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白的存在就显得格外重要。

    尽管它的叙述颠三倒四、重点偏移、不够条理分明，但在晴明不时提问把歪掉的话题歪回来的情况下，终究是把事情清楚了的。

    白知道的不比晴明多多少，只是醒得早些而已。

    在裂缝里，山兔首先昏迷过去，整只兔子都埋在魔蛙背上，椒图则紧闭着贝壳，也不知道她在贝壳里如何了，惠比寿死死抱着他的金鱼，姑获鸟护着山兔，茨木童子……是唯一的勇士。

    众式神默契地围起来，把柔弱的人类阴阳师保护在中间，都调整成了防御模式，而茨木是唯一攻击的。

    对的，他酝酿了半天，朝着风暴的中心扔了一团地狱之火。

    不是很懂鬼族的想法。

    “白看到玉藻前大人放出了九条尾巴，挡在了我们前面。”到这里，狐狸式神身后的两条尾巴不禁摇了摇，强调道，“真的是很漂亮的尾巴！”

    啊，的确。

    即使是在朦胧中匆匆一瞄，晴明的脑海中依然留存着那时的影像。

    如琉璃又如水晶，白得带上了些许透明，美丽极了。晴明仔细思考半晌，竟然找不到能和那相比的事物。

    因为玉藻前那显而易见的保护的举动，白对她的好感大增，赞美起来不遗余力，魔蛙跟着了几句，口气很是崇拜。

    对SSR大妖怪，终其一生都无法追赶的妖似乎天性里就有臣服之心。

    人类又何尝不是呢？

    一条苍蓝色的龙自身后探过头来，蹭了蹭年轻的阴阳师。

    晴明怔住，“神龙？”

    龙从口中发出低低的声音应和。

    灵力莫名增长之后，晴明唤出了他的御灵。

    阴阳寮里的旧识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和晴明搭话时，很明显地表达出早就看过他这个御灵的态度——所幸晴明在八神的考验下，遇到什么意外表情都没有多大变化，顺着同僚，淡然地将话题转开了。

    苍蓝色鳞片的神龙，阴阳师晴明的御灵。

    忘记怎样养龙·晴明在京都安稳下来后去了一趟荒川，请教对此很有经验的一目连，一目连当然不会拒绝。

    情况是这样的，两条龙难得遇见同类，很快如漆似胶地混在了一处，在荒川时还不觉得，等回到了京都的宅邸，晴明就发现自己这条龙变成了一个吃货。

    “吃货”这个词，还是八神的。

    神乐和博雅很喜欢神龙，博雅还天天去鸭川河钓鱼给它吃，可惜跟荒川时敞开肚皮的情况自然是不能比的。

    晴明自觉喂不起，让它自行觅食去了。

    在对战玉藻前的时候，晴明在唤回神龙时裂缝出现，他还以为没有成功，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情况。

    算是延迟成功吗？

    “对不起，把你也弄到这里来了。”

    神龙亲昵地蹭了蹭他，表示不介意。在危险时护主本就是它的使命，即使眼下这个环境它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但陪伴有时比战斗更重要。

    摸摸凉凉滑滑的鳞片，晴明转头看向身后，发现地上有着一堆黑色的、十分眼熟的羽毛。

    晴明：“……”

    白挺胸，两条尾巴一晃一晃的，“晴明大人醒之前，我们就帮您把身上的羽毛都取下来了。”

    当时一群人和式神里，大天狗和晴明之间隔着的是闭起贝壳的椒图和趴在金鱼背上抱着它的惠比寿，高度和大天狗晴明形成鲜明对比，换句话，两方之间基本没有阻隔——那些掉落的羽毛全给晴明受了。

    “……嗯。”

    晴明揉了揉凑过来的狐狸脑袋，微笑着道：“谢谢白。”晴明看向少年版茨木童子，“也谢谢你，茨木童子。”

    白的“我们”，另一个当然不会是神龙和魔蛙。

    它们根本没有手。

    爪子做事是很不方便的，尤其是在面对昏迷不醒、不知是否受了什么伤的阴阳师时，磕了碰了可不行。

    让晴明万万没想到的是，少年茨木微微一笑，态度良好地回应：“不用谢。既然我现在是你的式神，保护你就是应该的。”

    晴明懵住。

    白趴在主人怀里，人立起来两条前爪努力地搭上阴阳师的肩膀，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个茨木童子大人和以前的不太一样，好像变了一个人那样……白不清楚——晴明大人，怎么办？”

    少年茨木微笑不变，接着道：“如果你简简单单死了伤了，本大爷岂不是很没面子？”

    白脸上写着“晴明大人你看吧”，默默恢复了四脚着地的姿势。

    晴明揉揉额头。

    由于深信八神是平生所遇最熊的熊孩子，家长·晴明的心态十分平稳，一点都没崩，目光沉静地看向了少年版茨木。

    “茨木童子，你手上的是？”

    “你看不出来吗？”

