神在这里开战，毁灭了世界又如何？只要能够和命中注定之人在一起……

    啊啊，生的爱人啊！

    “你要去送死吗。”晴明抬眼，脸上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变了，“不要冲动，妖狐。”蝙蝠扇展开，遮住下半张脸，银发的阴阳师慢慢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晴明你……！”

    妖狐恨恨磨牙，“我要出去！如果你想杀生的话，就用那个契约好了！”

    他愤愤走了。

    不久，鸦天狗也来向晴明告辞，他要回爱宕山去了。临行之前，鸦天狗有些犹豫道：“晴明大人，这些天来八神大人的契约似乎有复苏的迹象……”

    银发的阴阳师怔住，而后朝他微笑，恍若云破月出，“谢谢你，鸦天狗。”

    京都很乱。

    不但因为四神结界被破坏，还因为，供奉月读命大神的神社，都被强烈的光明毁去，有人猜测那是否天照大御神的意思，直到得到斋宫（侍奉伊势神宫神灵的内亲王）的否认。

    知情者心下了然。

    这天晚上，晴明在梦境之中，见到了黑晴明。

    在粉云般的樱花下，黑晴明的神色一如过往，充斥着狂妄，话语开门见山，“晴明，我以前一直都觉得，人类太过于傲慢和愚蠢了，只有妖怪才能统治这个世界——”他凝视着自己的半身，“现在我觉得，神明才是最傲慢的生物。”

    黑晴明的模样冷静又癫狂，勾起的唇角带着不祥的阴影，“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秋日。

    枫叶转红。

    金鱼姬蹦蹦跳跳地在路上走着，招呼在竹林里找到的伙伴，“辉夜姬，看，那里就是阴阳师的府邸了！”她皱了皱鼻子，“听安倍晴明是平安京最强大的阴阳师呢，只要败了他，我就踏出了征服世界的第一步！”

    坐在竹筒上的女孩飘浮在虚空，闻言连人带竹往后飘了一步，“金鱼姬，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要去啦！”

    还未到近前，她们便听到个女孩软软的声音——

    “不见之缘，悲泪满衣襟，不死灵药又何用

    此弓之力，箭可射杀龙，取其首级之玉珠

    华丽之辞，假几可乱真，奈何玉枝非俗物

    ……

    归去之时，羽衣轻着身，慕君之思深无奈”

    金鱼姬为这优美的韵律和淡雅的怅惘驻足，陶醉地眯起了眼睛，“真好听……”

    在竹林里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连记忆都已模糊的辉夜姬看向了手中的玉枝，轻声赞同：“是啊。”

    作者有话要：

    辉夜姬姐姐出场√

    关于她的俳句——

    “不见之缘 悲泪满衣襟 不死灵药又何用

    此弓之力 箭可射杀龙 取其首级之玉珠

    华丽之辞 假几可乱真 奈何玉枝非俗物

    苦恋之火 不能燃此裘 今日逢君泪始干

    此生之待 燕子之安贝 缥缈之可是真

    微露之光 怎与月争辉 大概取自仓山

    归去之时 羽衣轻着身 慕君之思深无奈”

    ——摘自《犬夜叉》剧场版，《镜中的梦幻城》。

    手游里辉夜姬手上拿的，应该就是第三句里的玉枝，头上的宝珠也可能对应第二句的龙首之玉。辉夜姬的完整版故事，有兴趣的天使可以百度。

    本来想让晴明的御灵神龙出来一下的，没找到机会。

    神乐曾经担心，八神也要飞到月亮上去，这是个伏笔……虽然年糕觉得出来可能被你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