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二十八)
某日,齐王一系某官员自陈认罪,告发齐王私藏禁物,结交异人,行巫蛊之事,以厌胜之术谋害太子。
此言一出,上下哗然。本就紧张的局势又被添了一把火。
告发之人言辞凿凿,时间、地点、事件经过、所涉人等,各种细节一一交待,的那叫一个清楚详实,条理分明。皇帝没道理不管不顾,就要下令去查。而这一查,竟是与告发之人的供述都对上了。
齐王府上暗设密室,藏了瓶瓶罐罐若干,装着许多怪异物什,大多是不知名残渣的混合物,还养有毒虫蛊虫。另有搜出木人若干,大大,或插针、或土掩、或覆符、或火烤,形态各异,为数不算少。
再捉拿一干侍从近臣,依告发者供述出来的知情人名单,一一拷问。
凭东厂的段,很快,结果就出来了。齐王府确有不明底细的江湖人出没。各处吻合,人证、物证俱在,看起来事情确凿。
面对这样的结果,无论皇帝还是群臣,第一反应都不是暴怒。不是什么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痛心疾首,不是什么谋害兄长、罪不容诛的大义凛然,众人开动起各自的算盘,思衬着这件事情的利与弊。
杨端作为皇帝,自身的上位也不光明不太平,对这种皇家内部争权夺利的龌龊事,早就司空见惯,不以为然了。只要不碍着他,不越界,不过火,儿子们的动作,他甚至都放任默许。
看着东厂上呈的奏报,巫蛊厌胜这种事,要这会儿对象换作是杨端自己,那少不得得大发雷霆。可只是冲着太子去,这让他生出的反应,就还没有前个儿请立太子多人共推来得大。
掌握军权的皇帝,从血与火中杀出来、踏着累累白骨登极的武将皇子,大体上是不信这些个虚无缥缈的玩意的。
杨端眼下考虑的,是这件事该要处置的度。
巫蛊厌胜,律法所禁。异术害人,有伤天和。这事一出,始作俑者当然不能轻赦,涉案人等也该依律惩处。只是,这就打乱了杨端先前预设的步调。
杨端指派东厂去查,查的是齐王结党。齐王是虚,结党是实。明着查的齐王窥伺储位,实则意指那些个有过上奏保举的朝臣。
刚巧有那么几个人,杨端一早就想收拾了。可巫蛊之事一出,两个事情凑在一块儿,前者是或有嫌疑,后者是有证有据,那就不好绕过齐王,绕过与齐王走得近、有瓜葛的臣子,去找其他人的麻烦了。
所以,这件事要不要索性从重处置?从重的话,殃及范围略广,京都恐怕再生乱子。林秉章的事情,已经有很多人跳出来唱反调了。
这原朝也是的,他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人还没找到、事情还没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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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端做皇帝做得有些久了,身边又有原朝这样的神人保驾,他的帝王权术这会儿只想着用在怎么排除异己、怎么显摆君威上,倒是把重中之重把握人心的功夫落下了。
帝王之术,首在御人。御人之道,重在御心。皇帝尊臀下的那把椅子,是天底下一等一难坐的位子。尤其是这大越朝的皇帝,天天打交道要面对的,是这大越朝制度下诞生的一群群彪悍人精。
日前,徐文蓁随意一句,提到,“若是事起齐王意图夺宗,那可不就是能把一连串事情给圆上,没有什么逆贼谋逆妖言诽谤,没有什么怪力乱神上天示警”,现在,就着这新鲜出炉的巫蛊事件,那群人精也纷纷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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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齐王。
是齐王欲夺太子之位,使邪崇侵害太子性命。
炮制流言同林御史何干?分明是齐王为自个儿造势所为。
东厂一帮子祸国殃民的东西,无孔不入,趁陷害忠良,使林御史蒙冤,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如今,知情人悔罪揭发,真相大白天下,这是上天有眼,不让无辜者受屈。那便应顺应天意,治罪有罪人,还清名于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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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本身并无英主姿质。此番上奏保举的大臣,或因利益所系,作为党羽;或因富贵蒙眼,贪慕从龙之功;或受他人驱使,跟着搅浑局面;或经权衡考量,认为可以这么搞;还有的,就是名声大、底气足、不怕死,明知皇帝心性也要同他对着干的硬茬子。
这些人当中,嗅觉敏锐的就先后闻到了腥味。再加上,还有隐于暗处,之前未动,只等着这第二波的。于是,杨端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案头上便堆满了各种请罪上书与弹劾奏章。
这些奏章,内容基本上是:哭诉朝事之重,不曾审慎;哭诉为表象所迷,误信所谓贤德,险些酿成大错。弹劾齐王,弹劾其党羽,弹劾原朝,弹劾东厂。要求严惩“心下藏奸、不孝不悌”之徒,要求为忠良贤士昭雪,要求治罪办事不力、只会罗织构陷的人。等等。还有其他的,大体也超不过这些范围,也都是一水的文辞华丽,言语恳切。
此时,杨端终是反应过来,事情不对。
杨端正在一一翻阅那些个内容,面目凝重,脸色阴沉。这会儿打开一份,目光飞速扫过,上忽地用力。指尖收拢,指节突起,突然猛地朝前一甩。
“混蛋!老匹夫!还不死的东西!
