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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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合葬墓前, 坟包上的土还算新鲜,可以得知这是新丧。

    白幡招摇,纸钱翻飞, 男人轻轻一拉,马车停下, 他轻盈落地, 转身开马车门,素白的指尖搭上来,一袭雪白纱衣, 露了一角出来,女子头戴帷帽, 只有漆黑的发丝露出来。

    男人心的将她抱下来, “就在前面。”

    陆潺潺前行几步, “嬷嬷,方叔,潺潺来看你们了。”

    江星礼在她身后,将手中提的东西一一摆好,陆潺潺拿了香点上, “嬷嬷,已有半月未见,不知你们可还好,赵叔颓废至今,不过为免平生哥守孝三年,耽搁了他的人生大事, 所以我做主让彩月跟他尽快成亲,下个月就是他们大喜了,赵叔应该会开心些。还有林叔,他一下衰老了很多,人也跟着沉默了,燕儿姐姐时常去看望他,希望他能早日开怀。”

    “嬷嬷,我准备去找我爹了,多年未见,也不知爹爹还认不认得我?”她着轻轻一笑。

    拉过江星礼的手,“对了,您和方叔放心,我已经和平洲成亲了,不过还未大办,以后,你们就不用太担心我了。”

    身后传来声音,跟着是凤锦蓉惊喜的呼唤,“潺潺!”

    她快步过来,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还好你没事,吓死我了,那日我真以为你……”

    陆潺潺摇头,“我没事,倒是你,那日我听平洲讲了,你有些冲动了,我不是过,不要太急着激怒他,若他动起手来,平洲未到,你出了事又怎么办?”

    凤锦蓉吐吐舌头,“我这不是气恼嘛,再了,我有王差啊,虽武功比不上你的教主,可也是不差的。”

    轻笑一声,她不再多言,又见凤锦蓉欲言又止,“看来你还有别的事?”

    “是有件事要同你。”凤锦蓉犹犹豫豫,又不着痕迹的看了江星礼一眼。

    陆潺潺敛眉,“平洲,我与锦蓉去那边走走,你等我一会儿。”

    两人渐行渐远,“现在可以了?”

    “我……我就是想问,”凤锦蓉看了看身后,凑过来声道,“江星礼他到底算干嘛?”

    “先前我以为他想天下第一,武林至尊,可他现在已经是了,却仍然没有停下脚步,还在扩展势力,潺潺,这架势我有点害怕……”她咬咬唇,“他是不是想造.反?”

    陆潺潺神色平静,摇头轻笑,“不,他不想当皇帝。”

    “那他就更莫名其妙了,已经是武林至尊了,又不想当皇帝,那还敢这么扎眼?”

    凤锦蓉急了,“你知不知道,魔教现在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短短时日,他们发展的太快了,若再不收敛,恐怕朝廷真要坐不住了。”

    “他不就想这样吗。”陆潺潺噗嗤一笑。

    “什么?”凤锦蓉懵了,“那你还笑得出来?不赶紧管管他!”

    “锦蓉,他支持我的一切决定,我也将支持他的,我懂他。”她侧首神色坚定,“他是个心思重的,总是压抑沉闷,年少失父,让他十岁便懂得了江家儿郎的责任,及至后来,年纪撑起江家,对他来,江家有多重要,你懂吗?”

    “我懂啊,”凤锦蓉拧起眉,“可是能怎么办呢?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古代……额,我是,这个世界皇权很重,帝王开口便是浮尸千里,这是事实啊。”

    “嗯,你得对。”陆潺潺颔首,“可他偏不屈从,他偏不想如此。”

    “什么意思?他非要挑起战争,让百姓流离失所民怨四起吗?”凤锦蓉不赞同。

    “锦蓉,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惜百姓,爱惜这片土地。”陆潺潺神色极认真的模样。

    “他啊,只是想用一种不会伤害百姓的方式,让京城那些皇亲贵族,高官朝臣们知道,四百年前江家先祖可以拱卫太.祖称帝,四百年来,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江家每一代儿郎几乎全部战死沙场,才保卫了这一片土地安宁,甚或是陆王曾侯,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忠肝义胆,战场赫赫有名,却被逼的壮年守在京中等死,日渐颓靡,这不该是一个将军的归宿。”

