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大片大片的垃圾场。

    仿佛永无止境。

    埃兰飘在空中，真诚道：“以后还是我来选地方吧。”

    系统静默无言。

    这其实也不算个失误。

    黑暗会吸引黑暗，因此，在不挑选地方的情况下，初临某个世界的黑暗神会到达与其属性相符的地方，比如第一个世界的奈落所在，第二个世界的八岐大蛇封印处。而第三个世界，埃兰惊喜地发现了蛇蛋，可在第四个世界……

    翻车了。

    宿主可不喜欢这儿，在大多数时光里，他都是被世间最奢华的享受包围的。

    而这里，简直让人活不下去。

    当然，这儿还是有人在的，人类在逆境中的忍耐和坚韧，连神祇也要惊叹。

    埃兰支着下巴，目光一瞬间极为悠远，他的视线掠过空气污染严重的垃圾场外围，顺着路标往内看去，垃圾越来越少，绿化带和居民区逐渐出现……高大的建筑鳞次栉比，看起来和普通的城市没有什么区别。

    无趣。

    神祇的视线重新落在垃圾场的边缘。

    运送垃圾的卡车，焚烧的气息、抢食的秃鹰、还有穿着粗糙防护服分拣垃圾的人员……在埃兰的目光移开前，一架飞艇到达，下方开，倾泻下来一堆“垃圾”——包括一个婴儿。

    埃兰眼睛一亮。

    婴儿被有减震作用的襁褓包着，坠在地面也没有受什么伤，但骤变的环境和糟糕的空气吓到了他，此时正哇哇大哭着，有穿着防护服的居民上前抱起他放在其中一辆运输车上，态度和处理其他垃圾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有意思起来了。

    即使同为人类的存在被抛弃，这里也能毫不犹豫地接受吗？那样的淡然或者是麻木，分明是习以为常的表现。

    系统询问：【宿主准备去哪？】

    埃兰点了点唇，“就在这。这是什么地方？”

    系统回答了他的问题。

    流星街。

    在官方记录上，这是一个无人地带，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而这个世界舍弃的任何东西，这里的居民都会全部接收。垃圾、武器、尸体、婴孩……这里的别名是——

    「神弃之地」。

    “听起来超有趣！”埃兰赞叹着，断言道，“这里的人，迟早会改变世界。”

    一个人是怎么成长的？

    一个孩童，是如何长大的呢？

    他会先从这个世界获得各种各样的东西，然后，把它们还给世界。

    比如纲吉。

    即使被叫做废柴纲，受到同龄人的排挤，可还有山本和京子这样友好的同学，并且，他还有奈奈妈妈和时常不在家但很关心儿子的家光爸爸——从一世那里流传的基因，再加上温柔的对待，如今又收获了友谊……

    不难想象，纲吉以后会是怎样的存在。继承彭格列BOSS的位置后，他想必会成为许多人心中的信仰吧？

    这样的人，会让世界变得美好。

    而在流星街长大又如何呢？

    与其是人类的孩子，不如是野兽的幼崽。

    被抛弃的那种。

    没有尖利的爪和牙，没有长辈教导如何捕食，凭借着“活下去”的念头，在这空旷的天地中撕咬着生存，大部分都死去了，然而总有少部分，踏着同类的血肉站起来，不断积蓄着报复的力量。

    向流星街之外的人报复。

    不论善恶，没有无辜。

    这是人类自己酿造的苦果。

    报复早就开始了吧？只是还不够大。

    真糟糕。

    埃兰发觉，他已经开始期待了，如同看着个不定时的炸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它爆炸的瞬间。——那一定是……稀世的美景。

    漆黑的眸子里流转着浅浅的波光，神识无声无息铺展，寻找着合适的「种子」。

    咦？

    他「看」到了一场虽不精彩，却异常真实的战斗。来自两个刚刚还是同伴的幼崽。

    周围的痕迹、血液溅射的方向、尸体的表情……鬼们搭档杀死了一个大人，得到战利品后，却发生了内讧吗？不，是早有预谋。看起来稍大些的孩子在同伴靠近时朝他笑着，无声无息地将边缘磨得锋利的铁片刺进了同伴的腰，而同伴——些的孩子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时，已处在绝对的劣势。

    但他的头脑很好。

    不可置信的话语和声音，充满感染力的表情和泪水，倒下的动作和虚弱的姿态……反击被掩藏其中，些的孩子在最好的时机，割开了前·同伴的脖子。

    温热的血浇了他一头一脸。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双黑色的眸子也没有闭上，就像是死人那样毫无波动，不因为血液流淌进入而眨动或闭上，而是大睁着，冷静地确认着对方的死亡，甚至因为不放心，割断了整个脖子。