真是岂有此理!通篇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还紧咬着朕当日那句“心下藏奸、不孝不悌”,这指桑骂槐的,就差指着朕鼻子骂朕子不教父之过,就差没直白出来是朕上行下效。
那蠢货干的好事,居然把屎盆子往朕头上扣?
朕是胸襟宽广,仁慈宽厚到他们都不把朕放到眼里了么?”
杨端怒气喷涌,重重一踹桌案,把一堆碍眼的东西通通掀翻在地。
帝王一怒,一旁伺候的人纷纷面露惊惶,伏趴在地。场上唯一眉目不动没个反应的,就是东厂厂督原朝了。
哦,不,也不能没有反应。
原朝见着皇帝爆了粗口,还连着脚并用动了粗,唇角应景地弯了弯。当然,皇帝是没有瞧见的。原朝随后又缓缓迈了几步,蹲下身,捡起被皇帝扔出来、扔得最远的那份奏章,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杨端喘了几口气,见原朝动作,正处气头上又是用人之际,也不在意这等细节。直接问道,“如何?”
“文采非凡。气势雄浑,辩才滔滔,更甚林秉章。”
“你?!”杨端哼了一声,“林秉章好像还没这么戳过朕心窝子。”
“真是士人翘楚。上回黄钟、钱禄、张进贤等人,比之这篇,浅白刻薄,便落了下乘。”
“原朝!你够了!”
“陛下息怒。臣只是在表明,再怎么翘楚也并非例外,陛下心意所指,便是臣刀锋所向。一心求死的,臣愿意成人之美,让他求仁得仁。”
“好,”杨端闻言神色稍缓,“不愧是朕的肱骨臂膀,只是个人处置暂且不急。先着眼下势态,这回的事你怎么看?”
“陛下先前一副彻查到底欲要问罪的样子,定是吓到这些大人们了。齐王巫蛊证据一出,推作不知、受骗、糊涂以求自保的,定是不少。为赎前事,他们就转过头来想要弄倒齐王,表明划清界限,这些,陛下很清楚。”
“是,还夹杂进唯恐天下不乱,逮着会就想踩朕两脚的!”杨端咬牙切齿,“你,那蠢货弄出来的事,这下要怎么收场?”
收场?原朝心下笑了笑,还要怎么收场,无非就是两个选择,要么狠,要么忍。
要么顶住压力,先前想怎样,现在还怎样。把这一干人囫囵吞,麻烦一块找了。要么就此打住,接受这堆请罪,应下这些弹劾。只归罪于齐王,再随清流之意,把流言之也算到齐王头上,赦免林秉章,斥责几下东厂,君臣默契了事。
不过嘛,皇帝眼下这摆明是想狠,却又顾忌着偏向要忍。
就掺合进这事的臣子,虽立场各异,心思不明,可暂且也称得上方向一致,这便都抱团了。皇帝想个别收拾找不着由头,要一起来,那往上数某几代皇帝的前车之鉴犹在,免不了忌讳这些人的战力。
作者有话要:
据引用的句子要全部进行标注比较好,我反应过来,好像有几处又漏了。有时候一些名篇里的名句突然冒出来,我当场没反应过来就容易忘记标注。我往前翻了翻,天衍录篇首所述那里,参考引用了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图里的一句;程知陪原朝吃饭那里,引用了庄子秋水篇夏虫不可以语冰那个典故,论道时举的饮食睡眠两个例子,两句话分别出自寿亲养老新书和灵柩口问篇。
以上我已经返回原章节在作话标注了,但我担心还有遗漏,要是诸位有看到的,方便的话劳烦告诉我一声,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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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要取名,随点进个测名字站,我顺道凑了个热闹,结果有点惊讶。
杨越之:智谋优秀,财力归集,名闻海内,成就大业。
项天:厚重载德,安富尊荣,财官双美,功成名就。
崔光召:秋草逢霜,困难疾弱,虽出豪杰,人生波折。
闵行渊:沉浮不定,凶吉难辨,若明若暗,大成大败。
成焘:资性英敏,才能奇特,克服傲慢,尚可成功。
杨端:欲望无止,自我强烈,多受毁谤,尚可成功。
这、这居然巧成这样?
我不禁陷入思考,我要是开个取名业务能有生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