    “四百年后,当猜忌的帝王处心积虑搞垮了他的将军,江家彻底消失在这个时代,史书上胡乱书写他们的罪行,江星礼便要让皇室知道,江家可以让他登顶青天,也可以让他掉落泥底。”

    抬指温柔的摘掉凤锦蓉发间的落叶,陆潺潺握着她的肩膀,“锦蓉,莫要担心,他不会让这片土地发生战争的,即便战,也与百姓无关。相信我,那些皇亲贵胄,比之寻常百姓,还要胆怕死。”

    完,她直起身,与她擦肩而过,凤锦蓉禁不住低低的喊:“潺潺!”

    “所以你才要将计就计死遁?因为你知道他想干嘛是不是?”

    陆潺潺站定了没有回答,也没有回身,凤锦蓉抿紧了唇,苍白的脸显出几分难过,“可是,可是我是英亲王的妻子,英亲王府的主母,如果真如你所那一天到来,英亲王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六皇子便是英亲王,他与凤锦蓉成年已经几年了。

    “你便没有想过我吗?”凤锦蓉低声问。

    “锦蓉,这是政治立场,你若与魔教为敌,我很理解,也并无怨恨,所处位置不同,自然想法不同。你若难以抉择,那便保持中立,无论如何,陆王一脉不会有事的。”陆潺潺轻叹,

    “这自然是包括你的。”

    眼见她越走越远,最终与江星礼上了马车,渐渐消失在眼中,凤锦蓉心中惆怅。

    原本觉得江星礼大逆不道,他们注定成为敌人,可是……有潺潺在,她如何愿意与她为敌?

    陆潺潺安然坐在马车里,拿起一只瓷瓶轻嗅,跟着又放了回去,口里随意道:“如今阵势这么大,你又不当皇帝,之后如何收场?魔教日渐壮大,你若要抽身,他们又当如何?”

    江星礼赶着马车,不答反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人去了宋城,停在一处学堂,等了片刻,孩子们下学了,陆潺潺掀开车帘去看,里头奔出一众孩童,走在最后的孩子年纪已经颇具风骨,举手投足很有气势。

    挑眉,“是这孩子?”

    “对。”江星礼跳下马车,冲那孩子招手。

    少年急忙对着身边的先生行了一礼,跟着兴冲冲的奔过来,“师父!”

    到了近前,才压住兴奋,沉稳行了一礼,“徒儿见过师父!”

    江星礼面上颇有威严,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嗯,上去吧,见见你师娘。”

    少年眼睛登时一亮,“师娘?!您终于肯让我见师娘了!”

    他动作灵活的跳上马车,推门心探头进来,迎上陆潺潺含笑的目光。

    顿时闹了大红脸,声道:“见过师娘。”

    “进来吧,你叫什么名字?”陆潺潺轻声问。

    “我本是个被蛮人强掳去做苦力的乞儿,自便是弃儿没有姓名,是师父救了我,送我上学读书,教我武功,还为我取名江覆南。”

    “覆……南。”陆潺潺声色清润,两个字在舌尖滚过一遍,“好名字。”

    江覆南面颊微红,眼眸却镇定,“师娘,师父为我取名是有深意的。”

    “噢?”她轻笑。

    “当日师父救我时,我还因憎恨倔强大放厥词,直言南国帝王不成,若我有能耐,有朝一日定要取而代之。”他直言不讳。

    跟着又摸着脑袋笑,“您是师父的妻子,师父过,您是天底下最聪明美好的女子,所以我不能对您撒谎。”

    “那他如何回你?”陆潺潺柔声道。

    “师父,此话当真?”他神色微微严肃起来,“我那时不愿示弱,虽蓬头垢面,也自有一腔怒火。我回师父,若帝王让自己的百姓成为他人的奴隶,而无所作为甚至觉得不值一提,那这帝王便是不成。”

    “师父又问我,那你是皇帝,你会怎样?”

    “我,我也不知道,我大字不识,更不懂什么治国和统御臣子的本领,但是我至少明白,皇帝不能明知自己的臣民受委屈而无所作为,他应当为百姓做些什么。”

    陆潺潺一手歪歪撑着脑袋,“难怪他收你为徒。”

    “师父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会忘的。”江覆南极认真道。

    “魔教如今大半的势力都是他在背后操纵。”江星礼转头道了一句。

    陆潺潺挑眉,“如此来,近两月魔教疯狂蔓延是你的主意?”

