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兰是很诚实的。

    奈何有的人总是不自量力。

    人的身体如同容器，能够承载的血量是有限的，只有让容器的体积变得更大，即是身体素质更强，才能承载更多的血，否则就会变成这样——

    “砰”地一声，像是装太多水的气球一样，瞬间爆炸。

    「恶魔的血，就和酒一样，喝的时候不觉得，过段时间，后劲才会涌上来。」

    D过的话语回荡在耳旁。

    所谓的后劲，是在足以致人死地的时候一齐涌上吗？

    这就是——“毫无后遗症”。

    库洛洛看着高大的壮汉奄奄一息地倒下，看着他瘦的同伴冲上去试图帮他治疗……加里拿出了从医生那里得到的、珍贵的药品，但面对博比这样全身的毛孔都在淌血的情况，却手足无措。

    而且，眼看着同伴快不行了，他真的舍得浪费这些吗？

    时间在加里的无措中一点一点过去，博比的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神渴望地看着加里和他手中的药品，在对方毫无行动后又变得了然，最终归于沉寂。

    很顽强呢。

    埃兰默算着，这个人坚持了一刻钟才死。

    而他的同伴，则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都保持着呆滞的姿态，仿佛对博比的转变毫无所觉。

    阿飘兰饶有兴致地看着博比开始扩散的瞳孔，这个人没有怨恨吗？很多人类知道自己将死的时候，还是拼命治疗，不惜花费大把金钱和精力延长生命，祈求奇迹的出现。这又是流星街的一个特色了吧。

    死人不该浪费资源。

    博比在最后的时刻，也是赞同加里的举动的。

    然而加里不赞同。

    “啊啊啊——”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伏在同伴高大的尸体上，失声痛哭。

    库洛洛一动不动。

    如果他还完好，这时可以试着偷袭，顺利的话可以接收这两人“遗产”，可惜的是，博比太过贪婪也就意味着他失血过多，此时连视野都模糊了，脸色和口唇更是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随时都会倒下。

    有人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吐息，“好一点吗？”

    气温较高。

    背后的躯体是温暖的。

    库洛洛下意识地看了加里一眼，见对方哭得投入没有精力来管他，放松了些，将支撑身体的责任稍稍移交给了D。心跳快而微弱，手脚冰冷无力，额头出冷汗……昏迷的前兆。

    他不愿意。

    即使知道昏迷过去也有D守着，但库洛洛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那样子的话，只能任凭摆弄，连发生了什么都要事后才有可能知道。——比起无力，他更讨厌无知。

    加里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沾着血污，使得那本来普通的脸突然多了几分狰狞，看向库洛洛的时候，理智和情感交杂。理智上，他知道事情和库洛洛无关，对方什么也没，是博比太过贪心，想也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情感上，他却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发泄同伴死亡的悲痛和对今后生存的恐慌，而发泄的最好对象，就是眼前这个子——

    加里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萧索、荒芜、不出的幽寂，却又冰冷、锐利，充满了凶狠。

    摇摇欲坠的凶狠。

    像是草原上被抛弃的幼狼，在遭遇强敌的时候，磨着还未长成的爪和牙，即使知道力量悬殊，也要向敌人发起攻击。

    即使咬下一块肉来，也是种胜利吧？

    明明身体已经支撑不住，那样的眼神却丝毫没有变化。

    “你早知道会这样？”

    “对。”

    冷静的回答，简短的语言后是毫无动容的肯定。

    加里忽然泪流满面。

    啊啊啊——

    没有错！这个孩子应该活下去！

    突如其来的念头，却如此清晰，清晰地仿佛那就是他毕生的夙愿。

    “你的意思是，这个孩子的鲜血能让人变得强大？”

    这是间整洁明亮的会客厅。

    尽管在埃兰看来只是中等的水准，但在流星街里，已经是天堂一般的地方了。更别这栋房子不止有这个会客厅，还有卧室、书房、院子……是的，这里就是6区莱昂医生的住所。

    库洛洛量着这位名声很大的医生。

    莱昂以主人的姿态坐在沙发上。他的岁数看起来在30上下，脸很瘦，下巴很尖，狭长的金色眼睛周围有明显的黑眼圈。他披着件宽松的白大衣，愈发显得身材瘦削，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据医生刚到6区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他很弱而去袭击，后来那些人拼都拼不起来了。

    现在？

    他是6区实质上的区长，名义上的那个，只有在他不过问的时候话才管用。

    莱昂也在量着库洛洛。医生的视线仿佛要把人解剖般，沿着适合切割的位置一路看下去，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男孩脸上，称赞道：“长得不错。”很温和的声音，符合流星街之外对这个职业的印象。