    随手拎起一只白团子捏了捏，团子发出“咿呀”的抗议声，扭了扭从他手上落下地面，又走着贴到他脚上，挨着不动了。

    晴明这才发现，白团子是有脚的。

    红色的角、黑色的脚，都是成双的，对比它们那雪白毛绒的身体而言很是巧，是足以令女孩尖叫的那种可爱。

    晴明眨了眨眼。

    银发的阴阳师沉默半晌，视线在少年版茨木和那几个——数出来是六个——白团子上来回移动，迟疑着道：“它们……也是你？”

    “哈哈哈哈哈！”

    少年茨木不吝赞赏，“不愧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年轻的鬼族盘坐在地，一手托腮，样子懒洋洋的，“初次见面，晴明。可别把我和那个被酒吞童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家伙相提并论。”

    白：“哎？”

    魔蛙：“呱？”

    晴明：“……”

    这种变的情况，晴明曾在妖狐身上见过。

    那个时候，由于死性不改地勾引跳跳妹妹，妖狐被路过的一目连封印，在无法使出妖力的情况下，为求自保，妖狐内心深处感受到的危机让他的身体顺从本能变为了幼狐的形态，以示弱和迷惑他人。

    但那仅仅是躯壳的变化，妖狐的性格完全没有改变。

    而茨木如今的情况，可是性情大变了。

    真糟糕。

    如果被酒吞看到的话就……不过，现在考虑那些还太早。

    晴明从善如流地微笑道：“那么——初次见面，茨木童子。”

    论亲和力，在平安京的阴阳师中，晴明是妖怪们心中的NO.1，环境的转变不能消去这个特质。

    在晴明温和的态度下，少年茨木没有端多久的架子，就把他身上的事情了。

    果然是那团地狱之火惹的祸。

    就像是捅了某个马蜂窝，风暴中心出现了更为狂暴的飓风，朝着茨木童子而去。像是某种更高阶的生物被冒犯，迫不及待地要惩处胆敢逾越者，茨木童子根本来不及躲闪，电光火石之间——

    他迎了上去。

    然后被撕裂了。

    白吓了一跳，“撕裂？”

    狐狸式神毛有点炸——听起来就很严重啊！

    少年茨木倒是不怎么在意，“这六个在我身边，还有六个不知道被卷到哪里去了……我不急着找。”

    他撇了撇嘴，“齐了的话，我就可以回到更强的成年体的状态，变成那个整天挚友来挚友去的家伙。”

    这是抱怨？

    银发的阴阳师从没想过，他有一天能从茨木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孩子气。

    此刻坐在面前发牢骚的少年茨木，看起来就像个青春期的大男孩，为成年后自己的选择喋喋不休。

    “你很讨厌酒吞童子吗？”

    “那倒没有。”

    少年茨木坦诚道，“能泡上鬼族之王，我还是很佩服大人的我的。”他捞过一只白团子捏了捏，脸上突然出现了阴影，“但我对体位很有意见，为什么每次都是被压？！”

    白：“……”

    魔蛙：“……”

    神龙：“……”

    晴明：“……”

    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了。茨木童子恢复以后，不会选择灭口吧？

    少年茨木愤愤不平道：“伴侣之间应该是平等的，酒吞童子太过分了！”

    他似乎加大了力气，白团子发出“咿”的一声像是漏气的痛叫，不高兴地扭动着躲开，却不离远，只是换了个地方贴着。

    “晴明你呢？”

    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手动拜拜。

    然而在少年茨木灼灼的目光下，晴明唯有正视那双金色的眸子，沉吟道：“大人的你向酒吞童子这样要求过吗？”

    少年茨木：“……”

    他的身影似乎在一瞬间佝偻下来。

    这态度再明显不过。——被迷得七荤八素，主动躺平吗。

    晴明深感同情。

    银发的阴阳师体贴地转移了话题，“这里是……？”

    醒来这么久，他终于能好好看看自己在哪。

    白耳朵抖了抖，道：“白已经跑过一遍了，这好像是山里，但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了，活的东西也没有，而且……”

    它低下头，沮丧地道，“走不出去。”

    魔蛙的心情也不怎么好，担忧着喃喃道：“不知道兔子在哪。”

    鬼墙？

    还是别的？

    晴明量着有限的风景。

    他醒来的地方，是个木屋。

    看起来和普通的屋子没有多大区别，在细节上有些温馨之处，晴明看着浴房里的布置，猜想这儿原本生活着一家人。

    按照用具来看，有父亲、母亲和两个孩子。

    门外是翠绿的草地和颜色稍深的大树，靠近树旁散落着大大的岩石，的确像是山里的环境。

    晴明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发现正如白所的那样，走不出去。

    到了某个点，即使迈步，也是在原地运动。

    似是有人划定了边界。

    晴明试着使用术，灵力明明在体内激荡，却无法顺利导出。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很长一段时间，阴阳师都在研究这个难题。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玉藻前和羽衣爱花隐居时的家——也是玉藻前内心深处所认定的、养育幼崽的、安全又温暖的窝。

    作者有话要：

    晴明：谢谢，但可以让我出去吗？

    爱崽心切·玉藻前：葛叶的孩子，等我来接你！

    然而受伤过重，至今仍在沉睡。

    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