    “我是请教过师父的同意的。”江覆南急忙申明。

    “我且问你,绕过江南的决定也是你做的?”陆潺潺只问道。

    江覆南幅度的点了头,陆潺潺眯眸,“夫君,你的眼光不错。”

    “你觉得这个继承人如何?”江星礼笑问。

    陆潺潺想起这人战场上运筹帷幄,其实他本是个极厉害的人,“极好。”

    在宋城与江覆南住了几日,江星礼送她去了当初坠崖的地方。

    陆潺潺抱着他的脖子,江星礼如履平地一般飘然下落,两人很快找到了代华居住的屋。

    她看着屋前簸箩里盛放着药材,处理手法是她记忆里最熟悉的,眼眶悄悄地红了,“是我爹。”

    两人等了半个时辰,才听见响动,代华从沼泽那边的方向过来,拄着拐杖慢吞吞的模样。

    江星礼一愣,他记得自己走的时候代华虽身形单薄,看着比实际年纪老上十来岁,可他只以为他是多年独自居住崖底,不修边幅生活困苦所致,后来他还多次过来送过各式东西,但代华总是大发雷霆,极其生气他出尔反尔,好的永不回来,转头又跑来献殷勤。

    谁知转眼代华竟然好似半年就又老了十岁一样。

    陆潺潺已经泪盈于睫,“爹!”

    代华一顿,缓缓抬头看过来,陆潺潺已经飞奔过来,搀着他两手,“爹,是我啊,潺潺!”

    “女儿分明记得爹如今才四十八,怎么却如七旬老翁一般?”她泪珠滚落,“爹,你与我回去吧,我定然好好为你将养,让你的发丝再次乌黑回来。”

    代华眼底也有着激动,紧握着陆潺潺的手,“潺潺……”

    “爹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你。”他哽咽。

    江星礼悄然避开,陆潺潺扶着代华进了屋,蹲在他身前,眼含委屈,“爹,你当年丢下我一走了之,你可知女儿这些年多想念你。”

    代华眼睛不住的看着她的模样,“你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

    “爹,你现在怎么老了这么多?我给你看看。”陆潺潺擦擦眼泪,伸手要去为他摸脉。

    他急忙撤开手,陆潺潺一愣,“爹?”

    “潺潺,你也看过我了,回去吧。”他轻声道。

    “爹……你到底怎么了?”陆潺潺神色沉了下来。

    “我没事,只是这些年沉迷钻研医术,耗干了心血,潺潺,爹时日无多了。”他的平静,“是爹对不起你,多年来没有养育你,如今你还能不计前嫌来看我一眼,我已经无憾了,走吧。”

    陆潺潺强去扯他手腕,伸指一探,登时一僵,“这……明明还未过半百,可五内竟然已经老朽,为什么?”

    “您身上的味道潮湿腐朽,来处有沼泽湿气,我听到多年前您是得知了尸魔有关的消息才失踪,所以,您是为了沼泽红莲?为了培育它,您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了十几年!”陆潺潺不敢相信。

    “您为何不话?”她恼怒起来,猛地站起身,提步向着沼泽走去,“好,那我去毁了那朵花,那红莲既是为我准备的,我有权力不接受,您到底有没有想过,在女儿眼中,您比那朵花重要的太多了!”

    “你站住!”代华总算急了。

    “咳咳,潺潺!”他站起身来,“不可,还有一年红莲便成熟了,你要为父这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我的命早与它连在了一处,你毁了它,就是毁了我。”

    陆潺潺急忙回身扶住不住咳嗽的他,眼泪滚下来,“可是你现在这副模样,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潺潺,”代华一声叹息,“你知道吗,神医血脉,或许是我们特殊的天赋来源,但是……是祸非福啊,怀璧其罪你懂吗?”