    他站起来，向着货物走去。

    莱昂的手中不知何时有了柄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光是看就能感觉到它的锋利，不但锋利而且迅速，在手腕被割破时，库洛洛甚至没有什么感觉。似乎怕他害怕，医生轻声安慰，“乖，你不会死的。”

    莱昂用喝水的杯子接了血，递给加里。

    意思很明显。

    加里颤抖着道：“博比喝多了，就死了……我不知道应该喝多少……”

    莱昂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动物，“但你总该证明给我看，亲爱的加里。”

    “可以……找别人……”

    “你知道如果你的是真的，这血液有多么宝贵吗？我已经1秒也等不了了。”莱昂的眼神十足冷厉，声音却更温柔了，柔声道，“这次你给我送来了这样的珍品，会得到很多报酬的——带着它们，即使没有博比你也能活很久。”

    “……是吗？”

    “你知道的，在买卖上，我的信誉一向很不错。”至于他信誉不好的对象，都已不能再开口话。

    莱昂给库洛洛止了血。

    金色的眸子复又看向加里，充满了压迫感，加里在这样的视线下，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新鲜的液体。

    那样的感觉又来了。

    心脏搏动沉稳，精神高昂，暖流沿着血液流淌到全身，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莱昂检查着加里的状态，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嘱咐库洛洛乖乖待着，带着加里去更里面的房间了。

    想必是用昂贵的仪器进行更深层次的检查吧。

    而且，还要确认后遗症的问题。

    由于需要放血，埃兰又附在了孩身上，此时还没有脱离，也就是，两人可以在心里沟通。

    「你做了什么？」库洛洛的疑问简直要溢出来，「加里为什么突然……」

    他本以为加里是来将他卖给莱昂的。

    失去了同伴博比，实力不足的加里需要从莱昂这里换取生存下去的资源，而身边虽然有宝贝，但博比的下场让他不敢再尝试，因此，卖给医生是最好的选择。到进屋之前，库洛洛都是这么以为的。

    加里的脑子比较好用。

    那么，将库洛洛当做普通的货物卖给医生是最优选择，如果想要赌一把，出血的事情，为了防止医生得到这样的血以后将他灭口，他应该谎称还有某个关键人物知道这件事，劝医生尽快将男孩的血放干净保存起来，尽快拿到报酬然后远离——

    可是他刚才的表现堪称白痴的典范。

    不但了血的事情，而且看似心谨慎，实则已经暴露了这个秘密只有自己和死去的博比知道的事实。

    简直就是找死。

    除了D做了什么，库洛洛找不到对方突然变傻的原因。

    「我什么也没有做。」恶魔回答了他，「你看不出来吗？那个人在为你铺路。」

    「……为什么？」

    「因为他是人类。」

    「……我不懂。」

    「也许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许是在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后的良心发现，也许是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痕迹……谁知道呢，人类这种生物，总是不按我的剧本走。」

    「你在……高兴？」

    「很有趣啊。所以我喜欢人类。」

    「……」

    「别想了，你的脑瓜还思考不了这些东西。等你看完一柜子书再吧。」

    三个时后，莱昂回来了。

    看到库洛洛按照他的吩咐乖乖地等在这里，位置没有移动，连姿势也和方才如出一辙，医生的眼中染上了笑意，“真是个乖孩子。来，跟我去你的房间吧，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他伸出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库洛洛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

    “库洛洛。库洛洛·鲁西鲁。”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不会。」

    “不会。”

    “没关系，这些我都会教你的。你在这里可以得到一切。”房间里，医生蹲下来，视线与男孩平齐，金色的眸子冷漠又温和，柔声道，“只要乖乖的，懂吗？”

    男孩点了点头。

    莱昂笑了笑，耐心地牵着库洛洛来到浴室，教他那些开关的用法，嘱咐他先好好洗个澡，然后换上新衣服出来吃东西，并将新衣服递给了他。

    样式漂亮，布料柔软，大也很合适。

    库洛洛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衣服。——可这也不能改变它是裙子的事实！

    “……医生？”

    “我知道你是个男孩。”莱昂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这条裙子是我特意挑选出来的，真的很适合你。”

    “……”以前没听医生有这个癖好啊！

    莱昂期盼地看着他，以恳求的语气道：“库洛洛这么乖，一定会穿的，对不对？”潜台词：不穿就是不乖。

    关于医生的各种传言涌入脑海，库洛洛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D，你知道？」

    「嗯。我一直很期待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