    活着的孩子摸索着坐起来，放松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他警惕地看向四周，没有发现别人的踪迹，然而即使再没有别的敌人，他也不一定能撑过去。

    侧腰的伤口不大，但很深，非常影响灵活。

    如同草原上，受伤的动物会因为捕捉不到足以维持生存的猎物而渐渐死亡一样，活着的孩子很清楚自己的终局。

    可他没有放弃。

    孩子咬了一口先前杀死大人的战利品——发霉长菌的面包，努力地把它吃进了肚子，这才开始寻找着可以包扎伤口的东西。

    按照常理来，治疗是最优先的，但这里是流星街。

    食物先被吃掉吗？

    埃兰兴味盎然。

    活着的孩子用死去孩子的破布般的衣服处理了伤口，至于不干净可能引起感染……别开玩笑了，在流星街有这种奢望的，都是那些上层人士的子女，还有被收养的——少爷和姐。

    至少发烧？

    撑得过去，活；撑不过去，死。

    仅仅是这样而已。

    孩子的表情满是漠然，如同行尸走肉，他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在那之前，他抬头看了看太阳……不，太阳应该在的位置。

    清。他看向东方。

    似乎连阳光都遗弃了流星街，站在垃圾堆上，几乎看不到太阳的轮廓。

    空气污染太严重了。

    黑色的眼眸怔怔的，其中似乎流泻出了复杂的情感，又似乎只是一片颓败的荒芜。

    啊。

    找到了。

    合适的「种子」。

    神祇的唇角，扬起了微笑。

    至于这孩子的名字，那个被剥光了包括衣服在内的所有财产的失败者过——库洛洛·鲁西鲁。

    夜晚降临。

    库洛洛在发烧。

    形状不规则的垃圾堆，掩盖着其下的集装箱。

    这是他的住所。

    很隐蔽，典型的死了也没人知道的地方。埃兰如此评价着，飘进了里面。在这个世界，他的状态类似于幽灵，真实身份也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是死者的念罢了。念，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体内生命能量——即气场的运用，在上个世界，气场也叫死气之炎。

    一样属于高端武力，少数人才知道并掌握的存在。

    幽灵的话，肉眼是看不到的。

    埃兰抬手，试图戳戳孩烧红的脸。

    果然碰不到。

    黑暗神静静飘在一旁，看着库洛洛，饶有兴味地开口，声音裹挟着神力灌入孩的耳中，“要我救你吗？”

    库洛洛已烧得神志不清了。

    每时每刻，流星街有不知多少人因为这个原因死去，同样也有不少人活了下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后者，此时却有些不确定了。

    都搭档这么久了……为什么会背叛呢？

    想不通。

    在同伴走过来的时候，库洛洛没有多少防备，因此才会伤得这么重，落到濒死的地步。

    人的心，果然莫测。

    而在醒悟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死了。

    库洛洛听到了模糊的呼唤。

    不，模糊的其实是他的意识。

    那是很好听的声音，仿佛是从母亲的怀抱、美好的国度、无忧的彼岸等人们怀念向往的每一个地方传来，轻柔而温和，惊不起一点尘埃。库洛洛怀疑自己听错了。——临死前的幻觉吗？

    埃兰又问了一遍。

    库洛洛这才有几分相信，他试着话，干燥的口唇在张开时撕裂了，鲜血也是干燥的，凝固在其上如同失败的涂鸦。

    “你是……神吗？”

    这绝对是烧糊涂以后的胡言乱语。

    埃兰透过还带血的脏兮兮脸看着孩五官的轮廓，如此回答：“我是谁由你决定。如果选神，我会治好你；如果选恶魔，我非但会治好你，还会让你得到足以为所欲为的力量。”

    恶魔是神在镜子里的倒影。

    这是最后的考验了。

    告诉他吧，你有践踏世界的资质吗？

    库洛洛很快回应。如他这般的孩子，失去同伴后即使健康也会活得很艰难，这实在是个太好做的选择了。

    “你是恶魔。”

    “我是恶魔（Demon）。叫我D好了。”埃兰道。

    “D，救我。”

    简单明了的诉求。

    库洛洛当然不认为这是无偿的。他在流星街没见过乐于助人的品种。不过，首先要活下来，才有资格谈其他，不是吗？——完后，他静静地躺着，虚弱地呼吸着，等待着奇迹或死亡的出现。

    救人是黑暗神的弱项。

    不过，孩也没受什么大伤，不过是缺少清水和药品罢了。

    埃兰愉快地想着，首先凝聚了个巨大的水球扔到发烧的某人身上。

    库洛洛：“……”

    居然有人这么浪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