    “好不容易找到沼泽红莲,我不能放弃,为了你以及子孙后代的幸福,这血脉传承下去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他伸出颤抖的手抹去她的眼泪。

    当年他偶然得到半本医神手记,是陈太傅从尸魔宝藏里找出来的,可惜记载的文字无人认识,不慎掉落,被一位兵拾到,辗转到了他手中。上面记载她为了改变长女血脉,千方百计寻找到了沼泽红莲培育,可惜的是沼泽红莲天生散发着慢性毒气,除了成熟后的莲子可使用,只要长期与活的红莲接触,便会渐渐毁去内脏,人会加速衰老。

    这也是当年医神生下双胞胎儿子后突然衰老的原因所在,她身为药人的毒性本能勉强克制一下红莲毒性,但是产子大耗元气,所以才会在之后瞬间老去。

    代华心知后果,却仍然选择跋山涉水去寻找红莲,最终在这崖底一住便是十六年,只为了一株毒花。

    他不愿女儿跟着自己翻山越岭的吃苦,更不想她最终眼睁睁看着他一日一日被毒素折磨死去,所以选择趁她便离开。

    但这红莲之毒,他却是永远不能告诉她的。

    “你能明白爹的执着吗?我这一生,半辈子都耗费在上面了,潺潺,你真忍心辜负爹的期望吗?”他只能这样。

    ……最终陆潺潺妥协了,但她强硬要求要留下来陪他,江星礼在娘子跟岳父之间自然选择了娘子,每隔三日来看他们一次,顺便带些东西过来。

    一年后,沼泽红莲成熟了,代华一如既往的坚决不准她跟着,独自去了沼泽将红莲的莲子取了回来,亲眼看她服下,这才笑呵呵的放下了心。

    一个月后,满头白发的代华笑着闭上了眼。

    而这一年,魔教神出鬼没,根本不跟朝廷军队碰面,但是时常出现在大臣皇亲家中,吓得那些臣子魂不附体,日复一日,都被折磨的没了精神。

    至于南国皇帝,只要魔教存在,他就睡不好,根本不用做什么,便因为成日焦虑难眠而病倒了,而要命的是,病重的皇帝不肯好好听医嘱治病,导致久病不愈,从而再次迷上了丹道。

    最终,凤锦蓉无法眼看着英亲王郁郁寡欢,更不想对她宠爱有加的皇帝病死,于是她动用了手段,利用皇帝对她的信任,调走了守卫军,将皇帝转移,带着英亲王等一众男人离开了京城,最终归隐。

    又一年,魔教退卷土重来的蛮人,彻底将其版图纳入南国,蛮人远迁雪山之外。

    江覆南横空出世,用兵如神,赢得了南国百姓一致的好口碑,众望所归之下坐上了帝位。

    他并未趁胜对北国发起战争,而是选择和平修生养息,大免赋税,兴建学堂,支持文武教学,选拔人才,提升商人地位,与北国通商贸易。

    再三年,江星礼已经带着陆潺潺云游而去,不知所踪,江覆南拟旨尊前朝忠勇王江平西为明帝,重新修缮明帝陵,亲书江家为第一将门。

    南国史书关于江家扭曲的历史被改回,彼时远在江南的陆潺潺趴在他背上,看着江星礼手中的鱼竿。

    “徒儿倒是懂你的心思。”

    “嘘,别吵,鱼都被你吓跑了。”江星礼皱着眉盯紧了水面。

    “动物天性敏锐,你在这,它们万不敢过来,钓得到才怪。”陆潺潺毫不留情的泼冷水。

    “那就一直钓,如今天下和平无战,我想来想去,只有陪着你方才有趣。”

    陆潺潺轻笑一声,“他想让你回去呢,我记着南儿下月便大婚,你这师父当真这么狠心?”

    “届时找人把礼物带给他就是了,如今他是皇帝,远着些总比近着好。”江星礼老神在在。

    “的是,看来我们将军当真长大了。”陆潺潺挪逾。

    “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就启程去姜城吧,凤予快生了。”

    “自然,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不劳娘子动手。”江星礼一笑,突的扬手将沉下去的鱼竿一拉,一只一指长的泥鳅活蹦乱跳。

    惹得陆潺潺直笑,“可怜泥鳅了,想来是我们将军大人扔钩子时使力太重,才让你受了这一遭苦。”

    阳光灿烂,江星礼面上着恼,一把将她捉在怀里,作势要将她扔进水里,两人笑闹的厉害。